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自問對這一家子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可她沒想到的是,到了晚上,彭老爹滿是疲憊的回來的時候,也跟來了一個不之客。
老方頭還是第一次來二房這裡。
因着夜深,院子裡點着兩盞兔子樣的燈籠。那是有一年上元節,方菡娘帶着弟弟妹妹去縣裡看花燈買回來的,照得院子裡恍若白晝。
老方頭沒心情注意院子裡的佈置,他手上拿着從不離手的旱菸杆,皺着眉頭狠狠抽了幾口,見院子裡有一張石桌並幾個石凳,也懶得進屋了,坐下,對方菡娘說:“我記得你跟縣令夫人有幾分交情,你隨我去趟縣衙。“
這沒頭沒尾的,聽的方菡娘一頭霧水,好端端的去縣衙幹什麼?
事已至此,老方頭也不怕方菡娘笑話。他因年齡而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一絲煩悶和苦鬱,他拿着旱菸杆,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敲了敲,憤憤道:“這次我們家被人騙的好慘。你平日裡再怎麼作妖我不管,但眼下你一定要爲你三叔出頭!“
哦?看來是吃了個大虧。方菡娘興味滿滿的看着方老頭。
被騙婚在那麼多鄉親面前丟了大人,似乎有些難以啓齒,方老頭想想都覺得臊得慌。但又想起被騙的那支金釵,方老頭咬咬牙,對方菡娘道:“那個周富商是假的,他誆騙你三叔說要把女兒嫁給他,騙了你三叔一支金釵做聘禮,然後帶着女兒和金釵逃跑了。“
這事兒聽上去可樂的很,方菡娘有些不厚道的笑了。
她想起在現代廣爲傳頌的一歌。
黃鶴王八蛋,欠下三億多,帶着小姨子跑了……
富商王八蛋,騙了支金釵,帶着閨女跑了……
老方頭見方菡娘一副笑吟吟的模樣,怒從心中起,拍案道:“好歹是一家人!你三叔受騙,你就這麼開心?!“
“喲,現在想起是一家人了?“方菡娘脣邊勾起一抹笑,“說起來我也是受害人,別忘了爲着方長應成親,我也出了十兩的份子錢呢。“
“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那還不趕緊和我去縣衙。好好求求縣令夫人,趕緊把那兩個騙子給抓回來!“老方頭不耐煩的說。
“爺爺,縣太爺辦案能力強的很,不用去求,也會盡心盡力的儘快破案。“方菡娘說。
老方頭失望的很,果然,這個孫女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她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想爲她三叔的案子出頭。
“我老方家出了你這種無情無義的白眼狼,真是家門不幸!“老方頭怒喝。
彭蘭蘭端了兩杯茶過來,往石桌上一放:“哎喲,你這個老大爺,今兒要不是你過來,走在村子裡看到,我都不知道你是我們大小姐的爺爺。平時對我們大小姐不聞不問的,出了事兒就知道過來求人了?我們大小姐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你怎麼就仗着年紀大罵上人了?茶我給你倒好了,趕緊喝,喝完趕緊走。“她驅趕什麼似的揮了揮手。
被一個黃毛丫頭這樣驅趕,尤其是,這個黃毛丫頭還是孫女的丫鬟。老方頭一大把年紀了,差點氣得倒仰。
“蘭蘭,夠了。“方菡娘慢條斯理的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說出的話就沒比彭蘭蘭好聽到哪去,“爺爺,喝完茶你就回去吧。“
“誰缺你這一杯茶!“老方頭攥緊手中的煙桿,氣沖沖的走了。
彭蘭蘭撇了撇嘴,隨手將那杯老方頭尚未動過的茶潑在院子裡,“老不修的,上門來求人幫忙,這是什麼態度!一家子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呸。“
方菡娘沉吟了一下,讓彭蘭蘭去喊彭老爹問當時的情況。
彭蘭蘭不理解的很,嘟囔道:“大小姐,你管他家的事做什麼?”
一直在屋裡靜靜聽着的方芝娘方明淮也走了出來,方纔老方頭那鬧的動靜他們都聽到了,頗有些擔憂的問:“大姐,既然三叔的親事沒有成,那他們還會來上門鬧事嗎?”
方菡娘順手摸了摸方明淮的小腦袋:“所以纔要問問彭老爹是什麼情況,我們才能做到心裡有數。不管怎麼說,份子錢已經出了十兩銀子。這次親事就算沒成,他們要是再敢上門鬧,我們就把他們打出去。”
打出去。彭蘭蘭眼睛亮了亮,這太符合她的心思了。
要她說,這樣的親戚就不應該放他們進來。
彭老爹過來了,擦了擦臉上的汗:“大小姐,您找我?”
方菡娘道:“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兒?”
提起這個,彭老爹也是啼笑皆非。他一邊想着當時的場景,一邊道:“大小姐,我從家裡出來,就跟着方田氏去了方家。方家院子裡還擺着不少桌椅,想來也是打算辦個熱鬧的親事。我拉着方田氏跟老方頭去了縣城醫館,去的時候,方長應還沒有醒。大夫又是鍼灸,又是灌藥,折騰好久,方長應這才醒過來。醒來以後,嘴裡就口口聲聲唸叨着,金釵,被騙什麼的。依我看啊,倒像是魔怔了。”
“……大小姐,你是沒見大夫灌藥那架勢,藥汁都從方長應的鼻孔裡冒出來了。”
彭老爹有些幸災樂禍,他對方家那家子印象十分不好,平日裡在村裡跟別人說話聊天的時候,也曾聽過別人有意無意的跟他念叨方家以前是怎樣虐待二房這幾個孩子的。彭老爹一開始還以爲是,村人無事生非嚼舌根。到了這幾日見識到方家一家子的蠻橫不講理,厚顏無恥。他才恍然,或者村人說的是有誇張的成分,但,方家這一家子對他們二房那幾個孩子肯定好不到哪裡去。想想也是,若不是家中長輩不慈,這幾個稚齡幼童,又怎會搬出來自立門戶?
院裡幾人想到方長應之前的囂張和彭老爹描述的慘狀,紛紛忍俊不禁。對這個人,大家可沒有半分的同情心,院子裡一陣歡聲笑語。
好一會兒彭老爹才繼續道:“大夫灌了大半天的藥,方長應的神智才慢慢恢復過來。我聽他那意思,好像是被人設局騙了親,他那富商老丈人收了他的金釵當聘禮,轉頭就帶着閨女跑了。就連之前富商住的那院子,也不是富商的,而是他租來的。大小姐,你們是沒見,方田氏一聽這話,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醫館裡的大夫又一陣手忙腳亂的去救她。那一家子不哭跑了的兒媳婦,哭那金釵啊。聽話音,那金釵可不便宜,怎麼也得二三十兩銀子。差點兒把醫館吵的頂都翻了,直嚷嚷着要報官……”
“……後頭方長應又說起大小姐跟縣令夫人關係不一般的事來,那老方頭非得讓我把他捎回家來,說要讓大小姐去縣令夫人那說一說,把那金釵給追回來,再告那父女一個騙親的罪名,打個幾十大板,再罰個幾十兩銀子補償給方家。”
彭老爹說的脣乾舌燥,方菡娘聽得津津有味,順手拿方纔老方頭沒用過的那茶杯,給彭老爹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彭老爹連忙站起來誠惶誠恐的謝過方菡娘,轉頭又去訓彭蘭蘭:“……你這怎麼當丫鬟的?怎麼能讓大小姐倒茶呢?”
彭蘭蘭吐了吐舌頭,跑到方芝娘背後,露出半個腦袋對着彭老爹做鬼臉。
彭老爹氣的跺腳,又不能對着方芝娘吼,別提多憋屈了。
方芝娘柔聲道:“蘭蘭,你要把你爹氣着了。”
彭蘭蘭嘻嘻笑道:“芝娘救我!”
“你個小丫頭,說過你多少次了,不許直呼二小姐的名諱!沒大沒小,沒規矩!”
“哎呀,老爹你好啦,芝娘都沒有說什麼。你好嘮叨啊。說完沒,說完趕緊去休息吧!”
“嘿你這小丫頭……”
方明淮靜靜的坐在石凳上,看着彭蘭蘭跟彭老爹互相鬥嘴笑鬧着,眼裡滿滿都是豔羨之色。
方菡娘不經意看到了方明淮那幼獸般渴望父愛的眼神,嘆了口氣。
二房這院子裡一片歡聲笑語,方家正院那邊卻是氣氛慘淡。
老方頭回來後已經把方長應被人騙了親的事情告訴了家裡人,一聽金釵被騙走了,小田氏好懸沒直接暈倒了。一直在院裡等着的方香玉大笑三聲,在老方頭脾氣前,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方家。
小田氏被方長莊連拖帶拉的扯回了正房,方長莊長吁短嘆的坐在炕上。
方明洪之前被他爹打了一頓屁股,老實不少,在炕一邊一聲不吭的玩着一套卡片畫冊。
小田氏緩了半天才恢復了點精神,拿胳膊搗了搗方長莊。即便在自己屋子裡,她也不太放心,壓着嗓子道:“你說,這會不會是老三跟人合夥,爲了騙咱那金釵,自編自演的一場戲啊?”
方長莊被媳婦的猜想給嚇了一跳:“你別瞎說,老三雖然平常不靠譜了些,可也不能做這種事啊!”
不靠譜?小田氏心中暗暗冷笑,她對方長應的人品可是不信任的很,都能從臭水溝裡撿死雞給親孃吃騙錢花了,他還有啥做不出的?
說起來,她家洪哥兒分明是受了那方長應的連累。藥死雞又不是什麼大罪,那雞一扔,沒人撿的話,能出後頭那麼多事嗎?
要不是那方長應,她家洪哥兒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模樣!
小田氏看了一眼方明洪,又思及那被人騙走的金釵,心中恨意更甚。
沒了金釵,她拿什麼去給江哥兒湊錢!
這個方長應,怎麼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