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衫滿地,一室旖旎。
清晨,一縷陽光穿透窗櫺,斜斜灑進室內。
浣紗與瑞冬將外屋打掃乾淨,站在珠簾處望着內室的大牀,紅色的牀帳遮住內裡的情況。
瑞冬輕聲說道:“天兒不早了,全都已經起身,夫人還沒有醒來,要叫醒嗎?”
這纔是成親第一天,家中的客人都已經起了。
正主兒還在睡懶覺,有些不妥當。
浣紗昨夜被揮退,沒有讓她守着。可她以前給人做過丫鬟,不過那戶人家家道中落,她被賣了,輾轉到蘇府。不論是哪家主子,新婚夜婢子都要守在外頭等着主子差繾,因着淨室裡設有溫泉,因而不需要他們守着半夜給準備熱水。她沒敢回去睡覺,就在院子裡的亭子裡守着,就怕主子找人,跟前沒有人伺候。
因此,浣紗知道屋子裡的動靜鬧到了大半夜。
她語焉不詳道:“昨日大喜的日子,夫人累着了。主子也囑咐,讓夫人多睡一會。”
主子有命令,瑞冬便也不多說什麼,做奴婢的,做好自己的本份纔是要緊的,旁的也不用去刺探太多。
“我先去廚房看看。”瑞冬離開。
浣紗看一眼內室,也折身出去。
門合上,發出的聲音驚動牀帳內的人。
顧芸娘睜開眼睛,視線昏暗,望着紅色的帳頂,微微有些恍惚。昨日的記憶回籠,她動了動雙腿,睡了一覺,仍是有些不適感。
身邊的位置已經冰涼,只怕早就起身了。
“浣紗。”顧芸娘一開口,方纔發現嗓音微微有些嘶啞。
她又羞又惱,臉色漲紅。
浣紗推門進來,“夫人,您醒了?”
“給我倒一杯水。”顧芸娘嗓子發乾,有些渴。“蘇景年呢?”
“天矇矇亮起身,去打拳練劍,回來洗漱之後,去正廳陪同貴客用早膳,一直留在正院沒有過來。”
顧芸娘點了點頭,心裡暗道他精神好。
浣紗給顧芸娘倒一杯水,擡手將牀帳拉開,掛在帳構上。
顧芸娘身上穿着紅色的底衣,映襯着她膚白如雪。
喝完一杯水,嗓子得到滋潤,舒服不少。
浣紗放下杯子,從櫃子裡挑選出顧芸娘今日要穿的衣裳,伺候顧芸娘穿上,出去打來水服侍她洗漱梳妝。
顧芸娘是新婦,身上穿的是正紅色長裙,是蘇景年準備的聘禮。
“您去正廳嗎?”浣紗詢問。
顧芸娘肚子有些餓,正廳裡只怕早就用完膳,她既然起來晚了,不如吃點早飯墊一墊肚子。
“用完早飯過去。”顧芸娘又問起餘多味。
浣紗笑道:“餘少爺去學堂了。”
顧芸娘頷首。
片刻,瑞冬端着早飯進來。
顧芸娘草草用了一碗燕窩,兩隻小籠包,便去了正廳。
蘇景年沒有娘,他爹一直在任上,沒有回京。何氏死了之後,他將身邊的小妾扶正,有兒有女,對蘇景年倒是沒有怎麼過問。這一次蘇景年成親,蘇老爹也沒有出面,只送來一封信,隨同而來的還有一份賀禮。在信中說他的弟弟來年春要下場科考,學業不能放鬆,他抽不開身過來。
在蘇老爹心裡,蘇景年是娶續絃,不必太鋪張,他也就不必怎麼表態。畢竟,還是幼子學業要緊。
蘇老爹當初只有蘇景年一個兒子,對他寄予厚望,後來見他性情桀驁,不服管教,恨鐵不成鋼,對他頗有些失望。而後何氏的所作所爲,讓蘇老爹與何氏離心,對臭名遠揚的蘇景年也一同不喜。恰逢他去任上,帶着可人的妾室去任上。這麼些年,何氏不曾去任上探望過蘇老爹,蘇老爹也不曾來過京城,身邊是知冷暖的小妾,還給他生了一個乖巧聽話,聰明嘴甜的幼子,沉浸在充滿溫情的小家裡,對蘇景年的印象,全都是京城裡的傳言。
何氏過世之後,小妾又給蘇老爹添了一個女兒,蘇老爹老來得女,心裡十分歡喜,便給了小妾名分,將她扶爲正室。
按理說高門大戶,再喜歡也不會扶正妾室,即便少了主母,也使另娶續絃。蘇老爹憐惜陪在他身邊照顧他的小妾,又從心裡喜歡這一雙兒女,想給他們一個正統的身份,便不顧旁人的勸阻,將小妾給扶正,之後他給蘇景年去一封信,蘇景年正在戰場上殺敵,收到這封家書,扔在火盆裡沒有回覆,蘇老爹因此對蘇景年有些不滿。
各種原因疊在一起,蘇老爹也便沒有出席蘇景年的婚宴。
說到底,是爲了堵在胸口的那股惡氣,希望蘇景年率先示弱。
因爲何氏多少有些遷怒,又因他惡貫滿盈,他甚至也想過當做沒有這個兒子。在任上多年,年輕時的意氣與不平,早已消磨,畢竟是他從小費了心血,寵愛到大的孩子,哪能真當沒有這個孩子?何況如今的蘇景年,是他當初所期望的那般頂天立地,只不過拉不下臉罷了。
正好免去顧芸娘敬茶。
顧芸娘來的時候,正廳裡坐了好些人。
蘇家三兄弟,商枝夫婦,還有陰氏與秦玉霜。
商枝低聲問蘇景年,“你現在成親了,需要帶着三嫂拜一拜……”最後的人名沒有說出來,可蘇景年能夠懂。
蘇景年倒是沒有覺得有什麼好避諱,他正要開口,就見顧芸娘分花拂柳而來。
他覺得有些東西,是要表面功夫做好。
雖然顧芸娘就是文曲顏,但是她的確是‘繼室’,要跪拜文曲顏,給她上一炷香。
可以省略這一個步驟,難免會有些人說閒話。
左右都是她,跪不跪都不會委屈她。
“回京再說。”蘇景年回商枝一句。
商枝見他神色如常,便知是放下文曲顏了,“何時回京?”
蘇景年目光深遠道:“快了。”
商枝聽出他話中的深意,還未揣摩出,蘇景年起身,拉着顧芸娘給屋子裡的親人敬茶。
秦玉霜和陰氏等人都準備了禮物。
顧芸娘是最小的,家中除了李商陸與李香薷和商枝,便沒有其他晚輩,只需要給他們準備禮物便可。
一一送了禮物之後,蘇景年讓顧芸娘坐在商枝身旁,免得坐在長輩身側會拘謹。
商枝給顧芸娘一瓶藥膏。
顧芸娘拿在手心端詳,聞了一下,淡淡的清香,十分好聞。
“這是什麼?美膚膏嗎?”顧芸娘知道商枝的美膚膏遠近聞名。
商枝告訴顧芸娘,“這藥膏是潤膚的,你塗抹在身上,皮膚會變得瑩白細膩。”
顧芸娘看着掌心小小一瓶,塗抹身子的話,幾次就用完了吧?
“這是你做的試用裝嗎?”
商枝意味深長道:“這一瓶夠了。”
顧芸娘以爲是有奇效的藥膏,用兩三次就會見效。
“謝謝。”顧芸娘將美膚膏收起來。
蘇易對蘇景年道:“三弟,今日我們先告辭,在京城等你們。”
蘇景年知道蘇易公務纏身,家中妻子有孕,只怕放心不下,也便不多做挽留,“好,我送你們一程。”
“不必了。”蘇易看一眼顧芸娘,低聲說道:“二叔回京了。”
“什麼時候回的?”蘇景年沒有關注他爹,細細回想,他在任上有十二年,也該回京述職。不過想到那封書信,他擰緊眉頭,送來的賀禮是一副頭面,不必想也知道是董氏準備的。
蘇易知道蘇景年心中很敬重二叔,只不過二叔不知道的蘇景年的用意,只以爲他是天生劣性,孺子不可教,對他十分失望。後來離京赴任,蘇景年與他沒有聯絡,父子親情淡了。二叔身邊又有乖巧懂事的幼子,自然將全副心思放在幼子身上。
蘇景年並不怨怪他爹,只不過當初他痛失摯愛,邊關戰事吃緊,他爹送來家書,他着實不該與他說些什麼,也便沒有迴應。
直到他大婚收到他爹的信,才知父子間的情分如此寡薄。
而今他回京述職,卻是要經過廣郡府,信中以不可耽誤弟弟學業爲由,拒絕出席。
蘇易拍了拍蘇景年的肩膀,“二叔心中有你這個兒子,那些年你從未給他臉面,何氏又是那種善妒的性子,掐尖要強,經常在外參宴鬧得二叔沒有臉,下不了臺來。他又不知你是想要維護兄弟情誼,方纔不思進取,做給何氏看的。小妾生下的孩子,又給何氏給暗害了,他心灰意冷方纔離京。你們父子之間多有隔閡,你若是主動示好,也能夠修復關係。”
蘇景年從記憶裡搜刮出幼時與他爹相處的畫面,他爹是毫無野心,十分平和的人,卻和所有的父母一樣,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希望他有出息,比他能幹,找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如果娶一個善解人意的妻子,一家人會幸福美滿。
可惜事與願違,他爹的妻子與他想象過的大相徑庭。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翻涌而來,蘇景年點了點頭。
蘇易與蘇越等人一起離開。
商枝沒有走,與蘇景年一起回京。
送走他們之後,蘇景年帶着顧芸娘回房。
顧芸娘一直注意着蘇景年,從他與蘇易談話之後,情緒便有些低落。
她心裡不安,不知蘇易與蘇景年談了什麼話。
“有不順心的事情?方便說給我聽嗎?”顧芸娘坐在蘇景年身側,側頭望着蘇景年,“你眉心都擰出褶子了。”
蘇景年將他與蘇二老爺之間的事情說出來,半點隱瞞也沒有。
顧芸娘是女子,心思比男子要細膩一些。
她提出疑問,“我若是沒有記錯,爹應該是明年纔回京述職,他提前回京,只怕是爲了你。”顧芸娘見蘇景年愣住了,細細掰碎了說給蘇景年聽,“大哥說他來梨花村的時候,才收到消息,爹帶着一家子回京述職。這些年,他一直在任上,沒有半點要回京的跡象。可你給他送一封信,邀請他出席婚宴,雖然拒絕出席,卻回京城來述職。只怕心裡也有你,顧念着你娶了媳婦,之前娶的……沒有善終,如今再娶,他帶着人回京,只怕是打點家裡,爲你照顧後方,少了許多後顧之憂。”
只是蘇二老爺並不知道,他們不會留在京城長住。
“爹不喜歡何氏那樣的人,他喜歡溫順體貼的人,離開京城赴任,要帶在身邊伺候他,必定是合他心意的人,陪在他身邊十幾年,還能夠轉正,新夫人的性子也是軟和的人。”顧芸娘覺得蘇二老爺經歷過何氏這樣的人,不會再重蹈覆轍。一個人日日在身邊,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後,再怎麼僞裝也會露出真面目。
蘇二老爺再糊塗,也能夠處置一個妾。
蘇景年對董氏的記憶模糊,並沒有記住她,不過卻是知道他爹在何氏跟前受氣,就會去董氏的屋裡。
“我知道了。”蘇景年將顧芸娘擁入懷中。
顧芸娘靠在他的胸膛上,覺得蘇二老爺之所以與蘇景年置氣,只怕是這麼些年,蘇景年從未去看望過他,甚至一封書信都沒有送去過。蘇二老爺將妾扶正,送了書信知會蘇景年,他也沒有迴應,方纔氣狠了。
只是也怪不得蘇景年這些年沒有迴應,那時候他臭名遠揚,蘇二老爺離京,蘇景年也曾寫過兩封信,蘇二老爺心裡負氣呢,便沒有迴應。之後傳出董氏生子,蘇景年雙腿殘廢,也便斷了聯繫。
父子倆的隔閡,也便是因此產生。
“回去之後,好好與爹談一談,父子間沒有隔夜仇。我記得小時候在京城,看得出爹對你是真的疼愛。你是他的獨自,將他滿腔父愛都給你了。之後雖然還有讓他喜歡的孩子,可到底你是長子,在他心裡是不同的。”顧芸娘希望蘇景年能夠與蘇老爹和解,能夠多一個愛護他的親人。
蘇景年點頭應允。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着,蘇景年告訴顧芸娘,三日後回京。
顧芸娘忙碌着農莊,商枝手把手教胡氏種植蔬果,這些菜全都是要賣給顧芸孃的。
在進京前一日,農莊還只是完工一半。
顧芸娘去鎮上,從酒樓裡將餘驍拎出來,圖紙放在餘驍的面前。
“我明天要去一趟京城,農莊有你三成股份,你也是東家,督工的事情就交給你。我大約會留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回來,如果進展沒有趨近完工,後續的損失都由你來承擔!”顧芸娘將木牌與字據一塊放在餘驍面前。
餘驍喝的有些醉,他眯着眼看向顧芸娘,搓了一把臉,“沒有達到預期,你要我賠你銀子?”
“不用你賠,你拿一成股份來抵。”顧芸娘擡手遞給他一杯冷水,“醒醒神。”
餘驍喝下去,冰冷的茶水下肚,冷的他顫了顫,“還沒有恭喜你前幾日大喜呢!”
“謝謝。”顧芸娘拿出一包喜糖遞給餘驍。
餘驍盯着面前的喜糖,滋味難言。
心裡不由得煩躁,餘驍沒好氣的說道:“我是前世欠了你的,纔會給你做牛做馬!”
白掏了銀子,白給了一座山,最後還要奴役他。
還不許做不好!
“你前世沒有欠我,我那時候可不認識你。”
餘驍覺得扎心了。
顧芸娘又將後續要做的事情,詳細的叮囑餘驍。有怕他給忘了,問掌櫃借來筆墨紙硯,一條條列下來交給餘驍。
餘驍支着腦袋注視着顧芸娘,她的容貌是他見過最出衆的,這也就罷了,還生的伶牙俐齒,氣死人不償命,饒是如此,他也覺得顧芸娘和他見過的女子不同,認真的時候,格外吸引人。
餘驍冷嗤一聲。
再不同,那也是別人的女人。
他還是彎着好。
顧芸娘從酒樓出來,就看見明芷的馬車停在一旁。
不一會兒,小杏從馬車上下來,看着顧芸孃的眼神晦暗,木聲說道:“夫人請你上馬車。”
顧芸娘望着馬車,便見馬車掀開一條縫,露出明芷半張蒼白的臉。
她沉吟半晌,最終上了馬車。
掀開馬車,她愣住了,明芷高隆的腹部,一片平坦。
“你……”
明芷臉色蒼白,她坐在軟毯上,身後墊着軟枕,腿上搭着一條毛毯,看着顧芸娘驚訝的模樣,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還有一個月才能生產,我聽到噩耗,孩子爹沒了,備受刺激,方纔提前生產。孩子太虛弱了,郎中說養不活,我手裡沒有銀子,將她給送人了。”
明芷提起孩子,淚水流淌而下,眼中悲傷絕望,雙手捂着臉,聳動着肩頭,痛哭失聲。
顧芸娘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她沒有爲人母,但是養着餘多味,她能夠與明芷感同身受,送走自己的親骨肉,只怕是走到絕境。
明芷費盡力氣,才止住心裡的酸澀與傷痛,忍住淚水,喉口哽咽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在外有許多女人,給我所有的承諾,全都沒有實現過,也曾經傷我至深。可我沒有辦法去恨他,甚至放下他。不管他有多壞,可他是我的相公,是我孩子的爹。我相信只要我陪在他的身邊,等他在外面玩膩味了,一定會回到我和孩子的身邊。可我沒有想到……他會死。如果早知道他會落到這個結局,我寧願一輩子苟且偷生,也不勸他回來。”
顧芸娘沉默以對,她無法理解明芷的想法。
明芷淒涼的笑道:“你或許會覺得我傻,他一無是處,我爲何對他死心塌地。他曾在我絕望的時候,給了我溫暖,將我從深淵裡拉出來,回到陽光之下。雖然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可那點微末的好,足夠溫暖我一生。”
她死了相公,成爲寡婦,又是在邊關,對身爲女子的她來說,危機重重。是餘青山從兵痞手中救下她,對她掏心窩的好。她的家在相公死的那一刻破碎了,成爲無根的浮萍,邊關她是不能留下去,餘青山爲了她拋下一切,給她一個家。那時候她就暗自想過,一輩子要對他好。
那一日她去梨花村,餘青山的言行,傷透了她,對餘青山心冷。
第二日餘青山來鎮上找她,交代出始末,她又不爭氣的原諒他。
因爲餘青山說的沒有錯,他沒有權勢,即便他不願意和離,蘇景年也會使手段逼迫。可他沒有選擇,因爲他是逃兵的身份,被人拿捏住把柄,必去得這麼去做。等蘇景年與顧芸娘成親之後,他就能自由,會將她接回家。
明芷仔細想了想,覺得餘青山說的很有道理,也便對他釋懷。
可她細數着顧芸娘成親的日子,看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一家人即將要團圓,卻沒有料到等來的是餘青山的死訊。
她怎麼也想不到,蘇景年會這般心狠手辣,爲了強娶顧芸娘,對餘青山下死手!
顧芸娘不知道怎麼安慰明芷,從一開始,她就不是名正言順。
若是被餘青山矇在鼓裡,她算是受害者,顧芸娘不覺得她錯,只覺得她很單純。
可她明明知道餘青山有家室,義無反顧跟着餘青山,若不是她重生在原主的軀殼裡,明芷傷害的便是原主了!
她的遭遇雖然可憐,卻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所有的苦果,都要身受了!
明芷說着又嗚咽哭起來,哭聲悲愴,纖細瘦弱的身子,那般的無助。
顧芸娘卻無動於衷。
這一次,明芷哭累了,才止住了哭聲,雙眼紅腫的看向商枝,嗓音沙啞道:“我今日是來與你道別,這一別之後,此生只怕再難相見。”
顧芸娘嘆息,“望你今後能夠順心如意。”
明芷目光幽幽,昏暗的馬車裡,顯得有些瘮人。
她盯着顧芸娘,辨出她這是真心的祝福,不由扯着嘴角,“我會的。”
顧芸娘與明芷並不熟,沉默下來,兩個人相顧無言。
良久,明芷道:“我累了,你先走吧。”
顧芸娘頷首,說了一句‘保重’,轉身下馬車。
明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我如果求你收留我的孩子,你會救他嗎?”
顧芸娘回頭道:“只有你能夠救他。”
再苦再累,孩子知道選擇的話,都會選擇留在自己親生爹孃身邊,也不願意跟着養父養母過好日子。
顧芸娘心想:如果是她的孩子,砸鍋賣鐵,她也要將孩子留在身邊。
明芷怔愣住了,回過神來,顧芸娘已經離開。
小杏咬牙切齒道:“夫人,您何必與她多說?之前她在梨花村說的話,分明就是故意挑撥您和老爺之間的關係!又怎麼會救您的孩子?”
明芷抿緊脣瓣,怔怔望着前方,沒有說話。
心裡一遍遍重複着顧芸孃的那句話,忽而頓悟了過來。
她將孩子送走,又何嘗不是一種放棄?
自己親生的孩子都放棄了,旁人不是孩子的親生爹孃,又如何會善待她的孩子?
“小杏,走!我要將孩子接回來!”
明芷急切的催促小杏。
——
顧芸娘從鎮上回來,就看見餘寶音和曹氏站在門口等着她。
曹氏見到顧芸娘,侷促不安,搓着手道:“芸娘,你答應我的事情……你看……”
顧芸娘垂眸望着曹氏的肚子,曹氏雙手護着肚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的話,孩子月份大了,就再也瞞不住了。
“我可以幫你,但是有一個條件。”
曹氏嘴脣翕動,欲言又止。
顧芸娘道:“之前談妥的事情,可你並沒有履行,我也沒有義務幫助你。”
“我答應你!”曹氏焦急的說道:“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答應你!”
“你能做到的。”顧芸娘讓曹氏跟着她進屋。
餘寶音急切的喚道;“娘……”
顧芸娘腳步一頓,沒有回頭,等着餘寶音說她的來意。
餘寶音望着顧芸孃的背影,心急如焚,明天顧芸娘就要回京城。
她給顧芸孃的荷包,顧芸娘並沒有收下,也沒有要帶她回京城的意思,按耐不住,今日找上門來了。
餘寶音心裡悔恨,如果她不輕舉妄動,摸清楚李香薷和李商陸的底細,再想辦法的話,也不會又被打回原形,過着寄人籬下的苦日子!
餘多味多好的命啊,同是一個爹孃生的,他就要跟着顧芸娘回京城過好日子!
京城是什麼地方?這個只能活在她記憶裡的地名。
那是他們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原來她也是有機會的……見識一下這個神仙地方。
撲通,餘寶音跪在地上,“娘,我求求你帶我走!”她將寫的歪歪扭扭的字據,塞在顧芸孃的手裡,“我再敢使壞,你就把我賣進窯子裡!我不想跟着伯孃過,伯父恨您毀了他,每日都欺負我!”她掀開袖子,手臂上有青紫淤痕。
顧芸娘將紙條放回餘寶音的手中,“你不用再來了,餘家纔是你的家。你若是覺得餘家容不下你,我可以讓人送你回顧家。”
從餘寶音的眼神中,顧芸娘看出她只是捨不得富貴的生活,並沒有真心改變,她認爲自己忍讓了,就已經是改變。
顧芸娘心裡想着要給韓氏去一封信,讓她將餘寶音給接走。
就怕曹氏虐待餘寶音,讓餘寶音繼續黑化變壞,這樣下去對她可是很不利。
餘寶音最後會將仇恨指向她。
曹氏連忙說道:“芸娘,說好了的,你每個月給我二兩銀子,我幫你照顧寶音。寶音是餘家的孫女,哪有給別人養的道理?你別聽這孩子瞎說,她爲了跟你過好日子,啥事情做不出來?這丫頭心眼多,下手狠着呢!”
話裡話外,指責餘寶音自己弄傷自己,污衊餘青林。
餘寶音這一身傷,是曹氏和餘青林弄出來的,她一直忍着沒有吭聲,就是等待機會,讓顧芸娘心軟。
可她沒有想到,會被曹氏反咬一口!
餘寶音看着顧芸娘冷下來的目光,氣得要嘔血。
她涕淚橫流道:“娘,我沒有撒謊,這是伯孃和伯父打的……”
曹氏伸手在餘寶音脖子上用力掐一下,“你這個死孩子,還是死性不改,滿嘴胡話。你想要求你娘原諒你,就得做個實誠孩子。你看看你這德行,我看你是隨了你爹,這輩子改不了了!”
餘寶音心裡發慌,她沒有撒謊,可顧芸娘壓根不相信她。
是她以前做太多的壞事,讓人失去了信任。
餘寶音自嚐了苦果,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顧芸娘進府。
她猛地站起來衝上去,就被門僕給攔住,“餘小姐,夫人待你仁至義盡了。做人不可以沒有良心,也不能滿嘴謊話,一旦失信於人,再難得到旁人的信任。”
你現在是咎由自取。
餘寶音懂了門僕的話,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曹氏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餘寶音走的,她一走,二兩銀子就沒了,還少了一個幹活的人。
“你別白日做夢,妄想留在顧芸娘身邊。你像你那個蠢爹,就是個白眼狼,纔會被顧芸娘厭棄。餘家也就餘多味是個聰明的,知道誰纔是給他飯吃的人,是他一輩子的依靠,巴着顧芸娘不放,才換來今日的好日子。你就是個作天作地的作精,把自個給作死了!李商陸與李香薷是啥人?你給他們舔鞋也不配,妄想和他們爭寵,也不看看自己是啥身份。你若夾着尾巴好好做人,和他們打成一片,顧芸娘只有巴結你的份兒,哪敢趕你走?”
曹氏看着餘寶音臉色慘白,跌坐在地上沒有反應。拉扯着自己的短襖,扯平整了,冷哼一聲,轉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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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寶音若是個識趣的,就死了跟着顧芸娘那條心,安安分分的留在餘家。
“家裡衣裳還沒洗,你回去收拾乾淨了。”
餘寶音狠狠瞪她一眼,“我不會洗!我娘給你二兩銀子養着我,可不是叫我去幹活!”
曹氏來氣了,一個大耳刮子抽過去,呸了一聲,“心狠手毒的小賤人,你還敢回嘴了!你以爲她真心想要養你?不過是爲了自己的名聲,纔沒有將你趕走。她不掏銀子,誰願意收留你這吃白飯的?我告訴你,從你對餘多味下毒手那一天起,顧芸娘就不敢養着你這條毒蛇,就怕哪一日你不順心,一口咬死她!”
“不會,我不會咬死她的……”餘寶音喃喃地說道,聲音太低,曹氏壓根沒有聽清,以爲這小蹄子在罵她,心裡來氣,想給餘寶音一個教訓,拔除她的利刺,不敢再在顧芸娘面前亂說話。
曹氏擼着袖子,就要動手打人,門僕不管別人的家務事,可在蘇府門前打人,就不太好看了,“你到底進不進來。”
曹氏動作一頓,看見門僕不耐煩的神色,狠狠戳着餘寶音的腦門,壓下滿肚子火氣,切齒道:“我回去你還沒有將衣裳給洗乾淨,看我咋收拾你!”說罷,急匆匆的進蘇府。
顧芸娘給了曹氏十兩銀子,將人給打發了。
曹氏手裡有銀子,她就直接跟餘青林說她有孕了,要將孩子給流掉。餘青林臉色鐵青,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嘴裡罵罵咧咧,不知是罵餘有財,還是罵曹氏和顧芸娘。
曹氏懶得理他,買了兩斤肉,一罈酒,回孃家請她娘幫忙一個月,然後掏五兩銀子給她嫂子,她嫂子這才鬆口答應。
曹氏沒敢告訴她娘,她懷的不是餘青林的孩子,只說家裡沒有幹活的勞壯力,餘青林癱在牀上,處處要銀子用,這個孩子就不生了,請她娘幫她做月子,要她娘別聲張出去。
吳氏答應了,打心眼裡心疼曹氏。
顧芸娘等曹氏離開後,她就去廚房將做好的罈子肉吩咐衛寅幫忙送去鎮上。
衛寅回來的時候,帶來了十五兩銀子,“掌櫃說您做的罈子肉銷量很好,很多人喜歡,希望您下回多做一些貨。我告訴他們,您要出遠門,一個月後回來。有一個開口要出幾十兩銀子,買您的配方。”
顧芸娘搖頭道:“配方不賣。”
衛寅道:“屬下拒絕他了。您賣一擔罈子肉,就得了十五兩。幾十兩賣掉,不划算。”
顧芸娘不禁多看了衛寅一眼。
衛寅被顧芸娘看得發毛,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你辦事比雲暮好,待會我就問景年,讓他將你給我。”顧芸娘用衛寅用的很順手,而且能夠將她思慮不周的地方都辦得很妥帖,並且也知道審時度勢,這樣的人留在身邊,能減少許多麻煩事。
衛寅鬆了一口氣,“主子將屬下指給夫人,屬下今後只給夫人辦事。”
“這樣嗎?”顧芸娘還以爲蘇景年是臨時給她,讓衛寅保護她,“我給韓氏寫了一封信,你給她送去。”
顧芸娘思來想去,覺得餘寶音離開梨花村比較好。
韓氏又心疼餘寶音,必定不會虐待她。
她也不用堤防着餘寶音哪天使壞。
衛寅將信給韓氏送去。
顧芸娘去廚房,準備親自做一桌菜。
蘇景年正好從外面回來,聽顧芸娘要去廚房做飯,他問道:“包袱收拾好了嗎?”
“我們只去一個月,我就帶了換洗的衣裳。”顧芸娘覺得蘇府有日常用品,便不打算多帶,準備了一些山貨和海貨,給蘇景年送給同僚與親友。
蘇景年‘嗯’一聲,與顧芸娘一同去廚房,準備搭把手。
顧芸娘洗菜,蘇景年切菜,他的刀工意外的好,能夠和練過的顧芸娘有一比,甚至還會雕花。
顧芸娘驚歎之餘,頓時記起來,他是會木雕的,雕花對他來說小菜一碟了。
兩個人配合,很快將一桌子菜做好。
天色也漸漸暗下來。
浣紗說商枝與薛慎之去鎮上,要遲一點回來。
顧芸娘皺緊眉心,“多味他們幾個孩子還沒有回來,以前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
蘇景年派人去學堂找,“陸兒貪玩,他們怕是忘記回家的時間。”
顧芸娘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心裡發慌,右眼皮在跳動。
“他們一向都守時,到飯點就會回家,從來沒有耽誤過,我去看看。”
顧芸娘急忙朝府外走去。
蘇景年在後面跟上。
顧芸娘腳步匆匆,走出府門,一股衝力撞上她的肚子,往後倒去。
щшш•Tтkan•C 〇 蘇景年扶着顧芸娘,方纔沒有跌倒在地上。
李商陸卻被彈到地上,他渾身髒污,頭髮散亂,雙手上沾着血。撞上顧芸娘,腦袋有些發懵,呆呆坐在地上,回不過神來。
顧芸娘看見李商陸的模樣,不禁嚇一跳,她連忙扶着李商陸起來,詢問道:“陸兒,怎麼回事?”
李商陸到底是個孩子,遇着事兒心裡驚慌害怕,見着可以依靠的大人,當即就哭了出來,“舅母,多味傷人了,好多……好多的血……”
餘多味傷人了?
顧芸娘驚愕的看着李商陸,來不及細問,讓蘇景年帶着李商陸去收拾,她問清了地址,心急如焚的趕過去。
學堂是建造在半山腰,餘多味就在山腳下,山下大路邊上有一個山坡,大約七尺男人高,山坡下面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石塊。
顧芸娘到的時候,就看見餘多味坐在地上,餘寶音仰倒在石碓裡,後腦勺下一灘鮮血染紅了石頭,襯得她臉色蒼白如紙,看着像是沒氣兒。
李香薷蹲在一邊,用水洗乾淨的石頭,搗碎草藥,用盡吃奶的力氣掀開餘寶音側躺着,後腦糊着厚重的鮮血。她扒開頭髮絲,露出被石頭豁開的一道口子,‘啪’將草藥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