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與婢女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正巧碰見商枝帶着三個孩子從馬車上下來。
她原來沒有放在心上,聽見李商陸喚一聲‘多味哥哥’,方纔站住回頭望去,三個孩子手牽手,走在商枝的前面。她見過李商陸,因此一眼能夠認出餘多味。
剎那間,她心裡便有了打算,留下一個婢女,見機行事。
顧芸娘說出顧五醜事的時候,婢女帶着餘多味站在門外,糊紙上倒映出婢女的身影,她便知道事情辦成了,因此順着顧芸孃的話,將她的話套出來。
顧老夫人想快刀斬亂麻,不想再將這件事拖下去,很快就要新年,不願因爲這件小事引起府中的氣氛。
“多味,家中已經給你收拾好房間,明日回家來住好嗎?質兒哥哥很想念你,回去之後,你們倆能有個伴。”顧老夫人並不喜歡餘多味,也未曾預料到會遇見餘多味,手裡沒有給小孩的東西。
餘多味垂着長而濃密的眼睫毛,小手緊緊握着拳頭。聽聞顧老夫人的話,他眨巴兩下眼睛,烏黑明亮的眼睛望着顧老夫人,佈滿皺褶的臉上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讓人想要親近。
顧老夫人見狀,眼底隱隱有些笑。
顧芸娘心都提起來,害怕餘多味真的相信她的話,跟顧老夫人回顧家。
餘多味似乎沒有覺察到古怪的氣氛,抿了抿嘴脣,目光轉向顧芸娘,“姨母,醬菜好了,小林叔叔讓我喊你下去看看。”
餘多味和李商陸在一個學堂,今日下課早,商枝正好從醫學院出來,帶着李香薷去將倆小孩接過來。
商枝在調整菜譜,餘多味帶着李商陸與李香薷在後院裡玩耍,他聞見陣陣飄香的醬菜,和他在梨花村顧芸娘做的醬菜味道一樣,他就跑到廚房問,小林說是他姨母做的。
餘多味聽見姨母在樓上,興匆匆的往樓上跑,正好遇見站在門口的婢女,她說姨母在與他的祖母在二樓談話,祖母想見他。
餘多味心中警惕,婢女問掌櫃,掌櫃確認婢女的話屬實,餘多味將信將疑跟着上樓,就聽見姨母與顧老夫人的對話。
他聽見姨母說將他養在身邊,是因爲她不能生,眼淚下意識就要掉下來,心裡很難過。
轉念,他想到姨母已經治好病,可以給他生弟弟妹妹,纔不那麼難受。
姨夫曾經告訴他,耳聽爲虛,眼見未必爲實,要用心去感受。
他感受到姨母是用心對待他,一定是騙顧老夫人的!
“我早飯沒有吃飽,醬菜氣味可香了,我聞着肚子裡的饞蟲都要出來,姨母你快快下去看看,我餓了!”餘多味走到顧芸娘身邊,小手捏着顧芸孃的食指,另一隻手比着兩個手指頭,“我要吃兩碗飯!”
顧芸娘垂眸望着餘多味,他見她看過來,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彎成月牙。
她心中鬆一口氣,動作又輕又柔地摸着他的腦袋,“好,還可以吃一塊糖。”
聽到有糖吃,餘多味舔了舔脣瓣,迫不及待拉着顧芸娘往外走,完全無視了顧老夫人。
被顧五綁架之後,餘多味對顧家人有很深的牴觸和排斥。
顧老夫人不喜歡他,他能感受出來,卻依舊能對他笑得很和藹,他從心裡害怕,比起丁氏流於表面的惡意,他更怕明明不喜歡他,卻裝作很喜歡他的顧老夫人。
顧芸娘拉住餘多味,站定,側頭對顧老夫人道:“您也看見了,多味對我很依賴,就算你強制將他給帶回去,若是不能給他恢復應有的身份,我作爲他的姨母,必定會給他討一個公道。相信顧老夫人也不願意看見多味這個顧家‘養子’,其實是顧五的親生兒子的消息傳出來吧?您快八十,而顧文質如今才八歲,您能護顧文質一輩子嗎?”
“顧家幾位老爺很有能耐,顧文質是他們的侄兒,會多多照拂。您也別忘了,多味同樣是他們的侄兒。若是多味比顧文質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利益,您說他們在這兩人之間,更偏袒誰?”顧芸娘微微淺笑道:“無論多味是在蘇家,還是顧家,我們都是他的後盾。”
不再等顧老夫人回話,顧芸娘帶着餘多味下樓。
顧老夫人站在原地,眸光明暗不定,仔細思索顧芸孃的話。
她就是怕等不及顧文質長大,方纔格外的惜命,愛惜自己的身體。儘管如此,她到底是年紀大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今兒起身時頭腦昏重,要緩一緩纔好。
餘多味回到顧家,雲蘿是他的親孃,而顧文質因爲她在的緣故,特地培養顧五與他之間的父子親情,關係親厚。若是她不在了,沒有她的壓制,雲蘿又重新收服顧五的真心,幾個伯父,到底隔一層,顧文質還能守住他的東西嗎?
只怕那時候顧芸娘因爲奪孩子一事,對她含恨,等她去了後,會幫着餘多味打壓顧文質。
這般一想,顧老夫人歇了心思。
左右餘多味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
方纔一個照面,無視她這個長輩,可見毫無教養。
顧老夫人立即下了決定。
“回去吧。”
婢女心裡也有了數,顧老夫人怕是爲了顧文質放棄餘多味。
顧文質是老太太的心尖肉,哪裡是餘多味能比的?
主僕幾人離開酒樓。
顧芸娘站在大堂,望着離開的馬車,若有所思。
商枝坐在角落裡,將新菜譜敲定好,伸一個懶腰,瞧見顧芸娘在發呆。她拿着菜譜過來,在她面前晃一晃,“你約見顧老夫人,是爲了多味的事情?搞定了嗎?”
“成了吧?”顧芸娘在等。
等顧家那邊的動靜。
商枝看着幾個孩子圍着一張桌子坐下,手裡捧着飯碗,桌子上擺着幾盤菜,卻是紛紛搶着那一盤醬肉。
李香薷人小手短,筷子拿不太好,搶不過餘多味與李商陸。
盤子裡還剩下最後一塊醬肉,是從李香薷筷子上掉下來,餘多味挾起來,準備放在李香薷碗裡,李商陸眼疾手快,握着餘多味的筷子,往嘴裡一鬆,‘啊嗚’吃掉最後一塊醬肉。
李香薷癟了癟嘴,一副委屈得要哭的表情。
李商陸拍了拍李香薷的腦袋,哈哈笑道:“妹妹,你還是三歲,所以只能吃三塊肉,吃多了會肚子疼。”
“你五歲,吃的可不止五塊肉!”
“哥哥這是疼你呢,寧願自己肚子疼,都捨不得讓你受痛。”在李商陸字典裡,妹妹就是被欺負的,歉讓那是不存在的!
尤其是李香薷害他受罰,鑫哥兒比她可愛多了!
他心裡想,如果李香薷有鑫哥兒那麼軟萌可愛,不和他搶爹孃,不在爹孃面前陷害他,他就會對她好。
餘多味看他們兄妹一眼,默默地捧着碗吃自己的。
李香薷撇撇嘴,不和李商陸這二貨哥哥計較。
“顧家不適合多味。”商枝贊成顧芸孃的做法。
顧芸孃的角度能看見餘多味碗裡還有一塊醬肉,他看見李香薷委屈的要哭,又看着李商陸得意揚揚地誆騙李香薷,默默地盯着碗裡還沒有吃的醬肉,似乎掙扎了一下,最後在兄妹兩沒有反應過來,端着碗三兩口將醬肉給吃了。
這小傢伙!
平日裡頗爲照顧李商陸兄妹倆,今兒個倒是沒有遷就。
“是啊,我不會讓他們帶走。”顧芸娘語氣堅定。
等孩子吃完飯,顧芸娘將餘多味帶回家。
路上,顧芸娘詢問他,爲何不將碗裡的肉分享給李商陸與李香薷。
餘多味驚訝地看向顧芸娘,一雙眼睛溼漉漉的宛如小鹿,尷尬又害羞地撓了撓頭。
“我喜歡吃醬肉。”
餘多味沒有說害怕顧芸娘今後不會再做醬肉,即便再做,也不知道何時纔會做。
那一盤醬肉本就沒有多少,顧芸娘防止孩子吃多了胃裡油膩,不好消食,控制了量。他才吃了兩三塊,大多進了李商陸的肚子裡。
他已經幫李香薷挾最後一片肉,雖然被李商陸最後劫走。
廚房裡還有醬肉,李香薷真的喜歡吃,商枝會給李香薷盛。
他不想謙讓出去。
“李商陸說她吃多了,會拉肚子。”
餘多味想他也有不想讓出去的東西,其實也是自私的,但是他害怕因爲這件事,顧芸娘討厭他。
“小孩子就該是這個模樣。”顧芸娘很高興餘多味沒有因爲寄人籬下,而處處委屈自己,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看着他因爲撒謊憋得紅彤彤的臉蛋,眼睛因爲害怕蒙上一層水霧,顯得有一些可憐。
“我明天給他們帶乾果。”餘多味想了想,彌補道。
顧芸娘含笑道:“你自己安排。”
餘多味看見顧芸娘臉上展露出的笑顏,也跟着傻呵呵的笑了起來。
第二日,雲蘿送來一張邀請帖,請顧芸娘去一趟顧府,與顧老夫人一同商量餘多味的去留問題。
顧芸娘拿着邀請帖,良久無言。
浣紗道:“夫人,您要去嗎?奴婢覺得顧家就是面子功夫做得好,這顧老夫人可不像個好人。”
規矩總是壓不住人心,顧家的四個老爺,滿了四歲就會搬去前院,顧老太爺親自教養,並且去族學唸書,人品都比較端正。而顧五就是顧家的另類,顧老夫人四十多歲的高齡生下來,護得和命根子似的,在身邊養到了十歲,才被顧老太爺強制性的將他趕到前院,那個時候,已經被顧老夫人給寵壞了,纔會那般荒唐。
“顧家是吃人的老虎嗎?瞧把你給嚇的。”顧芸娘拿着邀請帖敲了敲浣紗的腦袋。
浣紗摸了摸敲得發癢的腦門,嘀咕道:“他們那種人家,比老虎還可怕,吃人不吐骨。”
顧芸娘失笑道:“如果我不是人呢?”
浣紗瞪圓了眼睛。
“你這丫頭,可不禁嚇,我如果是鬼,你該高興,沒有人能害得了我。”顧芸娘看着地上的影子,死讓人太痛苦,還是活着好,她會好好愛惜這條命。
但是有些人,有些事,躲不開,壁不得,那就只能迎難而上,將危難化解了,就能高枕無憂。
如果顧家的事情不解決掉,回到梨花村,他們也會追過去,鬧得她不安寧,也會給餘多味造成不好的影響。
“我下午過去。”
顧芸娘將邀請帖隨手扔在桌子上,靠在軟枕上,心裡想着事。
浣紗安靜地退出去,沒有打擾顧芸娘。
而顧府,顧五被顧老夫人訓了一頓,請出家法,抽了十鞭子。
底下的人,知道顧老夫人是氣壞了,心知她心疼顧五,私底下放水,鞭子看着摔得氣勢洶洶,落在身上,皮肉疼而已,並沒有皮開肉綻。
顧老夫人真正後悔了,拼着命生下的兒子,怎麼能不嬌寵着長大?
若早知會將他養得胡作非爲,寧願狠心將他送去前院,好生教導,也不會做出這般驚世駭俗的事情!她一直以爲餘多味是他在外面遊學,與青樓裡的女人,或者是身份低微的良家女孩生的。若不是她去赴約,還被顧五瞎編亂造的話矇在鼓裡。
與良家婦人私/通,那是他們這種世家子弟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老太爺若是知道,只怕會氣活過來,嚴令顧五不許再去打擾餘多味,也不準再提將餘多味接回顧家的事情,她不會動雲蘿。
顧五恨極了顧芸娘,如果不是她告訴顧老夫人,顧老夫人如何知道雲蘿的身世?
忍着一身鞭傷回來,逼迫雲蘿將顧芸娘請過來商量孩子的事情。
雲蘿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白着一張臉說今日時間太晚,明日一早給顧芸娘送帖子,顧五這才罷休。
第二日一早,急急催促雲蘿將帖子送去,便躺在雲蘿牀上,蹺着腳等顧芸娘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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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嚶,希望小綾子月底能完結,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