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珞雲年齡小,辯不過拓跋燕,鼓着腮幫子看向魯懷晴:“你是誰家的?從前我怎麼從來都沒見過你?”
魯懷晴漲紅了臉,訥訥道:“家父,家父是內閣,內閣中書。今天是內閣首輔家的二少奶奶帶我們過來的……”
內閣中書!
亭子裡外一瞬間靜了靜。
這官職,雖說也算是職要了,但怎麼算也不過是個從七品……
這樣的人家,竟然也能來參加太子妃娘娘的生日宴……
有個別心高氣傲的,就覺得跟一個從七品人家的女兒坐在一處玩樂,是對自己的侮辱,不動聲色的微微動了動身子,卻是離魯懷晴那邊更遠一些了。
拓跋燕將手中一直在把玩着的投壺箭矢放在一旁,笑嘻嘻道:“內閣中書家的小姐啊,不錯了,好歹是個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
她轉過身,看向方菡娘,“這個長得挺漂亮的妹兒,怎麼是什麼商人之女啊?呵呵,我倒不知了,商人之女都能來參加太子妃娘娘的宴會了啊?”
這找事的姿態就非常足了。
明月見那個胡人貴女旗幟鮮明的站在她們這邊同方菡娘不對付,臉上一樂,不由得往前邁了一步,惡狠狠的看着方菡娘。
她是從鄉下小地方來的,跟着魯懷晴來投奔京中做官的魯老爺。
到了京裡以後,因着魯老爺京城這邊的居所一直是一個姨娘在主持中饋,她們倆這一去,那姨娘便藉口說家中人手不足,也沒撥旁的丫鬟給魯懷晴,於是便一直是明月一個人伺候魯懷晴。
明月心裡頭是很恨方菡孃的,她如今一到陰天下雨的日子,胸口就會陣陣發痛,在明月心裡頭,這都是要拜方菡娘所賜!
若當時不是跟方菡娘起了衝突,她怎麼會被人踹飛?!
若當時不是方菡娘讓她們交了一百兩銀子的鏢費,她跟她家小姐又怎麼會身無分文,以至於延誤了她看病的最佳時機,導致她留下了病根!
眼下明月不知道方菡娘是怎麼混進太子妃娘娘的宴會的,但她知道,方菡娘商人之女的身份是跑不了的,她要在這麼多閨秀面前揭發她,讓她顏面掃地,沒臉做人!
明月心裡頭帶着一種幾近瘋狂的激動,她指着方菡娘,大聲道:“各位小姐,這人叫方菡娘,是個商戶人家的女兒。奴婢是不知道她怎麼混進太子妃娘娘的宴會的,但她一定是用了卑鄙的手段!……她就是個卑鄙的小人!之前奴婢陪同我們家小姐上京尋父,路上偶遇麻煩,她說要載我們一路,結果還沒進京城大門呢,就翻臉不認人了,開口問我們要鏢費!一張口就是一百兩銀子!這是趁火打劫啊……”
“好了,明月你別說了……”魯懷晴柔弱的拉着明月的衣袖,一臉的忍辱負重,“不管怎麼說,方姑娘是幫過咱們的……好在咱們都沒事,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幾個不明內裡的閨秀不由得就對這對苦情主僕產生了幾分同情,對罪惡的方菡娘投之以憎惡的眼神。
姬珞雲有些目瞪口呆的聽明月說完。
阮芷萱突然開口了,道:“小姑姑不是那種人。”她堅定道,“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方菡娘挽着阮芷萱的胳膊,笑盈盈的站在那兒,她倒是想聽聽明月還能顛倒黑白到什麼地步。
小姑姑?明月敏銳的抓住了這個關鍵詞,她飛快的打量了阮芷萱一番,撇了撇嘴:“想來你也是混進來的了。”
這話讓亭子裡幾個閨秀都忍不住的笑了。
這丫鬟也真是有意思,堂堂的平國公府的嫡小姐,竟然還用混進一個宴會?
若阮芷萱這嫡小姐都需要“混”進來的話,想來這宴會基本上沒幾個不是“混”進來的了。
阮芷萱打小就是金尊玉貴的養起來的,她雖然性子乖巧和順,但不是說一個丫鬟奴婢隨口侮辱幾句就會抹殺掉她骨子裡頭的驕傲。阮芷萱平靜的看着明月,並不把明月的話當回事。
姬珞雲卻忍不了自己的小姐妹受這個待遇了,她使喚着身邊的侍女:“去,把那個出言不遜的丫鬟,給我狠狠掌嘴。”
畢竟姬珞雲還是個小丫頭,雖然有一股子爲小姐妹出氣的心氣,但卻並不是多狠毒,她頓了頓,語氣弱了兩分,“打,打一巴掌就好,讓她長個記性!”
明月有些畏懼的往後退了一步,看着面無表情領命過來的侍女,還在嘴硬:“憑、憑什麼打我!”
“啪!”
極爲響亮的一巴掌。
明月的臉被打得歪向了一旁。
魯懷晴眼裡含着一泡淚,擋在明月前頭:“別打她了,要打就打我吧!”
方菡娘對魯懷晴這個慣愛裝柔弱的戲精很是無語,打完了才攔着,也是夠有情有義了。
“哎,這就是你那丫鬟自找的了。”連愛看熱鬧的拓跋燕這次都沒起鬨,她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告訴你,你方纔說的那位,可是平國公府的嫡小姐,別說是你出言不遜了,就算是你家小姐出言不遜,那也要挨巴掌的。”
明月跟魯懷晴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拓跋燕轉向方菡娘,好奇的打量着她:“你也倒是個能忍的,她方纔那般罵你,你都不激動麼?……”拓跋燕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難道這丫鬟說的,都是真的?”
方菡娘露出一個微微的笑意,那笑意極淺,未達眼底:“對於滿口荒唐者的顛倒黑白,難道我還要自降身份去同她對罵麼?理自然是要講的,我只不過是想看她們主僕把這場戲演完罷了,免得後頭還要再費脣舌。”
方菡娘笑盈盈的,挽着阮芷萱的胳膊,領着她從容的邁進亭子。方菡娘細心的讓阮芷萱去美人靠上坐下,這才又從容不迫的站到了明月身前:“說完了吧?說完了,那該我說了。”
明明是極爲平淡緩和的語氣,聽在明月跟魯懷晴耳裡,卻偏偏生出了幾分催命似的意味。
明月猛的想起,方纔那個,是平國公的嫡小姐……
平國公的嫡小姐喊這個方菡娘“小姑姑”?那方菡娘豈不也是?……
明月的臉一下子漲的有些通紅。
魯懷晴此時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故技重施,眼中含淚的想要給方菡娘跪下:“方姑娘,今天是明月莽撞了,你饒了她吧……”
一位官家小姐,爲了一個丫鬟給別人下跪,雖說很掉身價,但從另一方面看,也是很有情有義了。
方菡娘哪裡能讓魯懷晴再給自己臉上帖個有情有義的籤?
她眼明手快的穩穩扶住魯懷晴,笑吟吟道:“魯小姐這動不動給人下跪的習慣,可要改一改了……這女兒膝下不比男兒膝下少什麼,也是有黃金的,還請魯小姐自重。”
這番平靜的話,讓魯懷晴臉一下子就有些蒼白了。
亭子裡的幾個閨秀們眼前一亮,看向方菡孃的眼神也有了幾分改變。
方菡娘轉頭,吩咐秋珠及另外一個伺候阮芷萱的丫鬟道:“你們看好這兩位姑娘,別讓她們動不動就下跪什麼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又’欺負她們了呢。”
方菡孃的話音一直平平靜靜的,只是在“又”上微微加重了語氣。
自然有七竅玲瓏的閨秀聽懂了裡頭的含義。
兩個丫鬟應是。
這種場合,一個合格的丫鬟,是不能喧賓奪主的。在這種社交場合,她們這些丫鬟,在家裡頭無論多有臉面,多有地位,但在外頭,若是敢隨隨便便就搶了話,自作主張的話,只會給主家惹來別人的笑話。
明月跟魯懷晴心裡頭已經感覺有些不妙了。
方菡娘淡淡道:“好了,想來你們編排的話應該是說完了。也合該我說說理了……”
拓跋燕在一旁插口道:“沒錯,你是該好好說一說商人之女,還有爲了一百兩銀子不講道義的事。”
方菡娘淡淡的撇了拓跋燕一眼,眼裡冷光微凝,拓跋燕一時之間愣住了,她總覺得這方菡娘這看過來的一眼似乎跟誰有些像……
方菡娘平靜道:“商人之女沒什麼好說的,我父親確實經商,我並不覺得父親經商對我來說是一種恥辱,也不明白有些人頻頻拿這個說事有什麼意思,若是說血統尊貴的話,那確實比不過在座的不少人。”
拓跋燕又笑道:“也並非這樣。大家在意的還是地位尊卑。血統嘛不是什麼大問題,畢竟你們中原也有很多寒門子弟當上了高官,一樣惹人尊敬。”拓跋燕惡意的笑了笑,“大家看不起商人的女兒,沒別的,地位卑賤而已。”
方菡娘不動聲色的笑了,她想引出的就是這樣一段話。
某種意義上,確實要好好謝謝這個拓跋燕了。
“地位?”方菡娘緩緩的笑了,聲音輕緩而有力,“今天,我作爲賓客堂堂正正的來參加太子妃娘娘的宴會,難道還不能說明所謂的地位問題嗎?”
這個反問,讓包括明月在內的不少人,都愣住了。
拓跋燕也愣住了。
她突然發現,這個方菡娘很狡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