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我哥哥怎麼了!”顧長寧聽見這句話腦子“嗡”的一下,整個人懵了,下意識的想起前世哥哥身軀漸漸失了溫度,冰冷僵硬的躺在那裡的時候,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脣瓣也失了顏色,驚慌的看着來人顫着聲音厲聲問道。
她的反應太過強烈,不僅坐在她身邊的幾人被嚇到,就連傳話的那位嬸子也給嚇了一跳,愣了兩秒,才一拍大腿的說道:“錯了錯了,我說錯了,不是你哥哥出事了,是你哥哥正在念的那個學堂出事了!”
顧長寧劇烈跳動的心臟逐漸緩了下來,冰涼的指尖也慢慢恢復了溫度,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反應不及的呆呆問道:“我哥哥正在念的學堂出事了?”
“可不就是學堂出事了嘛!”
“那我哥哥呢?”顧長寧急忙問道。
“你哥哥沒事,有事的是另一個學生。”
顧長寧這才鬆了一口氣,臉色看着也比剛纔好了一些,只是她的手仍然還有些顫抖。
另外幾人見她這副模樣都有些擔心,陳雙攬着她的胳膊,溫聲安撫道:“寧寧,你哥哥沒事了,你不用緊張。”
“……嗯。”顧長寧嚥了咽發乾的嗓子,緩緩點頭,想起這位嬸子說的話,勉強提起精神問道,“劉嬸嬸,你剛剛說學堂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聽說好像是一個學生昨天在學堂暈厥過去了,他們家三代單傳,這會兒學生的父母及族人已經上學堂討要說法去了,我這不是剛得知這個消息,又見了你,想起你哥哥正好也在這家學堂唸書,便趕緊跟你說一聲。”劉嬸嬸訕笑道,“誰知道嘴太快,就給說漏了,害你誤會了。”
顧長寧摸了摸額上的冷汗,勉強扯了下嘴角。
她現在可沒心情管這些,她只想知道那學生的族人去鬧,會不會連累到她哥哥。
就怕到時候對方太過憤怒,不管不顧的動起手來,拳頭無眼,傷着人了怎麼辦?
想到這裡她就有些坐不住,想立刻去鎮上探一下情況。
念頭方起,她就看見村道一頭走來一位熟悉的身影,少年個頭高瘦,衣着整潔,束起來的頭髮同上午離開家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異常。
若不是有劉嬸子帶話,壓根沒人會往學堂出事這一塊去想。
顧長寧連忙放下針線筐,起身快步朝他走去。
“哥哥,你有沒有事?”顧長寧拉着顧淮安的袖子,繞着他上下左右前後都看了一圈,想看看他有沒有被傷到。
看到顧長寧的表現,顧淮安知道妹妹已經知曉學堂的事了,餘光再一瞥,瞧見劉嬸嬸在這,心下也明瞭是誰說的了,當下只得笑了笑,道:“我沒事,何夫子見事情鬧的太大,放了我們五天假,而後趕緊讓我們從學堂後門離開了,所有的學生都沒事。”
話音剛落,顧長寧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劉嬸嬸已經等不及的搶先道了,“哎喲,安哥兒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聽說你們那個新來的夫子讓學生在最熱的正午時分清理院子,有一位身體比較弱的學生都昏厥過去了,可有此事啊?”
語氣裡三分關心,七分看熱鬧的情緒。
劉嬸嬸的話一完,顧淮安心裡猛地一跳,暗叫不好,想要將此事遮掩過去的笑道:“其實也還好啦,爲先生分憂也是學生應盡的職責……”
見哥哥這副不自然的神情,顧長寧眯起眼,腦中突然閃過哥哥這幾日的不對勁,猛地想通了關鍵,一張小臉繃得死緊的看着哥哥,怒意漸生。
難怪哥哥這些時日回來的比以前晚了,他還跟自己說是夫子要求嚴格,所以便留在學堂多下些苦功。
如今看來,只怕是夫子把他們留下來當下人使吧!
學生爲先生幹活是應該的,可也要分情況輕重,像這些原本就是下人做的活多半都不會讓學生去做,除非是家裡出不起束脩的學生。
她知道有些出不起束脩的學生會留在夫子家做些雜活來抵消,通常都是說好了幾年,先生管吃管住,一年四季發幾套衣服,只是沒有工錢,就跟買了終身契約的下人一樣。
但這樣的學生裡不包括哥哥,他們家可從未拖欠過學堂一分錢啊!
甚至爲了先交上束脩,阿爹和阿孃還寧願推遲幾年蓋房!
顧淮安見妹妹氣的臉都紅了,下意識的解釋,“也不是每日正午都需要清掃院子的。”
“不是正午,那下學後呢?”顧長寧瞪着哥哥,質問道,“你這些時日回來的時間都比往常要晚上一個半個時辰,哥哥是想說這一個半個時辰裡你都待在學堂裡背書抄書嗎?!”
顧淮安被她問的一陣語塞,原先想出來安撫她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寧寧……”見顧長寧這麼生氣,陳雙等人面面相覷的愣在原地,一臉的無措。
她們有心想勸慰一下她,卻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好,全都傻站着的望着她。
顧淮安見這裡還有這麼多人在,連忙對着顧長寧示意了一下眼神,這才轉過身面朝劉嬸嬸,很是客氣的說道:“多謝嬸子關心,淮安沒什麼大礙,就不打擾嬸子忙活了。”
“哪裡哪裡,我也就是順個嘴的事,不算打擾。”劉嬸子有些尷尬的說道,“既然你平安無事便好,嬸子想起來家中還有些事情要辦,這就先走了啊。”
她沒想到顧淮安也被那先生留在學堂裡當下人使喚,這會兒只覺得面上發燙,恨不得立即遁地走人。
“嬸子慢走。”顧淮安依舊客客氣氣的同她說話,把她送走後直起身,對着顧長寧溫聲道,“這件事情回去後我再仔細與你詳說,但是須得瞞着阿孃,不然我怕她會着急。”
“……這還用哥哥你說嗎,我自然會注意的!”顧長寧語氣不善的說道,“倒是哥哥,要不是學堂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預備瞞到幾時啊?”
“……”顧淮安咳了一聲,道,“能瞞得幾時便是幾時吧,你要相信哥哥,這件事哥哥能解決好的。”
顧長寧眼裡透着滿滿的不信,但她也沒說什麼,不情不願的“嗯”了一句,就放他先回家去了。
顧淮安離去後,杏兒看見顧長寧往她們這邊走來,嘴快的說道:“寧寧,你不回去嗎?”
“回去幹嘛,繡活不是還沒做完嗎?”顧長寧漫不經心的道,“先將今天的繡活練手完成再說。”
“哦。”
衆人默默坐回原來的位置,只是氛圍不比之前熱烈,像是被萬年冰霜凍結般,透着一股詭異的安靜。
顧長寧對此仿若毫無所察,依舊面上平靜的給她們指出下針出現的問題,直接轉移了話題,氣氛才漸漸回覆到原來的狀態。
申時末,到了該做晚飯的時間,陳雙幾個同顧長寧在樹下分別,各自回家去了。
顧長寧也捧着自己的針線筐往家裡走去。
一路上遇見從田裡收工回家的村民,她也會笑着同人打聲招呼,然而等人一走後,她臉上的笑瞬間放了下來,表情很是嚴肅。
雖然哥哥說夫子沒有要求每日正午都要清掃院子,但現在可是夏季,再過一個多月就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了。
那時候的太陽毒辣,人站在日頭底下久了容易頭腦暈眩,神志模糊,嚴重了甚至還會中暍(中醫病名,即中暑),中暍是能要人命的!
一想到這裡顧長寧就一陣後怕,萬一哥哥出了事,阿孃肯定要崩潰的!
這樣一來,不就又重走了前世老路?那她的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顧長寧滿心沉默的回到了家。
家中院子很靜,顧長寧緩緩走回自己的屋子,放下針線筐,再默不吭聲的去往後院菜園子摘下幾顆菜,準備去竈屋做飯了。
剛一轉身,便看見顧淮安出現在拐角,有些侷促不安的看着她。
顧長寧垂眸,什麼話也沒說的越過了他,臉上寫滿了“心情很不好”這幾個大字,就忙着去做飯了。
顧淮安摸了摸鼻子,知道妹妹氣狠了,趕忙追到竈房,很自覺的一邊幫着做飯一邊小心翼翼的看着妹妹的臉色,斟酌着話該怎麼說纔好。
不知爲何,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兩人的身份好似被互換了,他成了弟弟,而寧寧則變成了姐姐。
顧長寧像是不知道他的打量般,徑直取了砧板下來開始切菜。
顧淮安取了火種,將其點燃並放進竈膛裡,再往竈膛裡添加些細樹枝加大火苗,隨後才清了清嗓子,道:“哥哥知道錯了,寧寧你就別生氣了。”
切菜的刀驀然停下,顧長寧沉默兩秒,方纔開口,“哪裡錯了。”
“……我不應該將此事瞞着你的。”顧淮安眨眨眼睛,覺得寧寧這身的氣勢快比得過生氣時候的阿孃了。
那一瞬間,顧淮安有種莫名的錯覺,覺得質問他的人不是寧寧而是阿孃。
顧長寧再次陷入沉默,許久說道:“哥哥,我和阿孃是很希望你能中舉,這樣我們纔算有了依靠,不會輕易被人欺負了,但是如果跟你的性命比起來,這些我們都可以不要。”
顧淮安看着竈膛裡映着紅光的火苗,默默注視無言,而後才低聲回道:“嗯,我知道。”
顧長寧忽地吐出一口濁氣,很突兀的說道:“若是那夫子還要在學堂繼續教書的話,不如換一家學堂吧?”
“換一家?”顧淮安一愣,“換哪啊?”
這附近的學堂就屬何夫子的學問最厲害了。
“吶,這人吶,要有目標!萬一一不小心就實現了呢?”顧長寧高舉菜刀,擡頭仰視着面前的空氣,目光深幽說道,“比如州府的書院,哥哥你可有什麼想法沒?”
“書院?”顧淮安張着嘴,呆滯的看着妹妹,不知能說什麼。
書院的束脩少說十兩起步,那裡的夫子都是學識淵博,有名的文人墨客,比起學塾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在裡面讀書的學子基本都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