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躍來的太過突然,好在方菡娘平日裡性子就是個沉穩的,吃驚過後很快就穩住了心神,牢牢的摟着姬謹行的脖子,待到穩穩着地以後,她嗔道:“……你也太過大膽了。”
姬謹行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他們落腳的地方是那茶樓的後巷,白牆青瓦磚,地面是壓實了的土路,巷子狹*仄的很,比起前街的熱鬧,也清淨了很多。
姬謹行握住方菡孃的手。
方菡娘臉上一紅,嗔他一眼,卻也沒有抽開。
姬謹行心中一軟,聲音不自覺也放軟了些:“跟我來。”
方菡娘沒有問去那裡,只是有些擔心的回望了一下他們躍出來的那個窗戶。
姬謹行彷彿知道方菡娘心中所想般,道:“不必擔心。俞七會同秋珠解釋的。”
方菡娘點了點頭。
姬謹行牽着方菡娘往前走,方菡娘個子矮一些,步子也小,姬謹行便放慢了步伐,配合着方菡孃的步子。
男人一身月白色刻絲長袍,少女裹在斗篷裡,頭上戴着兜帽,兩人靠的極近,卻因着身高差異,少女的兜帽堪堪方過了男人肩膀。
兩人並行走在冬日的衢巷裡,向着深處慢慢行去。
俞七從窗戶那撇了一眼,嘖嘖兩聲,關上了窗戶。
從小隔間轉出來的秋珠臉都白了:“我家姑娘呢?”
俞七笑嘻嘻道:“小妹妹別急,我家主子是個有數的,不會把你家姑娘給弄丟的的。”
一聽是跟謹王出去了,秋珠的臉色稍霽,但仍是不掩擔心:“萬一被別人碰上……”
那她們家姑娘的名聲不就毀了嗎!
俞七卻不以爲然的很,一屁股坐在椅子裡,拿了塊茶點往嘴裡一塞,邊嘟囔:“小妹妹,我勸你別擔心了。主子們行事自有主子們的章法,你也該知道你家姑娘是個穩重的,她都不急,你急什麼?”
秋珠被俞七這副不以爲然的模樣給氣的說不出話來,卻又不得不承認俞七說的有道理。
她們家姑娘,那是再有主意不過的了。
秋珠看了眼吃吃喝喝的俞七,知道他是謹王府的侍衛大人,也不敢像他這般放肆,只得遠遠的離着坐了,憂心忡忡的等着她們家姑娘回來。
……
此時姬謹行繞過歪歪扭扭的幾條小巷,把方菡娘帶到了一處低矮的棚屋前,有個老嫗滿臉溝壑,精神頭卻是極好,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梳成了個纂,身上圍了塊灰布圍裙,在竈臺間忙活着。
棚子上頭豎了個旗,旗子很是破舊了。大概是風吹日曬的久了,那旗子已經快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上頭歪歪扭扭的寫着五個大字:
丸子粉條湯。
棚子裡頭擺了幾張小方桌,雖然破舊了些,卻擦的極乾淨。因着快到了午飯的點,三三兩兩的坐了食客,邊喝湯邊大口啃着饅頭,間或有人大聲說笑着。
很有市井小民的熱鬧。
方菡娘跟姬謹行這一身錦衣,一看就不像是他們附近的人。
方菡娘兜帽拉得有些低,再加上她微微垂着頭,倒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那些坐着用飯的食客,大多都是附近賣苦力的男人。姬謹行與方菡娘過來,只不過也是引得他們看了幾眼,頂多是因着姬謹行的樣貌太過出衆,略引人注目了些,但並沒有人多說些什麼。
這家隱在市井深處的丸子湯其實有時也會引得一些富家子弟過來嚐鮮,他們也算見怪不怪了。
多看的那幾眼,頂多是因爲姬謹行樣貌太過出衆罷了,但大家都是男人,樣貌好壞對他們來說也算不得什麼,看過幾眼便丟到一旁,畢竟填飽肚子纔是最重要的問題。
姬謹行領着方菡娘尋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了,低聲道:“這裡這家翡翠丸子湯開了據說有五十年了,味道很是地道……你若是不喜歡這裡,我們坐坐就走。”
方菡娘是有些難以置信,姬謹行這樣一個看上去對什麼都有些漠不關心的人,竟然也會尋這些隱在市井裡的小吃。
她笑盈盈的,不帶半分遲疑的坐下,還拉了拉一旁的姬謹行,小聲道:“你別杵在那兒了,你這副樣貌,一會兒該讓附近的姑娘們都盯着你看了。”
姬謹行什麼也沒說,定定的看了方菡娘一眼,這纔在方菡娘一側坐了,看向那在竈間忙活着的老嫗,道:“吳婆,來兩份丸子湯。”
那被稱作吳婆的老嫗一看是姬謹行,便咧着快要掉光牙的嘴笑了:“呦,是杏公紙啊。好嘞,等着。”
顯然,“杏公子”大概就是姬謹行的化名了。只不過因着吳婆的牙快掉光了,口齒不清,說成了杏公紙。
方菡娘有些忍俊不禁的微微側身看了姬謹行一眼,他方纔聲音雖然依舊清冷漠然,但方菡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今天的姬謹行多了一分煙火味。
大概是因爲他們身處這煙火氣極重的市井中吧!
方菡娘抿着嘴笑了笑。
很快,兩碗丸子粉條湯端了上來。
白白淨淨的搪瓷碗,裡頭盛着香濃四溢的湯水,幾顆白白嫩嫩的丸子在裡頭沉浮,翠綠的綠葉菜橫亙其間,白的丸子綠的菜,倒是頗爲好看。再拿筷子攪一攪,湯碗底下臥着一把細細嫩嫩的粉條——這一切,讓人看上去就食慾大增。
姬謹行低頭拿湯勺舀了個丸子,吹了吹,看了方菡娘一眼,示意她張嘴。
方菡娘臉色通紅,微微掀了掀兜帽,免得一會兒吃東西再沾染上湯汁。
她順從的張開了嘴。
姬謹行那丸子便喂入了方菡娘口中。
丸子不算大,小小巧巧的,入了口,卻意外的極有嚼勁,口感相當好。
方菡娘眼神一亮,待嚥下去後,讚道:“好吃!”
姬謹行微微揚了揚眉。
方菡娘還是頭一次見姬謹行這般模樣,正有些看得呆呆的,卻見着姬謹行從善如流的用方纔喂她的那湯勺,又舀了個丸子……自己吃了……
方菡孃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這算是……這算是間接接吻了吧?
偏偏姬謹行還有些不自知,神情雖然平靜,眼神中卻透出幾分疑惑的看向方菡娘。
方菡娘忙紅着臉垂下頭,老老實實的吃起了自己那碗丸子粉條湯。
不得不說,這五十年的老店,能開到現在,確實有它存在的意義。
不知不覺裡,方菡娘便把那一碗丸子粉條湯都吃了個乾淨,連湯水都喝光了。
冬日裡喝一碗這般熱乎乎,又極夠味的丸子湯,真真是一種享受了。
望着乾乾淨淨見了碗底的搪瓷碗,方菡娘不由得有些臉熱。
結果一看姬謹行的碗,方菡娘忍不住笑了。
也是乾乾淨淨的,誰也別說誰。
方菡娘一擡頭,就看到姬謹行正在注視着她,眸色裡含着幾分笑意。
方菡娘忍不住嗔道:“笑什麼?”
姬謹行一臉平靜:“我沒有笑。”
方菡娘鼓着腮:“你分明就笑了。”
姬謹行依舊很平靜:“我分明沒有。”
兩人低聲說着幼稚的話,直到吳婆咧着嘴牙齒漏風的笑着過來收拾碗。
也不知道多少被聽了去……方菡娘臉上這下子真跟燒得似了。
她忍住拿手扇風的衝動,卻一下子想起件事,戳了戳姬謹行,臉上有些尷尬:“我身上只有銀票……”
方纔逛街買東西,用的都是秋珠帶的錢袋,碎銀子也大多都在秋珠那兒。
方菡娘倒是想給吳婆銀票,卻又覺得這樣有些不妥,太過打眼了。
姬謹行眼中帶笑,從懷裡掏出塊碎銀子遞給了吳婆。
吳婆卻連連擺手,並不去接姬謹行的碎銀子:“哎呦杏公紙,上次不就說了嘛,一碗五個銅板,上次你給了那麼多,以後你來喝湯,帶多少人來喝湯都是免費的呀,俺可不能再收你的錢呀。”
吳婆頓了頓,看向方菡娘,眼神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條線:“哎呦哎呦杏公紙,這小姑娘是你朋友吧,長得可真是好看得不得了,跟杏公紙真是相配呀。”
方菡娘紅着臉,大大方方的道了聲謝。
姬謹行臉上表情雖然還是有些冷漠,眼裡卻帶了幾分柔柔的笑意。他把碎銀子放在了桌子上,幫方菡娘拉了拉兜帽,擋住了幾人窺探的眼神。
姬謹行沒有多說什麼,拉着方菡娘出了棚子,快步走了。
吳婆在後頭喊些什麼,大致說是銀子不能要一類的話,但說得太急了,他們隔得又遠,方菡娘沒有聽清,下意識的往後看了一眼——
就那麼一眼,讓她正好掃到了一個身影。
方菡娘忍不住腳步頓了頓。
姬謹行向來都極爲關注方菡孃的一舉一動,她這般停頓,姬謹行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也停了腳步,順着方菡孃的視線看去,恰好看見方菡娘盯的方向,有個男人的背影,他望過去的時候,那男人正好拐到了巷子拐角,只看見一個背影,一息後,連片衣角也看不到了。
姬謹行頓了頓:“怎麼了?”
方菡娘“唔”了一聲,因着對這一帶不太熟,語氣裡帶了幾分不確定:“方纔,我好像看到了……我二舅舅?……看他穿着常服,大概是來訪友的?”
姬謹行沒有說話,這邊大多是一些深街衢巷,住的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居民百姓。
以平國公府二老爺的地位,他所交到的朋友,住在這裡的可能性並不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