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皇榜張貼下去,不少醫者想揭榜,但是聽聞白嵩城已經成爲半個死城,去的太醫也死了三個,紛紛打着退堂鼓。
一天時間過去,沒有人揭榜,元晉帝許久未發作的頭風病,又痛起來。
文貴妃給元晉帝按揉額頭,柔聲說道:“皇上不必憂心,一切順應天命。時疫爆發,本來就是不治之症,哀嚎遍野,您心繫子民,儘自己的心力就好了。”
元晉帝沉迷煉丹之術,追求長生不老,若是不能救百姓於水火,他就增添一筆業債。如果能夠化解此次的危機,他又積存厚福。
“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想放棄。”元晉帝擺了擺手,讓文貴妃不必再按揉,他坐起身來,“國師雲遊,若是他在的話,朕就不必如此煩憂。”
國師離京將近半年,他已經將藥丸吃完,如今頭風症發作,除了國師的藥,太醫院裡無人能夠緩解。
元晉帝按着太陽穴,疲憊之態盡顯,竟覺得無人可用。
文貴妃靜靜地坐在一旁,並不打擾元晉帝。
突然,元晉帝睜開眼睛,喃喃地低語道:“這是天降懲罰,白嵩城百姓難逃一死嗎?若是如此……”火燒白嵩城,對他們來說倒是解脫了!
文貴妃心頭一緊,連忙勸慰道:“皇上,再多等幾日,若是白嵩城再無消息傳來再做決定。”她停頓片刻,忽而說道:“或許事情到最後有轉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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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下重賞,仍舊無人揭榜,元晉帝看不見任何的希望。
二十年前的時疫爆發,有人潛逃出城,接連禍害三個城池的百姓。如今只有一城,他必須要儘早做決定!
元晉帝望着被風吹着搖曳的宮燈,沉聲說道:“三日。若是三日未曾有轉機,便讓蘇元靖帶人去白嵩城……燒城!”
——
白嵩城中,一切都在有條不絮的進行。
商枝製作了藥囊裝在荷包裡,遞給蘇易一個,又讓他將放着雄黃的帕子捂着口鼻,再三叮囑他不許亂碰病患。
蘇易除了商枝吩咐他做事情,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
病患是臨時搭建的草棚,病患並排躺在一起。商枝給他們喂藥,蘇易端着木盤,商枝喂完一碗,他遞過去一碗。
商枝給病患一一診脈,病症較輕的已經開始好轉,便讓鍾院使熬溫補的藥品給病患服用。
病症嚴重的患者,商枝針灸,推拿,重新配藥方,密切的關注着。
形式往好的方向走,白嵩城每天早晚都在燒艾草、雄黃等藥物消毒殺菌,病情得到控制,並沒有再擴散。未感染的百姓,只有最開始的時候出現過幾例,因爲每日請脈,及早的發現治療,情況沒有變得惡劣。
商枝給最後一個病人施針後,喂下藥丸,累得席地而坐,長長吐出一口氣。
按照如今的情況發展下去,只怕再有一個月,便能徹底的好轉。
這時,劉太醫匆匆跑來道:“商姑娘,大事不好了!城裡有一位百姓趁着大家不注意,逃出城去了!他究竟有沒有感染時疫並不清楚。若是有時疫,只怕會連累其他城池的百姓!”
商枝臉色一沉,心中凜然,“找到人了嗎?”
劉太醫道:“剛剛跑出城,其他人不敢去抓他,我們去追只怕來不及,希望蘇世子能騎馬將人追回來!”
逃出去的人有沒有感染,不得而知,商枝當然不能讓蘇易一個人去追。
“你騎馬載着我一起去!”商枝立即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土,朝縣衙走去。
蘇易將拴在縣衙的馬牽出來,載着商枝快馬加鞭的出城!
遠遠看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悶着頭往前跑。
“追上他!”商枝臉色冷沉,馬匹橫檔在中年男人面前,商枝麻利的跳下馬匹,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襟,“跑什麼?”
中年男人喘着粗氣道:“這裡是死城,我的妻兒全都死了,我還留在城裡做什麼?等死嗎?”
商枝冷着臉,摸着他的脈,掐着他的下頷,看着他舌苔發白,眼底凝結着冰。
中年男人被商枝眼底的冷意嚇唬住,他掙脫商枝的鉗制,“你幹什麼!”
商枝攥着他的衣後領,將衣裳往下一扒,男人雙手被衣裳拉着反剪在身後,商枝用力往前一拽,“滾回去!”
她敢肯定,這個男人知道自己感染了!
男人憤怒的說道:“我不回去!你是要害死我嗎?庸醫!你們都是庸醫!我的妻兒好端端的,你們一碗藥下去,他們就沒了。你們拿他們練手,現在治好了其他人,要了他們的命!下一個害死我嗎?”
商枝看向追過來的太醫,劉太醫聽到男人怒吼的話,汗顏道:“並非拿你的親人練手,而是我們對時疫醫術不精。如今是商姑娘來了,方纔治好其他病患。”
男人什麼都聽不進去,他看着太醫來的時候,心裡滿懷希望,直到一碗藥下去,他的妻兒不過幾息斷氣,他們比時疫更令人憎惡!
他的妻兒沒了,其他的病患一個個好起來,叫他如何接受?
男人青獰的笑一下,朝着商枝臉上吐一口濃痰。
“小心!”蘇易大喊一聲,推開商枝,那口痰吐在蘇易的身上。
“將他綁起來!”商枝臉色驟變,手忙腳亂的將蘇易的外衫脫下來,“衣服燒了。”
劉太醫也被嚇住了,不用想也知道男人一定是感染了,他想要傳染給商枝!
他叫人抓住男人,百姓全都害怕的往後退。
蘇易滿面陰霾,大步上前,拎着男人往城裡拽去。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男人大喊大叫。
蘇易一掌劈在男人後頸,將他給劈暈。
商枝臉色緊繃,回去後,讓人拿麻繩將男人捆起來,然後給他灌藥治療。若是不治好他,便是一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逃出去!
商枝給男人治病後,轉而給蘇易號脈,厲聲道:“下次不許衝動!”
蘇易看着商枝緊張的模樣,心裡憋着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他神色愉悅道:“他想要傷害你,你是我妹妹,我得多窩囊,看着你被他欺負?”
商枝手一頓,臉色雖然緊繃着,語氣緩和許多,“即使這樣也不可取!你救我,自己陷入危險的處境!”
蘇易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在擔心我?”
商枝翻個白眼,將一瓶藥塞在他手裡,“一日三次,一次兩粒!”
蘇易握着藥瓶,看着商枝的背影,傻乎乎地笑着。
商枝回到縣衙裡設立的藥房,炮製預防瘟疫的藥丸,輕微染病者,及時服藥能夠痊癒。
每一個百姓可以領一瓶,還有艾草、雄黃丸。
鍾院使從草棚裡回來,吃兩粒藥丸預防,用烈酒洗手,再過一遍熱水。
“疫情得到控制,我們立即寫奏摺上報朝廷,安撫民心。”鍾院使覺得白嵩城的時疫爆發,其他城池的百姓心裡很慌,擔心會流傳出去。
“好。”商枝預計道:“最多一個月,少則十天半個月,我們可以回京。”
鍾院使臉上難得露出笑容,“商姑娘,多虧有你,否則我們也得葬在這座城池。”
商枝含笑道:“鍾院使,我只是儘自己的綿薄之力。”
“商姑娘,難得有你這般通透的人。”鍾院使很欣賞商枝,她小小年紀,便能有豁達的心胸,不愧是張釋隱的徒弟,“你師傅定然以你爲榮。”提起張釋隱,鍾院使不由多問一句,“你師傅如今可安好?”
商枝聽到鍾院使提起張釋隱,臉色微微沉,垂頭捏着丸藥,“師傅不在人世。”
鍾院使十分詫異,未曾料到張釋隱已經過世了,惋惜道:“節哀!”並未多想商枝低沉的氣壓,只以爲她是在感傷師傅的離世。
鍾院使與商枝寒暄幾句,寫一封奏摺,將這裡的情況詳細的寫在奏摺上,然後讓人送去知府,上奏到御案上。
小廝來去匆匆,又將鍾院使寫的奏摺帶回來,他氣憤的說道:“老爺,知府實在是枉爲父母官!白嵩城爆發時疫,他隱而不報,才讓時疫嚴重到難以控制。如今時疫控制,咱們去報喜,知府不說不願見,就連奏摺都不許府中人接,隔着府門與奴才對話,生怕奴才身上沾着瘟疫,傳染他們!”
鍾院使聞言,面容上多了幾分悲切,攸關到生死,又有幾個人能夠將生死置之身外呢?
正是因爲少見,方纔顯出商枝的難能可貴。
商枝將藥丸捏完,放在簸箕裡晾一晾。聽到鍾院使主僕兩的對話,她勾脣道:“這是人之常情,對未知的東西會本能產生恐懼,何況是奪命的時疫?等這裡的情況控制住,我會先回京,這裡交給你們處理,能幫你將奏摺帶回京城。”
鍾院使以爲她是要借蘇易的手送上去,搖頭嘆息,“不必了。你可知之前是誰護送我們來白嵩城?平陽候奉命維持白嵩城的治安,只是因爲幾個太醫與幾個士兵染疾之後,徹底放棄白嵩城回京覆命。蘇世子有心幫忙將奏摺呈遞到御案,這對平陽候來說就是駁斥他的話,在皇上面前失信。他隱瞞來不及,又如何會幫忙呈交奏摺?”
“隱瞞只是一時的,他能隱瞞一世?”商枝對蘇元靖十分鄙夷不屑,貪生怕死之輩而已,“我請前尚書大人曾秉硯曾老爺幫忙代爲轉交。”
鍾院使心中一喜,“有勞商姑娘!”
商枝將奏摺收進包袱裡。
這時,有百姓焦急地衝進來,驚懼道:“大人,不好了!京裡的大官帶着士兵過來,要燒城!”
“你說什麼?”商枝與鍾院使震驚道。
“我們看見來了軍隊,以爲是知道咱們白嵩城瘟疫控制,朝廷派人來救濟咱們,哪裡知道看見他們把一車車的稻草在城裡各個角落放着,又倒上桐油,這不是燒城是要幹什麼?”百姓心急如焚,城外士兵層層把守,他們根本就出不去!難道給活生生燒死?
商枝心中凜然,這些掌權者,未免視人命如草芥?
“我去看看!”商枝立即往城外跑去。
鍾院使也急急跟過去,對小廝說道:“你快去通知蘇世子!”
他心裡有預感,燒城的人或許是蘇元靖,希望蘇易能阻止!
而城門口,蘇元靖騎在高大的駿馬上,他冷眼看着士兵捂住口鼻進城,將稻草、黑火藥、桐油灑進白嵩城各個角落。
劉太醫聽到消息跑過來,站在城牆上,彎着腰喘着粗氣道:“平陽候,你快住手!城裡的時疫已經控制,鍾院使將城裡疫情情況上奏皇上,你快讓人撤回去!”
蘇元靖看向劉太醫,冷聲說道:“時疫根本治不好,從古至今,哪一場爆發的時疫不是受到滅城之災?你如今只是說得到控制,誰也不能夠保證,之後還會不會爆發。到時候城裡的人,流向其他城池,咱們大周國是要覆滅嗎?”
劉太醫急忙解釋,“侯爺,白嵩城來了一位神醫,是她治好時疫。有她在不用擔心會爆發!”
蘇元靖充耳不聞,反而揚聲道:“大家動作快點,將人引來之前,全部放置好。”
他抽出一根火把,舉在手裡,示意士兵給點燃。
‘譁’地一下,火苗竄高,映襯着蘇元靖陰冷的面部,越發的冷硬無情。
劉太醫氣得幾乎昏厥過去,他急匆匆跑下城門,想要衝出來,城門卻被一排士兵頂住,他根本就出不去!
“侯爺,黑火藥、稻草等物已經全都放好。”有人走出城門,向蘇元靖回稟。
“點火!”蘇元靖下達命令,他舉起手中的火把,就要擲出去。
身後的弓箭手,全都等着蘇元靖投擲出去,再開弓放箭。
火把鬆手的一瞬,一匹黑色的駿馬橫衝而來,一柄長槍攔住火把,往後回拋,士兵紛紛躲開。
秦景凌手腕翻轉,冷不防一槍氣勢洶洶刺向蘇元靖。
蘇元靖抽出長劍格住,秦景凌冷笑一聲,回槍刺在馬腿上,馬匹受驚嘶鳴,蘇元靖臉色一變,連忙抓住繮繩穩住馬匹,卻被秦景凌一槍撂下馬。
“嘭”地重重摔在地上,蘇元靖臉色青黑。
秦景凌將長槍一擲,擦着蘇元靖的脖子,深深插進地面,凜冽的殺氣,令蘇元靖脖子發冷,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燒城?你問過我這維護白嵩城治安的人嗎?”秦景凌目光凌厲,宛如一把出鞘的寶刀,透着凜然殺氣,令蘇元靖膽寒!
蘇元靖雙手握成拳,臉色鐵青的站起來,拂去身上的污泥,“我是奉命行事。”
秦景凌看着蘇元靖不再裝着翩翩君子風度,嘴角勾出諷刺的弧度,如今撕破臉,他便不屑於僞裝了?
“奉命行事?罔顧一城百姓的性命,你就不怕做的孽太多,會不得善終?”秦景凌冷嘲道:“你可知你兒子在城裡?”
蘇元靖臉色驟然一變,“蘇易?”
突然,他想到其他什麼,臉色僵硬。
“你猜到除了蘇易之外,還有誰了?”秦景凌眼底一片戾氣,蘇元靖這副模樣,顯然是猜到商枝在城裡。
也對!如何猜不到?商枝是遠近聞名的神醫,白嵩城有時疫,蘇易又一直守在自己商枝身邊,如今蘇易在白嵩城,不難猜到商枝也在其中!
蘇元靖的確沒有想到劉太醫口中的神醫會是商枝,如果商枝出現在白嵩城,是否說明她準備進京?
時疫控制住,蘇易與商枝準備進京,秦景凌又及時出現在他們的身邊,真相揭開,只差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蘇元靖心中生出一種恐慌的情緒,這種情緒是他發現孩子被換之後,第二次宛如洶涌的浪潮撲面而來,幾乎要將他給淹沒。
“大舅兄,我並沒有主動做對不起霜兒的事情,甚至也憎惡讓我對不起霜兒的人,你又何必耿耿於懷?錯誤已經造成,我儘自己所能去彌補,這些年做的還不夠?霜兒她心思脆弱,我若是告訴她真相,我們的親生女兒丟了,她會崩潰,纔沒有揭露真相。但是這些年一直在找枝枝,在最合適的時機,將她帶到霜兒的面前。”蘇元靖滿面悔恨與得不到諒解的痛苦。
秦景凌冷笑,“秦玉霜是秦家的種,不論經歷什麼,我相信她都能堅強的挺過來!蘇元靖,管不住襠裡二兩肉,又裝作什麼癡情種子?你既然如此痛苦,更應該早早的揭露真相,秦玉霜絕不讓你爲難。”
蘇元靖見秦景凌是鐵了心的要揭露真相,心裡生恨,看着自己身後帶來的數十士兵,眼底閃過厲色。
忽而,鐵蹄聲傳來,蘇元靖僵硬的扭頭望去,就看見烏泱泱的鐵騎奔騰而來。
及近眼前,蘇元靖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陳副將對秦景凌道:“將軍,末將來遲!”
“正是時候!將城內黑火藥、稻草與桐油清理乾淨。”秦景凌下達命令。
“大舅兄,你是讓我爲難!”蘇元靖擋住陳副將。
鐵騎拔出長槍,遞給秦景凌。
蘇元靖握緊拳頭,手背青筋猙獰。
“蘇元靖,這筆賬,回去慢慢算!”秦景凌擔心商枝,騎着馬進城。
裘天成的消息與聖旨一起到軍營,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搞的鬼,讓他來白嵩城維護治安。他手下的精銳都是陪着他出生入死,守衛疆土的將士!
白嵩城的治安應該是京城那幫軟蛋乾的事情!他自然不樂意!可最後聽說商枝入城,快馬加鞭趕來,就看見蘇元靖在這不幹人事!
蘇元靖想最後一搏,可看着身後穿着甲冑,將他們圍攏的精銳,只得咬牙作罷!
忽而,城門裡走出一道纖細的身影。
蘇元靖瞳孔一緊,目光直直的盯着商枝的臉,她的眉眼與秦玉霜相似,可她一身通透堅韌的氣質,卻與秦玉霜截然相反,使得兩人六七分相像的容貌淡了幾分。在他看來,商枝並不多像秦玉霜。
“商丫頭。”秦景凌翻身下馬,朝商枝走去。
商枝看着烏泱泱的士兵,聽到秦景凌的叫喊,側頭望來,她臉上浮現淡淡地淺笑,“秦大叔,剛纔是有人要燒城?”
“是,我給阻止了。”秦景凌乾脆的承認。
商枝看都不看蘇元靖一眼,她至始至終看着秦景凌,語氣清脆,咬字清晰道:“白嵩城的疫情得到控制,再有個把月就能夠徹底恢復。你進京的時候,向皇上稟明,有貪生怕死之輩,歪曲白嵩城疫情的情況,讓皇上差點成爲千古罪人!”
秦景凌森冷的瞥一眼蘇元靖,“我自然如實稟告!”
“謝謝。”商枝詢問道:“要進去看看嗎?”
秦景凌頷首。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入城,商枝從頭到尾連餘光都沒有給蘇元靖。
蘇元靖陰測測地看着兩人的背影,翻身上馬,“回京!”
——
京城裡,秦府。
秦老夫人看着柳氏遞過來的名單,年後初八是她的七十歲壽辰,需要宴請哪些賓客,從現在就要開始着手準備。
這時候,蔣氏拿着一封信從外進來,五官精美,眉宇間盡顯英氣,雖然年逾四十,一身大紅色的錦裙被她的氣勢給壓住。
“母親,這是景凌送來的信,您過目。”蔣氏將信遞給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拆開信,看清楚裡面的內容,臉上的笑容隱去,眉眼間一片冷沉。
柳氏看一眼蔣氏,低聲道:“母親,大哥信裡說了什麼?”
蔣氏心中也好奇。
秦老夫人壓下心裡的震動與隨之而來的滔天怒火,只覺得胸口憋悶得疼痛。她往後靠在背靠上,平緩着呼吸。
“老大家的,給我藥。”秦老夫人心臟隱隱作痛,根本沒法冷靜下來!
秦景凌是她最看重,也是她最信任的兒子,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秦老夫人回想着蘇錦瑟柔順乖巧的模樣,每一句話都是戳到人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十分討喜,看着她哪兒都是好的。可如今秦景凌告訴她,這不是她的外孫女,而是蘇元靖與別的女人生下來的產物,換掉秦玉霜親生的女兒,將外室女當做嫡女養在膝下,對蘇元靖與蘇錦瑟有多喜歡,如今就有多厭惡!
蘇錦瑟她放在心窩裡疼,但是這十幾年的感情,抵不住秦玉霜這幾十年感情,自己的親生女兒被欺負至此!而蘇錦瑟卻不知饜足,得知真相,竟藉着爲她尋找神醫的幌子,對她的嫡親外孫女下手。心中對蘇錦瑟的疼愛,與這些欺騙相比,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
更可恨的是蘇元靖做的事情太令人噁心!
秦老夫人心疼女兒,愛屋及烏,連素昧蒙面的外孫女也多幾分憐惜。
秦家家風清正,秦老夫人特別的注重血脈,得知外孫女在外受苦,假鳳凰在替她受寵,心口像壓着一塊巨石,呼吸困難。
蔣氏嚇壞了,失去冷靜,連忙拿藥給秦老夫人服下,端着水給她喝兩口。
柳氏在一旁看着,覺得只怕是有大事發生!
老夫人心臟不好,信佛,修身養性,尋常的事情很難讓她動怒。
柳氏撓心撓肺,想要知道信中說的是什麼,可是秦老夫人在府中積威甚深,不敢在這個時候觸她黴頭。
蔣氏是直性子,有什麼問什麼,不如柳氏的彎彎腸子,“母親,景凌信裡說什麼了?”
秦老夫人喘着氣,直接將信給蔣氏。她這輩子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以爲蘇元靖是個良人,卻不知道他比府中納妾的男人,更要可惡可憎!
蔣氏看完信,震驚失色。
柳氏更想知道了,大嫂除了在秦老夫人一事上,幾乎是處變不驚,能讓她爲之變色,難道是秦景凌出事了?
“大嫂,出什麼事了?”柳氏好奇的覷眼望去。
蔣氏知道柳氏心眼多,又是嘴上把不住門的,事情還未明朗前,最好是瞞住柳氏。
秦老夫人卻是擺了擺手,“信給她。”
柳氏接過信,看清楚內容,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錦瑟不……不是咱們家的孩子啊?”
大哥在信裡說她心腸狠毒,表面完全是看不出來。只是親外甥女,卻是一個鄉野村姑,柳氏心裡多少有些瞧不上眼。
世家貴女,從小便是傾盡心血去栽培,將來是要做宗婦。而商枝長於鄉野,說不定大字不識幾個,這樣的人接回來,還不得鬧盡笑話?
“母親,大哥確定商枝是霜兒的血脈,在接回來之前,派嬤嬤去教她禮儀。咱們將軍府身份不低,事情揭露出來,母親必定不願意委屈她,會大辦宴席將她正式介紹給各位世家夫人認臉。如果舉止不當,不是讓人低看商枝了嗎?”柳氏有小聰明,心裡瞧不起商枝,怕她丟盡秦家臉面,讓柳氏出去應酬臉上沒光,話卻是站在商枝的角度去說。
秦老夫人如何不知道柳氏的小心思?
“景凌說她是個很好的女兒,不必請嬤嬤去教導。”商枝一個人謀生計吃苦受累了,秦老夫人好好疼來不及,如何還會叫嬤嬤去磋磨商枝?
不懂禮儀便不懂禮儀,那些個要嚼舌根的,也不敢當着秦家人的面說,既然在背地裡,他們也管不着。有些人喜歡拈酸,即便商枝做得多合規矩,依舊能挑出刺兒來,何必爲着他人的看法活着?
她秦家的閨女兒不需要!
柳氏咬着下脣,沒有再吭聲。
這時,婢女進來通報道:“老夫人,興寧侯府的姑奶奶來了。”
秦老夫人皺眉,讓人請進來。
張涵嫣穿着素淨的裙子,被蔣氏一襲大紅的裙子生生壓一頭,黯淡無光。
張涵嫣忍不住多看幾眼蔣氏的裙子,然後給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我今日來是有一事與你說,文貴妃特地刁難錦瑟那丫頭,打她二十板子,屁股都成了血葫蘆,太可憐。霜兒姐姐想爲錦瑟做主,央着侯爺進宮,卻被皇上暫停職務。我看着錦瑟長大,將她當做自己的孩子,見她遭罪,特別心疼她,爲她感到不平。”
這一次來找秦老夫人,實在是張涵嫣見不到蘇錦瑟,又聯繫不上秦玉霜,從別人口中得知蘇錦瑟傷得十分嚴重,她才決定冒險來找秦老夫人。她向來心疼蘇錦瑟,一定會過去看蘇錦瑟,她就跟着秦老夫人一起過去,再讓秦老夫人爲蘇錦瑟做主。
“你將錦瑟當做親生的,你與皇后娘娘交好,不如找皇后娘娘給錦瑟做主?”秦老夫人疲倦的按揉着額角,“我這一把老骨頭,身體每況愈下,經不起折騰。若要爲錦瑟做主,也得等景凌回京。那時候找文貴妃算賬,只能是炒冷飯,皇上不見得會主持公道。”
張涵嫣語塞,暗罵一聲老虔婆!
她不是心疼蘇錦瑟?蘇錦瑟都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都不見她焦急心切的去侯府!
若是在那一封信之前,秦老夫人得知此事,只怕會急得病發,如今不同,心口憋得那股悶氣,都覺得舒暢了。
正是如此,蔣氏與柳氏瞞着秦老夫人。
“老夫人……”
“好了,我知道了。”秦老夫人打斷張涵嫣的話,讓蔣氏扶她起來,“備馬車,我去侯府。”
張涵嫣跟在秦老夫人的身後,含笑道:“我與老夫人一起去。”
秦老夫人脣瓣動了動,她沒有拒絕。
蔣氏與柳氏摸不準老夫人的心思,幾個人一起去平陽候府。守在大門口的護衛,看見跟着秦老夫人一起來的張涵嫣,心裡直犯愁,若是攔下來的話,一定會引起秦老夫人的注意,只得放行,希望侯爺儘快從白嵩城回來。
秦老夫人直接去見蘇錦瑟,秦玉霜正在給蘇錦瑟喂燕窩。
秦玉霜身體不適,在牀上躺着,蘇錦瑟要見她,便強撐着過來,喂她吃一碗燕窩。
蘇錦瑟見到秦老夫人,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外祖母!”
秦老夫人面容和藹,心疼地說道:“乖乖喲,疼不疼?”
蘇錦瑟委屈地哭訴道:“文貴妃太霸道,不問緣由,直接拉着我打板子,實在是欺人太甚。外祖母,錦瑟好疼。”
秦老夫人見到蘇錦瑟臉上猙獰的傷疤,還有右手上的斷指,再次震驚了。
蔣氏與柳氏也嚇一跳,覺得蘇錦瑟是廢了。
張涵嫣見了覺得有一把鈍刀子在一下一下狠狠戳她的心窩子!
她有許多許多的話與蘇錦瑟說,可是礙於這一屋子秦家的人,只能生生忍着。
“娘,您與嫂嫂們怎麼來了?”秦玉霜扶着腰站起身,如今有五個月了,她上了年紀,懷着這胎有些吃力。
秦老夫人讓她坐下,然後問蘇錦瑟,“這臉是怎麼傷的?”
蘇錦瑟捂着臉,默默地掉眼淚,眼底佈滿了悽楚的哀傷與無盡的委屈。
秦老夫人見蘇錦瑟不願說,顧慮着她的情緒,讓秦玉霜出來,有話問她。
秦玉霜走出內室,就忍不住掉眼淚,她抱着秦老夫人,“娘,您看見了,錦瑟這副模樣,這輩子都給毀了。”
秦老夫人透過屏風,看着張涵嫣坐在秦玉霜的位置上,幽幽地說道:“她毀不毀我不知道,只知道你這輩子算是被糟蹋了!”
秦玉霜愣住了,不懂秦老夫人話中的意思。
秦老夫人看着秦玉霜的模樣,心裡十分懊悔,生下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將女兒如珠如寶地疼愛着,家中又無妾室,老頭長年征戰,後院她一個人把持着,沒有別的府上那麼多的腌臢手段,難免將她養得單純一些。
她到說親的年紀對女婿是千挑萬選,選中蘇元靖是他入秦玉霜的眼,家中並無高堂,二房定下的何氏與秦家交好,蘇元靖允諾秦玉霜不納妾,婚事便緊鑼密鼓的籌辦。
可誰知道人人羨慕的一樁婚姻,不過是一個笑話!
蘇元靖讓秦玉霜活在謊言裡,整整十五年!
“娘,你想說什麼?”秦玉霜敏銳的覺察到氣氛不對。
秦老夫人低嘆道:“你進去看看錦瑟,詢問她是否得罪文家人,文貴妃方纔整治她。”
秦玉霜緩緩走進內室,驀地一愣,只見張涵嫣咬着手背無聲地落淚,眼底濃烈的悲痛,彷彿一個母親看見自己的女兒被毀,那般的絕望。
蘇錦瑟看見秦玉霜進來,如夢初醒,她驚聲道:“娘,您不陪外祖母嗎?”
秦玉霜又看張涵嫣一眼,就見她慌慌張張的擦拭眼淚,心裡的怪異感十分濃烈,張涵嫣平常也對蘇錦瑟很好,只是從未如此失態過。她以前不多想,是覺得張涵嫣孀居,膝下並無子嗣,方纔將蘇錦瑟當做依託。
可是剛纔的一幕,卻一遍一遍在她腦海中閃過,讓她忍不住多想,張涵嫣爲何這般奇怪。
她將蘇錦瑟當做親生女兒,傷心的難以抑制,即便哭出來也不要緊。可張涵嫣卻隱忍着,似乎害怕她撞見一般。
“我進來問一下,你餓不餓。”秦玉霜壓下心中的怪異,隨口敷衍一句。
蘇錦瑟搖了搖頭,心裡也擔心秦玉霜看出端倪,也便沒有發現秦玉霜的反常。
秦玉霜從內室出來,秦老夫人起身往外走,秦玉霜跟在身後,挽着她的手臂。
走到水榭,秦老夫人緩緩地開口,“你在內室看見什麼了?”
秦玉霜抿着脣。
秦老夫人長嘆一聲,“霜兒啊,你如今將要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你需要爲他們去謀算,讓他們來依靠你。你若是無法給他們依靠,你終有一天會失去最珍貴的東西。”
“娘……”
“張涵嫣只與你交好嗎?她對待別人的孩子,也如蘇錦瑟一般嗎?你若是她,蘇錦瑟傷重,你會如她一般傷心絕望嗎?”秦老夫人一個接一個的反問,宛如驚雷一般在秦玉霜耳邊炸響。而拋出的最後一個問題,讓秦玉霜頭目眩暈,“十五年前,張涵嫣當真是在寺廟裡悼念亡夫?”
秦玉霜纖細的身子,宛如風雨中吹打的嬌花,搖搖欲墜。她承受不住的扶着欄杆,臉色煞白。
她不愚鈍,娘不會無緣無故的與她說這些,而這些話全部都是圍繞張涵嫣與蘇錦瑟,暗射着一個可能,她只是想一想便覺得天崩地裂。
秦老夫人向來雷霆手段,直來直往,不會一點一點的提點秦玉霜。她是四個孩子的母親,需要經歷風霜。
秦老夫人不容她逃避地說道:“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就去問蘇元靖。”
秦玉霜不明白,她什麼都不明白!
蘇錦瑟是她的孩子,什麼時候是張涵嫣的孩子?那她的孩子在哪裡?
母親的話,蘇元靖是知情的,那麼蘇錦瑟是張涵嫣與誰生的孩子?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神魂俱震。
秦玉霜淚溼衣裳,她捧着肚子蹲在地上,彷彿有一雙手在撕裂她的靈魂,肚子針扎一般的劇烈的疼痛着,卻不及她心口十分之一的痛!
秦老夫人看着秦玉霜失去生機,彷彿雕塑般蹲在地上,雙目里布滿傷痛,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她心口作痛,可有的真相必須去接受!
“你自己冷靜地想一想。”秦老夫人狠下心不去理會秦玉霜,她年事已高,不能事事看護着秦玉霜,她需要立起來,商枝等着她去做主。
蔣氏與柳氏突然覺得小姑子挺可憐,但是老夫人有心讓她一個人想通,她們也便不多嘴,攙扶着秦老夫人離開。
秦玉霜渾渾噩噩,被玲瓏與箜篌找到,攙扶着回到月華閣。
蘇元靖回府,得知秦老夫人來過一趟,急匆匆來到月華閣,就看見秦玉霜失了魂一般,空洞得只剩下軀殼,僵硬的坐在牀上,心忍不住往下墜。
“霜兒。”蘇元靖心裡抱着一絲僥倖,他坐在牀邊,握着秦玉霜的手。
秦玉霜猛地往後一縮,避開蘇元靖的手。
蘇元靖心中一痛,就看見秦玉霜眼底的焦距漸漸凝固,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她啞聲問道:“蘇元靖,錦瑟是我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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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爬走,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