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人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鐵青的顏色。
楊崢就不用說了,他本來就是個冷淡性子,對這個家的感情也幾乎爲零,所以面無表情是常態。
楊峰呢!
此時楊崢在他眼裡,就是個不孝子孫。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突顯他自己的存在感,才能把楊崢壓下去似的。
六歲的楊大寶,看到楊崢連句招呼都不打,斜着眼睛就走了過去。
不管怎麼樣,早飯還是要吃的。
齊氏現在瞧着楊崢就有氣,總覺得他年紀越長越礙眼,瞧着還不如小時候順當呢!
也是啊,楊崢小時候,人小力氣也小,天天吃不飽飯,瘦得像個難民似的,脾氣雖然倔,可是毫無反抗能力。那時候的他,差不多是任由齊氏作賤,齊氏瞧着他再怎麼不順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他礙眼。
現在的楊崢,有本事,有能耐,對她這個當孃的人,是能敷衍就敷衍,半點孝順她的意思也沒有。齊氏也明白,若不是用一個‘孝’字把楊崢給壓住了,這個兒子就早不愛自己的控制了。
事實上,齊氏又何嘗真正控制過楊崢?齊氏是霧裡看花,看不真切罷了。
早飯過後,楊崢就收拾包袱,準備走人了。
齊氏倒是破天荒問了一句:“這就走了?”
這一句,彷彿已經是她的恩賜一般。
楊崢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只道:“鏢局裡事忙,過年我可能回不來了。”
齊氏心中一喜,眉頭卻是緊緊的皺着:“過年是大事,要是人在鎮上,怎麼着也該回來一趟的。”
楊崢知道,齊氏不是關心他,是關心他的銀子。
“就算我人不回來,銀子也一樣會託人送回來的!”只不過這是最後一年了。
楊崢默默的在心裡說完了這一句,把包袱背上,轉身就要走。
齊氏聽說他不回來,但是會送錢回來,心裡高興得很,臉上就帶出了幾分笑容出來。
楊崢回頭,瞧個正着。齊氏再想板着臉,卻是來不及了。
“我的婚事,娘以後就不要管了。”
齊氏聽了這話,當下怒了起來,她要掌控楊崢,自然是要掌控他的婚事的。她管不管得了是一回事,能不能管卻是另外一回事。
齊氏剛欲發作,卻見楊崢一動也不動的盯着她瞧。不知爲何,齊氏突然從楊崢的眼睛裡,讀出了幾分寒意。
那種冷嗖嗖的感覺,絕對不是不滿,委屈,而是一種她從來沒有在楊崢身上看到過的絕決和狠厲。
“你……”齊氏一下子手腳冰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我的親事,就仰仗總鏢頭作主了。我想過了,至少總鏢頭待我是有幾分真心的,不會害我。”說完這句話,楊崢轉身就出了屋,頭也沒回。
齊氏呆呆的坐在炕上,突然就激動了,她想追出去,可是又一想,追出去又怎麼樣呢!
齊氏突然就害怕了起來,忙不迭的找了楊峰來。
“老大,老大……”
楊峰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娘,咋了?”
“你弟呢?”
楊峰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齊氏說的是楊崢。以前齊氏總是喊老二,老二,他習慣了,冷不丁的聽到‘你弟’這兩個字,像聽到笑話似的。
“走,走了。”
齊氏愣了一下,才道:“你,你也走,趕緊讓你媳婦給你收拾收拾,你去鎮上打聽打聽。”
“打聽?打聽啥?”
“打聽一下總鏢頭家的幹閨女啊!”她這眼皮子直跳,心裡也沒底啊!
於是乎,楊峰被齊氏推着,去了五巖鎮。
楊峰去過威遠鏢局一次,只不過那個地方他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出入鏢局的人,一個個都是不好惹的模樣,要麼是彪形大漢,要麼是凶神惡煞,反正看起來沒有一個像是好人。
不過這次,娘給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打聽到總鏢頭夫人的乾女兒是何方神聖。
楊峰雖然覺得這事兒不好打聽,但是齊氏的話卻是不能不聽的,而且他也挺好奇的,也想知道這個總鏢頭的乾女兒到底是什麼人。
楊峰不敢明目張膽的去鏢局附近轉悠,就找了一個離鏢局不太遠的小攤子,打算吃點簡單的午飯。
飯館裡的酒菜太貴,他身上的錢不多,也只能吃點餛飩,麪條一類的東西。
楊峰挑了一個視野好的位置,要了一碗餛飩。
天很冷,但是沒有什麼風,楊峰坐的這個位置背風,喝一口湯,全身都暖和起來了。
說來也巧,他這碗餛飩剛吃了一半兒,就有兩個人從鏢局裡走了出來。這兩個人年紀不大,身上穿着青色的襖子,下身穿的是黑色的綁腿褲。
這種裝扮,實在眼熟。
楊崢剛到鏢局的時候,只是個打雜的,冬天穿的就是這種衣裳。
兩個年輕人徑直來到小吃攤,熟門熟路的跟老闆打了個招呼,點了東西,就坐下來嘮起了家常。
楊峰暗道自己的運氣還不錯。
他們跟楊峰之間只隔了一張桌子,仔細聽,還真就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兩個人一開始說鏢局的事,說什麼活太多,太辛苦,還危險之類的。最主要的是,還提到了很多後起之秀,似乎要跟鏢局競爭。
楊峰對這些都不敢興趣。
後來兩個人又說起了別的。
他們壓低聲音說,楊峰怕聽漏了什麼,一直支着耳朵聽。
結果這兩貨說的是某個青樓裡的姑娘,哪個姑娘身段好,哪個姑娘皮膚滑,笑得特別猥瑣。
楊峰聽得直淌口水,好像恨不能親自走上一遭去嚐嚐鮮似的。
再後來,老闆把二人點的吃食端了上來。兩個人邊吃邊聊,終於提起了總鏢頭的夫人。
“我說,你說好好的,夫人怎麼就認了個乾女兒回來?”
來了來了!
楊峰有些興奮,終於要知道對方是何人物了。
“嗨,不是才認回來的,聽說認下有一段時間了,只不過沒有往外傳!”
“哦,哥哥,你這是知道內幕啊,怎麼回事?”
那個小聲道:“聽說咱們夫人有一陣子,老是做惡夢,看了很多大夫啊,都沒看好。你說這人要是天天睡不好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哦,難怪了,那段時間咱們夫人足不出戶,大夫一個一個的請進來。”
“可不是!”那人吃了兩口菜,和對面的人碰了碰杯。
楊峰急得不行,你們有酒有菜,我就一碗餛飩,都涼了!有啥話,趕緊說啊!
還好,兩個人喝完了杯裡的酒,就又嘮上了。
“後來啊,聽說夫人又做了一個夢,夢裡啊,夢到了一個姑娘,也不知道怎麼的,從那以後就不做惡夢了,也能睡得着了。咱們夫人多虔誠啊,當下覺得是菩薩顯靈了,就去上香捐香油錢,你猜怎麼着?”
那人眼睛瞪得老大:“怎麼着!”
“咱們夫人上香的時候,碰到那位姑娘了!就是夢裡的那位!這不是巧了嘛!”
“哦!”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所以,咱們夫人就認了她做乾女兒!”
那人笑着道:“行啊,聰明瞭!”
“我說,那這認乾親是好事,怎麼瞞了這麼久!?”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那邊不樂意宣揚。”
“哥哥,你說那家人是不是傻,抱上咱們總鏢頭和夫人的大腿了,還不宣揚?要我看,盡人皆知纔好呢!”
那人假裝啐了他一口,“去,就你?那點出息!行了,不說了,喝酒喝酒。”
“對了,那家人姓什麼啊,做什麼的?”
“好像姓,姓杜?不管了,跟咱們也沒關係!不過,聽說夫人想把她的幹閨女嫁給楊鏢頭。”
“唉,這樣的好事,永遠也落不到你我二人頭上。”
“來,不提了,喝酒。”
楊峰把兩個人的話,聽了個明明白白。他急吼叫的掏出幾枚錢拍在桌子上,喊了一聲“結賬”就跑了,故而根本沒有看到,他身後,那兩個年輕人擠眉弄眼的模樣……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燭火微搖,整座鎮子都安靜了下來,偶爾傳來一聲犬吠之聲,聽起來好像也特別的遙遠。
杜玉娘直到此時,還猶在夢中。
她望着屋裡擺的那些盒子,不由得道:“我就這麼的,多了出來一個乾爹一個乾孃?”這會不會太不真實了。
李氏睨了她一眼,“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這事兒還不都是楊崢安排好的?不過我瞧着,那位柴夫人也是真稀罕你,這也許,就是緣分?”
威遠鏢局的掌舵人,也就是他們口中的總鏢頭,姓柴名聞達,他的妻子常夕月,也是女中豪傑。兩個人十分恩愛,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
也不知道楊崢是怎麼跟他們說的,這夫妻二人竟然真的肯認自己這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人做乾女兒,也是挺有意思的。
杜玉娘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柴家人像天兵天將似的從天而降,若非有大鬍子胡鹹在一旁引薦,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就是威遠鏢局的人。
大概因爲柴氏夫妻二人都習武的關係,兩個人說話利索,做事爽快,特別通情達理!明明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可是呢,一點架子也沒有,嘮起家常來,竟然頭頭是道,連種田的事情都知道幾分。
緣分是奇妙的,誰能想到她突然多了一對父母呢?
更有意思的是,杜河清和柴聞達兩個人竟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好像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似的。要不是鏢局裡事情多,柴氏夫婦不好多留,只怕他都要留下來跟杜河清說上三天三夜了。
“玉娘,這人啊,貴在有自知知明!雖然我瞧着柴鏢頭和他夫人確實不錯,可是畢竟是乾親,又是因爲楊崢有所求才認下的,所以啊,除了該有的禮節要有之外,平時千萬不能隨便麻煩人家!”
杜玉娘特別認真的點了點對,“您放心,我明白的。”
李氏欣慰的點了點頭,“你呀,長大了,懂事了!祖母放心着呢!”剛生下來的小娃娃那麼大一點,轉眼,玉娘都要嫁人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祖母,您想什麼呢?”
李氏看着杜玉娘,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她笑了笑,道:“沒想什麼,太晚了,早點睡吧!”
杜玉娘心裡雖然有疑問,但是卻沒有問出口。她點了點頭,準備收拾收拾睡覺。
李氏呢,也不走了,就留在了上房,跟杜玉娘一起在炕上睡。
火炕燒得旺旺的,屋子裡靜悄悄的。
李氏睡不着,杜玉娘也有些睡不着。
“玉娘,你說小錦的病,能治好不?”李氏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啊?
“祖母,您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事兒了?”杜玉娘心想,如錦根本就沒病啊!
而此時此刻,原本已經有了睡意的如錦,也睜了開眼睛。
“我是覺得啊,如果能治,咱們還是應該給小錦請個大夫瞧瞧!你說她一個人,沒爹沒孃的,啥也不知道,多可憐。雖然她不會叫人,但是我畢竟收她做了幹閨女啊!如果不能治也就算了,要是能治,我想給她治好,將來她要是恢復了,我就給她備份嫁妝,給她挑個好人家。”
杜玉娘:……
您老人家想得是不是有點多啊?
不過,這也是個機會啊!
要是借坡下驢,說她的病被治好了,那如錦以後是不是就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了?但是如果大夫醫術高超,一下子發現了她沒病的事,到時候要怎麼解釋?
這個,也挺愁人的。
“祖母,要不有機會咱們問問秦大夫吧?”
“行!”
祖孫倆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反倒是一直躺在牀上的如錦,睡不着了。
不知道爲什麼,聽了李氏和杜玉孃的話,她的心裡竟然生出了幾分淡淡的憂傷來。
她到底是誰啊?家又在哪裡?
爲什麼她會在別人的身體裡醒過來?原來的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如錦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暗想着,若是真能治好她的病,能讓她想起來自己是誰,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