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驍並未失智,魏寧姿忐忑不安,他清晰的覺察到。
他握着魏寧姿的手,給予她安撫。
喜事變喪事,這是誰也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魏寧姿是因爲太后的緣故,方纔嫁給他,卻絕對不會生出害秦家的心思。
“枝枝,讓她跪在娘靈堂前贖罪。”
文老夫人不由得驚怕,脫口而出道:“你們敢!”
商枝抓着文老夫人,押着她跪在棺槨前。
文老夫人一臉菜色,望着眼前厚重的棺槨,揚起的白幡,頭腦發暈。
“你就跪在這,跪到外祖母出殯。”商枝壓在文老夫人肩膀上的手,恨不得將她的骨頭給捏碎了。“都說人死後,魂魄會停留七日才離開。你就誠心跪在這兒,看外祖母是饒恕你,還是……將你一併帶走!”
文老夫人頭皮發麻,不停的顫抖,肩膀上尖銳的痛處,讓她嚎叫出聲。哆哆嗦嗦地往前爬,想要脫離商枝的掌控。
胸口上劇烈的痛楚,讓她使不上勁,只能被商枝壓着動彈不得。
文老夫人又驚又怕,聲音嘶啞,痛哭失聲,“不,不是我,大姐,我不是存心要害死你,你……你要報仇,就找指使我的那個人。你……你如果答應我,幫我要回文伯府的爵位,我……我也不會做這糊塗事。”說着,從袖子裡掏出一塊令牌,“這是那個人給我的信物……”
商枝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臉色發青,“你這種貪得無厭的人,慾壑難填,永遠不知滿足!”
文老夫人捂着胸口,彷彿有一柄錘子,一下一下捶打她的胸口,臉色發紺。
秦老將軍手緊攥成拳,因爲太過用力,青筋爆突,與他臉色緊繃的肌肉一般,猙獰可怖。他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文老夫人,恨不得衝上去,擰斷她的脖子。
商枝道:“外祖父,這種人自有天收,別爲她髒自己的手。”
秦老將軍緊緊閉上眼,淚水悲慼的滾落下來。
商枝看着跪伏在地上,神色痛苦扭曲的文老夫人,她害死秦老夫人,他們手中都沒有證據,不能直接上手殺了王賢茹。她也有輕微的心疾,而秦老將軍那一腳踹下去,她也夠嗆,經歷大悲大喜,容易引發心疾。再讓她在靈前跪上幾日,即便死了,他們也有個說法,王賢茹與秦老夫人姐妹情深,悲痛過度,隨秦老夫人一起去了。
商枝冷笑一聲,便宜她死時得一個美名,死得太過輕巧了。
留下來,夜長夢多。
“表小姐,平陽候府三少夫人找您。”有婢女過來通稟。
魏寧姿道:“枝枝,這兒有我守着,你安心。”
商枝點頭,“有勞了。”
轉身,去往前廳。
文曲顏侷促不安的站在大廳裡,這裡還有喜宴後殘留的痕跡。
而這一切,極有可能,因她的祖母而終結。
秦老夫人是一個很和藹的老太太,對小輩極爲上心疼愛。每一年,祖母都會帶着他們來秦家常住一段時間,府中該有的福利,都會有她的一份,將她當做親孫女疼愛,她很喜歡這樣的姨婆。
文曲顏不敢去想,姨婆會是她的祖母害死的。
“枝枝。”文曲顏聽到腳步聲,擡頭望去,便看見面覆冷霜的商枝,她的眼睛紅腫,眉眼間縈繞着哀痛,她艱澀的問道:“姨婆是我祖母害死的嗎?”
“你心中早有答案,不是嗎?”商枝看向膽怯的文曲顏,“你是來替她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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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曲顏緊咬着下脣,點了點頭,轉而又搖頭,“我作爲她的孫女,她犯下大錯,我該做的是向你們賠禮道歉,求得你們的諒解,將她從輕發落。公道上我該不聞不問,她受到任何的懲處,都是罪有應得。我想替她求情,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她緊緊揪着裙襬,“我想知道,祖母她爲何要害死姨婆。”
商枝冷聲道:“她想要文伯府的爵位,外祖母並未答應,她記恨在心。”
“不,不可能!我來時遇見我娘,她說外祖母昨日回家的時候,很高興,說遇見貴人,能幫她將爵位要回來。”文曲顏否認道。
商枝冷嘲,“在她遇見貴人之前,遭到外祖母的拒絕。她的貴人,要以我外祖母的性命爲代價。文曲顏,你懂了嗎?”
文曲顏頭腦發懵,她用力深吸一口氣,極力的保持冷靜,“我……我可以幫你,將指使祖母的人……引出來。”
“不必。”商枝拒絕,“你照顧好我三哥就夠了。”
然後,讓人送客。
文老夫人出事,應該第一時間,去找指使她的人。可她沒有去,反而求文曲顏幫忙,這說明她也無法聯繫上那個人。
背後之人行事隱蔽,有意針對秦家,秦家發生的一切,只怕逃不過他的眼睛,文老夫人被他們抓回來,而他的目的達成,文曲顏又如何能引蛇出洞?
文老夫人說那個人背後的主子,在宮中位高權重,一個爵位,對她而言輕而易舉。
並且給文老夫人一塊令牌,作爲信物,事成之後,秦老夫人出殯,約在老地方相見。
而秦景驍卻一眼認出,這塊令牌是僞造的。
按照文老夫人細節的描述,那人的確是內廷侍衛。
深宮之中,誰與他們有仇?
除皇后之外,商枝想不出別的人。
不久之前,沈秋曾說皇后將豫王接進宮,隔三差五便招豫王身邊的一個侍衛見面,詢問豫王的情況。
這個侍衛並不屬於宮中的編制,不受宮規轄制,可以隨意出宮。
這一點卻是能夠符合。
皇后特地在秦景驍大婚的日子,交代文老夫人害死秦老夫人,定是要挑撥秦魏兩家的關係。
秦老夫人在大婚之日仙逝,外面便會謠傳魏寧姿是剋星,方纔過門便將秦老夫人給剋死。魏家本來就對秦家心懷芥蒂,不情不願將女兒嫁過來,剛剛過門便遭受天大的委屈,自然對秦家愈發不滿。
商枝覺得皇后最有動機,究竟是不是她,還需要進宮探查。
回到後院,秦玉霜啞聲問道:“你要給慎之去信嗎?”
秦老夫人的喪禮緊鑼密鼓的張羅起來,薛慎之身爲外孫女婿,自然該出席。
“我這就給他寫信。”商枝去找筆墨紙硯。
秦景驍阻止商枝,“慎之皇命在身,不能輕易離開安陽府城。等他完成任務,回來之後,再給娘磕幾個頭,上一炷香。”
商枝沉默片刻,她望向靈棚,秦老夫人最重血脈親緣,最後走的時候,他們卻一個都不曾在她身邊送終。
“安陽府離京城只有兩日路程,讓慎之在外祖母出殯這一日趕來,將她送出門之後,再回安陽府城,耽誤不了多少工夫。”商枝不想要人缺席,能來的儘量回來送一程。
大舅在邊關,他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來。
秦景驍不再隱瞞商枝,將那一日去安陽府城的兇險,告訴她,“許多人盯着慎之,他留在安陽府城,至少算是安全的。出安陽府城,不少人設下埋伏想要他的性命。那一日,我見到他的時候,滿身都是傷痕,若不是有你給的解毒藥,只怕那一條手臂都會保不住。”
商枝心中震顫,“你回來告訴我……”
話音戛然而止,涌上一陣無力,薛慎之定會讓秦景驍報喜不報憂,而她竟是信了!
“娘不會怪罪。”秦景驍沉聲道:“最重要的是活着。”
商枝艱難的點頭。
——
秦家闔府,披麻戴孝。
賓客來府中弔唁。
商枝跪在一旁,往盆裡燒紙錢。
她跪在商枝的身邊,已經跪一天一夜,未進任何食物和水,心臟一陣陣的悶痛,折磨得她神色懨懨,憔悴不堪。
落在弔唁的賓客眼中,文老夫人是傷心過度。
何氏卻是聽見一些風聲,她看見文老夫人嘴角與臉上有傷痕,開口道:“親家,你這臉是如何弄傷的?”
文老夫人見何氏上前來關懷她,絕望黯淡的眼睛裡,注入生機。
“二夫人,文老夫人與外祖母姐妹情深。外祖母突然故去,她悲痛欲絕,想要隨外祖母一同去了。幸好我們及時發現,纔沒有讓文老夫人自刎。”商枝神色哀傷,難以抑制,悲絕地靠在文老夫人身上。
文老夫人揭發他們惡行的話,頓時卡在喉間,背脊僵挺,抵在後背上利器,寒意漫向四肢百骸,彷彿她一開口,就會刺穿她的後背。
何氏看着文老夫人眼底的恐懼,又見商枝伏在文老夫人的肩膀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她眼珠子一轉,不想沾惹官司,“原來是這樣啊,親家你可得保重身體。”
文老夫人一口淤血涌上喉間,眼睜睜看着何氏要轉身離開,眨眼向何氏求救。
何氏目光深幽,心道:果然是有貓膩。
上完香,何氏急匆匆離開秦家。
不一會兒,有人通傳,禮王與永安一起來弔唁。
身後跟着一些重臣。
秦淮遞香給禮王與永安。
這時,外面傳來喧鬧聲,文二老爺與林氏一起闖進來。
文二老爺滿面怒火,見到禮王的一瞬間,他跪下來。
“王爺,求求您爲草民做主!”
林氏哭哭啼啼,跟着跪在文二老爺的身側。
禮王上完香,轉過身來,走出靈棚,神情不悅。
“你們大聲喧鬧,是對逝者的不敬。”
文二老爺哭嚎道:“王爺,草民逼不得已啊。若是再不請您主持公道,我娘就被秦家磋磨死!她如今六十的年紀,給人壓着跪在靈前贖罪,等跪滿整整七天才准許起身。就是一個壯年都受不住,別提一個花甲之年的老太太。”
衆人譁然。
文老夫人淚水滾滾而下,提着的一顆心,總算落回肚子裡。
商枝他們沒有證據,根本不敢明目張膽的對付她!
禮王向來十分公正,他一定會主持公道,念在她一把年紀,讓次子將她帶走。
腰間的刺痛,卻讓文老夫人如夢初醒,商枝向來就是一個狠角色,如果次子將事情鬧大,惹惱商枝,指不定一刀要她的命。看着商枝眼底的威脅之意,文老夫人膽寒,先順從商枝,穩住她。
文老夫人違心的哭訴道:“兒啊,你們誤會了。這輩子,我受大姐頗多關照,娘是特地給她哭喪,送她一程。”
“娘,您有委屈,只管說出來,王爺會爲我們做主。如果不是他們爲難你,爲何將兒子攔在府外?如果不是親家幫忙,我們都不知您在這遭罪!”文二老爺指向何氏。
人羣裡看熱鬧的何氏面色驟變,她陰着臉,往人羣裡藏了藏。
商枝目光略過何氏,冷笑一聲,“爲何將你們攔在外面?就是防備被人看一場笑話,外祖母仙逝,我還奇怪,爲何文老夫人堅持要跪在這裡哭喪,勸也勸不走。原來是有你們在這兒等着,將事情鬧大,秦家心黑手毒,磋磨一個老太太,敗壞秦家的名聲,只因爲我們不答應,幫你們向皇上討回文伯府的爵位。做人最要緊的是有自知之明,你們是什麼身份?有資格繼承文伯府的爵位?文伯爺犯罪,皇上不將你們株連,便是大發慈悲。”
文老夫人聽着商枝的話,氣得要吐血,她張口要申辯,觸及商枝冰冷如寒潭的眼眸,話語卡在喉嚨裡。
禮王蹙眉,“薛夫人,這裡面有誤會,你們可以細談,消解誤會……”
商枝看着做和事佬的禮王,打斷他的話,“王爺也覺得皇上該將爵位給他們?皇上不應該褫奪爵位?”
禮王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一頂帽子扣下來,父皇一定會對他生怒。
可商枝卻不給他解釋的機會,“行了,我們只想要外祖母走得安寧,王爺說是什麼便是什麼,我們得罪不起,你們將人帶走吧。”
禮王臉上溫潤的表情,幾乎繃不住,商枝每一個字尖銳無比,往他心窩裡戳。
他不滿父皇褫奪文伯府爵位,一個手握重兵的大臣,得罪不起他。
商枝夾槍帶棍的一番話,簡直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他沉着臉,面容嚴肅,正要開口,便被商枝轟出去。
“王爺請吧!”
隨即,秦府侍衛,將文老夫人託扶着,丟給他們,趕出秦府。
商枝的舉止雖然大膽,將一朝王爺給轟出去,但是看着如今的情形,又覺得情有可原。畢竟親人過世,在辦喪禮,有人鬧事,任誰都無法忍受。
衆人並不覺得商枝出格,反而很合情合理。
“嘭”地一聲,秦府大門合上。
禮王面色繃不住,滿面陰霾,他何曾如此憋屈過?
文二老爺連忙向禮王道謝,“王爺,多謝您出面相助。就有勞王爺,幫草民向皇上求情,將文伯府的爵位恢復。”
禮王臉色發青,他何時答應了?
可看着人來人往弔唁的賓客,他忍了忍,溫聲道:“父皇做下的決定,自有他的道理,本王無能爲力。”不等文二老爺再說什麼,便上馬車離開。
文老夫人心口還在斷斷續續的痛,她站在秦府外,覺得整個人活過來了。她仰頭看着秦府的牌匾,扶着有些眩暈的腦袋,心裡冷嘲,再能耐又如何?明知她害死秦老夫人,他們不能讓她償命!
“至兒,禮王要幫我們要回爵位?”文老夫人覺得禮王答不答應都不要緊,等秦老夫人出殯,那個人就會兌現約定,幫他們恢復爵位。禮王若是答應,更好不過,事情便更穩妥了。
文二老爺看着文老夫人病懨懨地模樣,爲了讓她安心,不爲爵位一事操勞,安撫道:“王爺目前沒有能力,等他有辦法了,就幫我們將爵位要回來。”
文老夫人心中滿意,想着馬上她的兒子就是文伯爺,她在京中能夠揚眉吐氣,精神好了些許。堵在嗓子眼的一口氣,總算吐出來了。
林氏與文二老爺攙扶着她坐上馬車,文老夫人的身子突然軟下來,腦袋低垂。
文二老爺連忙託付住文老夫人,免得她摔倒在地上,卻看着她雙眼緊閉,蠟黃的臉色泛着青白色。
“娘?”文二老爺喚一聲,連忙抱着她放在馬車上。
林氏去掐文老夫人的人中,手指一頓,面色驚變。
“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