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氏看着廳裡的衆人,一臉爲難:“你們看,這事該怎麼辦?”
秦婆子連忙道:“哎呦我的夫人啊,這事你可不能應。且不說仙小姐說的幫忙到底是指什麼,現下里尤府可是要犯,咱們不能沾啊。”
焦氏嘆了口氣,溫婉的臉上露出了不忍的神情:“嬤嬤這話也是爲了整個焦府着想,但畢竟尤老夫人也是我姨姥姥,我同白二奶奶還是手帕交……”
“夫人啊,這可不是看交情的時候,”秦婆子唾液橫飛,激動道,“您想啊,焦府外頭還有軍士圍着呢,咱們家也不過是普通人家,哪裡能跟軍爺們對着來啊,斷斷沒有爲了旁人把咱們整府都搭進去的道理!更何況您現在還有身孕,也得小心注意自己的身子啊,這可不是什麼小事,萬一出個差池,那……”
秦婆子最後這句話說到了方長庚心坎裡,他連連點頭,勸道:“夫人,我知道你素來善良,不忍看尤府落難,但眼下確實不合適摻和這件事。這樣吧,夫人你別出面,我來吧。”
焦氏臉上猶豫半刻,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柔聲道:“那就麻煩夫君了。”
方菡娘全程在一旁坐着喝茶,冷眼看戲,見果不其然最後焦氏把這燙手山芋丟到了方長庚手上,也是心裡暗暗給焦氏和秦婆子的無間配合給點了個贊。
不過,以她對她爹的瞭解,估計這事,還有的磨。
焦嫣容跑過來找方芝娘嘀嘀咕咕:“二姐,你說仙仙姐姐就這麼跑出來,她不怕家裡人擔心嗎?”
方芝娘一聽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這個小妹妹也知道偷偷跑出去家裡人會擔心啊?
方芝娘拿來的這套衣服以簡單舒適爲主,穿起來簡便的很,不多時茉莉就領着換好衣服的尤子仙回來了。
尤子仙已經止了哭,眼睛紅腫着,臉上有悽苦之色。
進了花廳,她也不看旁人,徑自向焦氏快步過去。
方長庚怕這情緒激動的小姑娘再往焦氏肚子上撲,連忙擋在焦氏身旁,對着尤子仙和氣道:“子仙,你表姨懷着身孕,你往這邊坐。”
尤子仙怔了怔,咬了咬下脣,還是依言坐下了。
她方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對着焦氏道:“表姨,你快幫幫我們家吧。自從我爹跟大伯被抓走後,我娘就日日抱着弟弟哭,太奶奶也病倒了。表姨,求你了,你找找人,去府衙走走關係,讓他們把我爹跟大伯放出來吧。這樣我們一家子都會感激你的。”
焦氏爲難的看了方長庚一眼。
這孩子把事情說的太簡單且太理所當然了,方長庚都不知道怎麼去勸她。
直白的告訴她不可能?這樣對一個孩子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方長庚躊躇了下,一臉爲難:“子仙,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尤子仙一臉不解,帶着幾分委屈,反問:“爲什麼?……方叔叔是不想惹麻煩嗎?可我們家現在真的很可憐,你就幫幫我們家吧……”她可憐巴巴的看着方長庚。
方長庚心中一軟,這小姑娘跟他家芝娘年齡也差不多大,從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橫遭變故成了這般模樣,也是可嘆。
方菡娘見她爹那副又頭疼又心軟的模樣,心中也是嘆了口氣。
她爹確實是個好人,心地善良,但有時候真是太過優柔寡斷了。
方菡娘暗暗嘆了口氣,還是開了口。她平靜的看着尤子仙:“子仙妹妹,你既然也知道你家的事是場麻煩,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尤子仙錯愕的看向方菡娘,她着實沒想到方菡娘會把話說得這麼直白!
她有些難堪道:“可是……你家也並非做不到啊……只是去走走關係找找門路,求知府把我爹他們放出來……”
方菡娘輕笑着打斷了尤子仙的話:“子仙妹妹大概年齡還小,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家犯的這個事,可不是簡簡單單走走門路就能把人撈出來的。”
尤子仙面帶難堪的咬了咬下脣:“可是不試試怎麼知道,萬一呢……”
“萬一?”方菡娘收了臉上的笑意,搖了搖頭,“原來子仙妹妹你也知道是萬一啊。那剩下的那些可能性,豈不都是我家爲了你家奔走,被視作你家同黨,從而受到各種影響?”
她原本以爲尤子仙只是年少無知,所以才這般理所當然的提着要求。
原來尤子仙她是知道的。
大概,在她心裡,別人會因爲她家受到什麼樣的影響,統統不在她考慮範圍內吧。
不過人在危難時,確實容易只顧到自己。
方菡娘沒再說什麼,輕嘆一聲,從一邊的小几上端起茶,喝了一口。尤子仙猛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卻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這一下子差點把方菡娘手裡的茶杯都給摔掉了。
這古人下跪求人的習慣,這麼多年了,方菡娘還是有點不太習慣……
尤子仙稚嫩的面容上寫滿了哀求:“表姨,方叔叔,求求你們了。我家現在真的很可憐……”
“子仙妹妹,”方菡娘把茶杯放回小几上,一臉平靜道,“你覺得你家很可憐,是,一下子被抄家,親人也被抓走。但你不想想,你爹,你大伯,爲什麼被抓走?”
尤子仙被問的啞口無言,她惱羞成怒,瞪着方菡娘。
她不懂,爲什麼這個姐姐每次都要站出來懟她!?
“你是不是針對我!”尤子仙臉上帶着忿忿之色,委屈的喊,“我跟你又沒過節!我家都這麼可憐了,你爲什麼還要落井下石說那些風涼話!”
方菡娘慢條斯理的站起來,撫平身上衣服的褶皺,淡淡道:“是,你是跟我沒過節。然而你爹你大伯被抓走這事是咎由自取,你在喊着你家可憐的時候,想一想,你爹你大伯乾的那些事,萬一河堤出了事,會造成多少更可憐的家庭?會讓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餓殍遍野?一旦洪水,那些偷工減料的河堤撐不住,所有的慘烈,裡面都有你爹你大伯的一份責任!”
方菡娘凜然的看着尤子仙,“現在,你還覺得你家可憐嗎!想想那些百姓吧!”
尤子仙被方菡孃的指責說的呆立當場,這些她並非沒想過,只是每次想起來,都隱隱覺得喘不過氣來,下意識的去逃避了。
這麼沉重的罪過,別說她爹她大伯了,整個尤家,尤氏一族,又有誰能背的起?
方長庚差點想大聲喊“說的好”!
“焦姨,爹,時間不早了,想來子仙妹妹家裡人該擔心了。”方菡娘平靜道,“派輛馬車把子仙妹妹送回去吧。”她頓了頓,看向焦氏,“焦姨,想來子仙妹妹家裡被抄,有些東西不太趁手,不如你送些銀兩讓子仙妹妹捎回去。”
焦氏回過神,連連點頭,她心底有些懊惱,方纔被方菡娘那番話驚住了,竟然錯失了這個機會——眼下送銀子多能博個好形象啊,竟然讓方菡娘搶了先,真是狡詐。
方菡娘其實真沒想那麼多,她只是覺得,尤府里老有老小有小的,讓焦氏這當家主母送份銀子過去也算是全了焦府跟尤府的情誼。
但別的,卻是絕對不能伸手相助了。
方長庚見尤子仙臉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再想到她不過也就同二女兒一般大,家裡大人的過錯也不能壓到一個十歲小姑娘身上,他特特緩和了語氣,道:“子仙,方叔叔送你回去。”
尤子仙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方菡娘有些倦了,同焦氏說了一聲,領着弟弟妹妹也回去了。
焦嫣容趴在窗臺目送哥哥姐姐們離開,見他們拐過彎消失在院子門口,這纔回過頭,有些興奮又有些迷醉的同焦氏道:“娘,大姐方纔那樣子好美!”
方菡娘原本生得就清麗脫俗,方纔侃侃而談時眉目間的凜然不可侵,更是爲她多添了一份難以言說的美麗。
別說焦嫣容這沒什麼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就連焦氏這向來看方菡娘不順眼的,也不得不承認,方纔的方菡娘,確實,讓人有些挪不開眼。
但這種認知又讓焦氏心裡不痛快的很。
她垂下眼,一句話也沒說。
方菡娘領着弟弟妹妹回了院子,剛坐下,方明淮就一臉愧疚的站了起來:“大姐,我辦錯事了。”
他當時帶尤子仙回來時,還以爲是焦府哪個下人的親戚。
誰曾想,那卻是尤府的小主子,還提了那麼爲難人的請求。
方明淮自責的很,“是我考慮事情沒周全。”
不僅僅這個,還有之前他爲了鄭春陽同守衛軍士起了衝突的事。
方明淮把下午生的事情同兩個姐姐一說。
方菡娘一聽方明淮的描述,基本就可以確定,他說的那個放他們走的男人,就是姬謹行了。
方菡娘抿脣沉默了下。
方明淮見大姐臉色一變,連忙道:“大姐你放心,以後我一定不會再那麼莽撞了。”
方菡娘微微吐出一口氣:“這次淮哥兒確實有些魯莽,但你當時也是爲了朋友,情急之下,這麼做大姐也能理解你。但你要清楚,這次是那位公子路過,救了你。那麼下次呢,誰去救你?你被人抓走,家裡人會不會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