以林封謹的才能來主持此時軍中的後勤工作,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等到將手下這些人的特點摸熟,然後將各自的分工責任規劃好,便是再多的事務堆積過來,林封謹大概每天也就是忙個半天,剩餘的時間就能做甩手掌櫃了。旁邊人大概打聽了一下,知道林封謹此時只是臨時在這裡呆一段時間,不會與他們爭奪什麼功勳位置,便也是十分配合。
大雨持續了三天,這三天當中不要說這一支輜重後軍根本就呆在了這裡沒辦法挪窩,就連地方上都叫起了苦,鬧起了水災來,此時距離戰爭比較遠的大後方都變得如此糟糕,攻到了鄴都堅城下面的中唐人估計也沒料到有這樣的事情吧?
不過林封謹覺得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因爲中唐人在與南鄭交戰的時候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南鄭那是江南水鄉,想必中唐對於這種在潮溼環境下,雨天作戰也是很有一手了。
不過戰局有的時候端的是風雲變幻,就在第四天晚上林封謹在營帳裡面睡得正香的時候,忽然就聽到了“咚咚咚”的沉悶鼓聲,他立即就跳了起來,這裡可是在軍中,夤夜擊鼓,那麼必有大事!對於將領來說,五鼓不到的,很可能就是斬立決的下場!
此時林封謹雖然是以客卿的身份坐鎮在了這裡,不過他也很好奇出了什麼事情,便是迅速的趕了過去,立即便是見到中軍帳裡面已經是擠滿了人,卻是排得整整齊齊的,外加都是鴉雀無聲,眼睛裡面卻都是在燃着火一般。
不過想想也是,當兵吃糧的,都是盼着有仗打,好拿自家的性命去搏這榮華富貴。在雞鳴驛的泥水裡面悶了幾天,想必早就是連骨頭裡面都悶出來了蛆,如今夤夜擊鼓點將。不正是個大的機遇!
劉鷗正在揮舞着手大聲道:
“這幫灰孫子估計是嗅到了不對的味道,想逃!怎麼辦?咱們要掐死他的後路!大帥有令,讓我們連夜冒雨過去與他們匯合!現在馬上下去,拉屎撒尿吃飯。什麼破爛事都給老子料理妥當了,輕裝簡行,只帶三天的口糧,半個時辰後聽鼓聲在轅門外集合!”
旗下衆將齊聲雷鳴也似的答了個“好”字,同時轉身魚貫而出。離開了大帳的時候還歡呼雀躍,還有擊掌的聲音,看起來軍心士氣可用。
林封謹聽了以後心中卻是突的一跳!立即心中就是一股沛然的寒意生了出來:看起來中唐的人也不是真無能呢,估計這場雨一下,便是知道了鄴都之戰不是一舉能下的,立即便是迅速回撤!!
這一撤可以說是大出北齊的意料。
此時林封謹已經在心中將北齊西面的地形在心中迅速的繪了出來,兩個字立即就在心中閃跳了出來!焦北!!沒錯,中唐撤軍的目的地,一定是西部重鎮焦北!
這一撤真的是恰到好處,就彷彿是試探性的一拳擊出。然後吸引了對方的防守以後迅速收拳,正好搶在了對方新力已盡,舊力未生的時候,然後收拳的目的是爲了什麼?自然是打出更加猛烈的一拳來!
只要中唐人在焦北這一處重鎮站住了腳,那麼差不多北齊至少四分之一的國土就要盡數落入到了中唐之手,加上西戎在西北方的肆掠,那麼這一戰之後,北齊的元氣必然大傷特傷,國力至少虧損一半。
等到中唐和西戎將吃進肚皮裡面的好處消化以後,國力勢必再次猛漲。倘若繼續聯手來攻,北齊就危險了啊........
所以說接下來勢必是,北齊絕對不能讓中唐的主力成功撤入到了焦北,那必然就會是連場血戰。因爲這搞不好就是要決定北齊國運的一戰,現在劉鷗他們很可能就是要在中唐襲擊鄴都的主力回撤的時候,儘量遲滯對方的行動!
之前戰爭的主動權,可以說是被握在了北齊的手裡面,對方千里奔襲,困在堅城之下......然而現在。中唐人這麼提前一撤,立即就將北齊的一系列應對方案給破了七七八八,就像是兩人相對角力,對方成功閃開了你的全力一撲,必然形勢就十分被動。
不過,北齊現在還剩餘下來了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那就是提前穿插出去的狂風軍,倘若狂風軍能夠在中唐大軍回撤到焦北的路上成功將其遲滯住,不讓他們成功的撤回到了焦北,那麼拖延到了勤王大軍西進,中唐大軍依然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林封謹在腦海裡面迅速的穿插思考着這些問題,以至於連劉鷗喚了他幾聲都沒聽見,都多虧了旁邊的親兵大步走過來提醒了一下,林封謹這纔回過了神來,連忙對劉鷗說了聲抱歉,劉鷗卻是有求於林封謹,哪裡會在意這些細節,笑眯眯的將林封謹請來坐下,然後便是對林封謹介紹了一下當前的情勢和局面,林封謹還沒聽完就知道自己的分析沒有半點錯誤,此時估計狂風軍上下的所有將士,都是要撲到那條中唐大軍退守焦北的路上去。
而劉鷗此時的反應,林封謹也並不怎麼意外,劉鷗這個火爆脾氣,怎麼可能甘心守在這裡做個督糧官?眼下正是滄海橫流,要顯英雄本色的時候,中唐北齊兩國的國運,那就是維繫在了從鄴都到焦北這三百九十多裡地上!
倘若是能在阻擊遲滯中唐軍這一方面上立下大功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就是這一戰的首功,就連斬將奪旗的功勞也是比不上了,劉鷗那火燙的心思怎麼會讓人拿捏不出來呢?
不過,這人也是個知道輕重的,也是知道這後軍督糧的責任重大,他走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出紕漏,一旦出了什麼問題的話,那也至少都是丟官的重責,所以劉鷗的心思這不是明擺着嗎?林封謹聽他一開口,果然是要將這事情塞給自己的打算,劉鷗則是要帶着自己的後軍上陣去了。
只是,劉鷗想要這樣搞,林封謹卻不能遂了他的意。一來是名不正言不順,劉鷗在這裡,林封謹可以用他的幕僚身份,打他的名義行事。但是他人不在這裡,那些驕兵悍將可不是吃素的,耍起橫來可是六親不認。
其次,這督糧重任,好歹也是軍務的範疇。林封謹此時也就是個白身舉人,他與呂羽之間私下的交情是不錯,但這樣直接接管後軍督糧,是犯了朝廷裡面的大忌諱,說難聽一點,這督糧官位高權重,油水豐厚,並且至少也是五品官。林封謹就算是再膽大,也不敢和劉鷗串通了,將這朝廷的名位私相授受。一旦被人拿出來做把柄,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於是林封謹也不和劉鷗這粗漢子打馬虎眼,軍隊當中講究的就是個直來直去,很乾脆的道:
“你這話我不能接,你這請託我也接不了,現在你在這裡,我可以說是你聘請的幕僚,你一走我還在這裡的話,那就是公器私授的大罪!老劉你沒這個權利位份來任命督糧使,我也是不敢接啊!”
劉鷗哈哈一笑。目光裡面卻是露出來了一絲之前從未有的精明之意,很乾脆的從旁邊掏出來了一張公文,塞到了林封謹的手中,然後又從旁邊的桌子上面鄭重的拿了個盒子。這盒子貌不出衆,一打開之後卻是發覺裡面機關重重,環環相扣。
林封謹一看那張公文,應該便是劉鷗自身所寫的,上面把林封謹前來的各種情況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而在那張公文的最後。則是寫着寥寥幾個字:
“可,以轉運使付之。”
最後落款是一個鮮紅色的小印,上面是東去廄主人。
林封謹當然知道,呂羽在對自己吞蛇出身的心腹之前通私信的時候,最後的落款便是這個“東去廄主人”,然後劉鷗又指了指盒子道:
“這是剛纔送來的加急遞。”
看着劉鷗打開了這盒子,林封謹便接過來,發覺盒子裡面便是一張委派自己任臨時東三路轉運使的旨意,裡面官印等等的俱全,非但如此,還有一面玉符,一支金光璀璨的令箭,玉符上面刻的是神獸獬豸的圖案,這面玉符可分可合,而令箭上面則是有“如朕親臨”四個字。
對於文官來說,這兩樣東西卻彷彿是“尚方寶劍”一般的威權象徵,也就是說,林封謹一接下這個“臨時東三路轉運使”後,雖然這是個臨時的官職,連官品估計都沒定下來,權勢卻是大得嚇死人,玉符能壓制文臣,金色令箭更可以節制諸軍的。
林封謹拿起來了旨意一看,發覺裡面呂羽也沒多說什麼,寥寥幾句話:
“國勢興衰,便在此戰上,此等重任,唯有卿能令我後顧無憂。”
看到了呂羽這句話,林封謹一下子就默然了,雖然這旨意上說得十分平實,但一種沉甸甸的責任和信任在瞬間都壓到了林封謹的肩頭來。
此時林封謹也明白了過來,很顯然中唐這一撤也是打亂了呂羽的計劃,之前誘敵深入,斷其糧道的佈置頓時就幾乎全然被破,在這時候,立即銜尾追擊幾乎是勢在必行的。
否則的話,一旦被中唐人成功退守焦北重鎮,那麼主動被動之勢一下子就爲之逆轉了過來,本來北齊軍是以逸待勞,依靠城牆的地利從容等待對方來攻的局面,結果就要變成中唐人守城,北齊攻城的逆轉局面,勝算就不大了。
所以,這追擊戰是在忙亂當中非打不可!並且很顯然,中唐人必然會先預期到這一幕,並且先做準備,北齊則是彷彿被別人牽着鼻子來打這一仗似的,上下都是十分忙亂,在這忙亂當中,可以說是越忙就越是容易出錯,越是容易混亂。
但是,其餘的亂無所謂,呂羽對其餘的部隊的要求就是拿兵堆上去,牽制住對方的行動就好了,在他帶領下的吞蛇能做好進攻,破開敵人的防禦,隨後就是痛打落水狗了。然而,糧道後勤方面卻是絕對不能亂,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下,只要兩頓斷糧,那麼士兵的戰鬥力可以說是必然銳減一大半!那還反個什麼撲啊?
在這倉促的時候,呂羽恨不得將戶部尚書派到前線的心都有了,只是戶部尚書這老頭子從鄴都一路頂着雨水去支應指揮,只怕還沒有走到一半就要丟掉半條老命啊!
此時林封謹忽然冒了出來,彷彿真的是解決了呂羽的一個大難題。
論才能,呂羽對林封謹十分清楚,也是放得下心,並且還是有實際例子作爲佐證的。論資歷,林封謹雖然在其餘的各軍當中名聲不顯,吞蛇軍的上下卻都對他還算敬重--最大的刺頭兒在林封謹面前不是問題,其餘的軍隊就簡單了,繞是如此,呂羽還是考慮到了林封謹不能服衆的問題,將玉符和金色令箭一齊移交了過去。
當然,此時的呂布經過了田武的背叛以後,對將領的忠誠也是看得非常重要的,而林封謹的全家上下包括定親的老婆都在鄴都內,這樣的規模的“人質”抓在了呂羽的手裡,加上之前幾次共患難的經歷,所以林封謹得到了信任的力度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大,呂羽對他寄予的希望也是格外的厚重。
又反覆看了幾遍呂羽的旨意,林封謹深吸了一口氣道:
“好,這轉運使我接了!這東三路的轉運使不好做啊。劉鷗,你走吧?但走以前要給我留一千人下來,要性格兇狠,敢打敢殺的那種!”
“什麼?”劉鷗聽了林封謹的話以後,也是大吃了一驚:“東三路的轉運使,這,這,我還以爲您是接狂風軍的轉運使呢。”
林封謹搖了搖頭,忽然哈哈一笑道:
“中唐人撤得這麼快,我軍必然要銜尾而追,但是肯定在輜重糧草方面沒有充分的準備,倘若是在平時的話,那麼還容易解決一點,可是在追擊的路上,要麼就是被中唐的賊人荼毒過了,根本就沒有辦法組織起有效的大軍支應模式,要麼就是被這泥濘的地方困住.......做你們狂風軍的轉運使有什麼難的,需要我出馬?能在支應你們狂風軍的時候,還要將奉命追擊的勤王軍的糧草後勤體系支撐起來,這才能算是有點挑戰!”
劉鷗嚥下了一口唾沫,彷彿是看到了無數個恐怖的數字在自己面前晃悠,耳朵裡面也是響起來了噼裡啪啦撥算盤珠子的聲音,急忙搖了搖頭:
“那我就先去準備出兵了事情了,對了,林先生,你是接手輜重轉運的,要一千個廝殺漢做啥啊,我給你調兩千個膀粗腰圓的輔兵!那纔是能一個頂兩三個用的!”
林封謹搖搖頭,淡淡的道:
“眼下這情況,你就是派給我兩萬個輔兵也不好使!亂世用重典,眼下這情況,只能用刀子說話才能夠不拖君上的後腿了!”
林封謹說得輕飄飄的,但劉鷗卻是聽出來了其中殘酷無比的血腥之意,他陡然回過了神來,倒吸了一涼氣道:
“先生,你,你這是要對誰下刀?”
林封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擡起頭,看向了遠處陰雲密佈的鐵青色天空:
“這一戰關係到了我大齊的國運,絕不能有任何的差錯!爲此,就算是行事過激也是沒有辦法了,否則的話,大齊都沒有了,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