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辰三更半夜的找她做什麼?
想起白日他打傷了百里玉衍,她便想將石頭扔出去,不理他算了。可轉念一想,菜菜纔是在十二年前救他的人一事她還未告訴他,便丟掉石頭,將字條團了團,塞進衣袖中。
“砰!”擊打銅鑼的聲音響起,伴着打更人的叫喊,“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程小野眼睛睜開一條縫隙,藉着月光望着百里玉衍。他大概是因爲白日受了傷,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上透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如同一張未上塗色的白紙。他呼吸平穩,緊閉着眼睛安靜的像個孩子,長睫覆在臉上,如同一雙停靠的蝶。
“相公?”程小野輕喚。
見他沒有反應,她伸手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
換了往日,這樣的動靜他早該醒了,此時的他卻是睡意深沉,絲毫沒被程小野影響到。程小野見他沒有動靜,輕手輕腳的掀開被子下了牀。
穿衣出門,按公子辰說的地方,程小野找到了城外一處荒林。
白日的戰爭並沒有在這邊留下痕跡,只是空氣中飄蕩着的血腥氣息提醒着她戰爭的殘酷。靠近荒林,她看到雪地中站着一道紫色的身影。不知道爲什麼,性子沉穩內斂的公子辰,會喜歡紫色這種高格調的顏色。雖然這顏色配上他俊美無濤臉,給了一種君子世無雙即視感,可她總覺得,這顏色並非他本人所愛。
“你找我何事?”語調冷冷清清,一開口便帶着明顯的抗拒。
公子辰自然聽得出來,眸底一絲受傷的情緒暈染開來,身上隨之也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所籠罩。相對無言良久,他扯動脣角,開口道:“今日之時,我並不是有意傷他,我沒有看到你過來。”一話話,算作解釋,他不希望因爲他與百里玉衍的交戰,而成爲他的敵人。
無論何時,他都不會與她爲敵。
“不必解釋,我長了眼睛也看得到今日的情況。此時過來,是有別的事情要告訴你。”程小野聲音依舊冷漠,淡薄的表情,彷彿面對的只是一個陌生的路人。路人,也許還能相視一笑,此時她卻不願意給傷了她相公的人一絲一毫的好臉色。
公子辰臉上又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你與他,感情可好?”猶疑半晌,也只問出了這樣一句。看得出來她並不知道百里玉衍的真實身份,更看得了出來她對那人的維護與在乎。如此,他貿然告訴她真相除了惹她傷心並無他用,還不如不說。
聞言,程小野自然而然的以爲他對那個“雪兒”還沒有死心,眉梢輕挑,沒回答他這句話。
公子辰許久聽不到她的回答,以爲她受了什麼委屈,一時心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許久,卻見程小野表情嚴肅,一字一句的說道:“公子辰,有一事我一直沒找到機會告訴你,此次你找我來,剛好與你說清楚。當年在幕裡救你之人,並非是我程小野,而是……”一個替身,該如何介紹她的正主?
“呵呵……”一聲輕笑從他口中溢出,明明是笑聲,卻讓人聽着有幾淒涼,他脣瓣輕扯,吐出一句:“原來你想說的是這件事。”
看他的表情,似乎聽到些事並不意外。
他不意外,程小野便意外了,按說他找了十二年,忽然得知自己找錯人,就算不抓狂,也該覺得多少會覺得有些諷刺,然後改正方向,去找對的人罷?可看他的意思,如何像是早就知道了真相,卻一直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矇在鼓裡?
“你知道此事?”她試探着問。
“知道。”公子辰淡淡的答。他俊美無濤的臉上沒有情緒起伏,甚至那雙閃着星碎光芒的眸中,也再看不出絲毫的觸動。
“知道?!”程小野訝然。
既然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應該去尋找救他的那個人麼?爲何還要盯着她不放?她有家室有相公,並不打算休夫再嫁。而且她的相公……想起百里玉衍對她的百般呵護,她不知不覺掀起脣角,臉上浮出小女子般羞澀笑意。一雙鳳眸情意繾綣,纏綿入骨。
公子辰眸光復雜。
看她此時的模樣,想必百里玉衍雖然對她有所隱瞞,平日裡應該對她也是極好的,若真是如此他也就放心了。心中豁然開朗了幾分,坦然道:“初次在金陵錯認之時,我的確以爲是你救了我,只是後來我徹查此事時,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可是小野你知道麼,自那次在宋鎮街頭偶遇,我心中便認定了你。
所謂報恩,也只是藉口而已。
“那你應該去找菜菜啊!”程小野着急道。既然他查出當初救人的不是她,自然也該查得出來救人的是菜菜纔對。
“呵……”一抹淺笑自公子辰嘴角溢出,他未回答她這句話。
因爲他知道,菜菜的救命之恩,此生,他不會再報了。他公子辰既然愛上了一個女人,即便不能在一起,他也無法說服自己再去愛另外一個人。
“你笑什麼?”這一聲笑,悽楚悲涼,讓她聽得頭皮發麻,好像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傷到了他。
他不是一直在找救自己的那人麼?如今知道了,應該高興纔對,可是爲何,她卻覺得他的身上,瀰漫着一種被全世界拋棄了的悲傷。
情殤入骨,讓人看的心痛。
“若是你怕菜菜以前見過你,會有所誤會,我願幫你與她解釋清楚。”當時公子辰送還他玉笛時,還是讓菜菜代爲轉交的,女孩子心眼兒小,她以爲他怕菜菜誤會。
“不必。”他他本是想來與她告別,再提醒她百里玉衍並非她眼中見到的模樣,此時卻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了。自己走或不走,她並不在間,而百里玉衍,他已經成功在她心中生根發芽,佔據了不可撼動的位置。思及此,他竟有幾分嫉妒。
若是他早些出現,該有多好!
終究還是出現的太晚了,他俊美無濤的臉帶了幾分苦澀,輕薄的脣微啓,開口說道:“今日前來,給你帶來了一個人,我想你見了他應該會高興。”說着身體向後退了幾步,將程小野的眼前的視線讓了出來。
程小野這才發現,在他身後不遠外,雪地上躺着一個人。
那人一動不動的躺着,月光昏暗,只看得出他身上穿着是慶州軍的戰甲,看不清他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程小野心臟忽然突突的跳了幾下,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這個人,她一定認識,而且關係菲薄。
她認識,且公子辰知道他們認識,而且還在軍中服役的人,程小野腦海中快速的過了一遍。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只有一個!
“小戍!”程小野猜到他的身份,心一慌,腳下好似灌了鉛一樣,重得她邁不動步子。
許久,她才挪到宋戍身邊,緩緩蹲下了身子。
在月光與白雪的映襯下,宋戍原本健康的麥色皮膚呈現出死一樣的慘白,嘴脣乾涸開裂,上面掛着一塊塊死皮一樣的東西,更讓他整張臉顯得毫無生氣。她伸出手撫摸他的臉,冰涼的觸感讓她心頭一驚。“小戍,你醒醒,你醒醒啊!”小心翼翼的喚他,生怕聲音太大會嚇到他一樣。
宋戍曾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幫過她,對他,她有着近乎於親弟弟的感情,見他生死未卜,不免心中傷痛。
這人是百里玉衍的表弟,她都在乎到如此地步,可見她對百里玉衍用情之深。公子辰臉色黯了又黯,終是不忍見她難過,開口說道:“他還沒死。”
程小野聞言,又聯想到公子辰與百里玉衍交手時的厲害身手,忽然想到了什麼,猛的拔地而起,對他怒目而視,“公子辰,是不是你出手傷了他?”
雖說兩軍交戰,各爲其主並沒有對錯可以分辨,但的確是他出手傷了宋戍。沉默不語,算是認可以程小野的話。
“公子辰,趁人之危,你不覺得無恥麼!”程小野怒吼。她不知道的是,以宋戍的身手,是不可能在公子辰劍下活過十招的。
一直被誤解,公子辰索性也不解釋了,俊美無濤的臉上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人還給你,能不能活下來,是他的造化。”
說完,他轉身欲走。
望着他孤單失落的背影,程小野恍惚中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今夜前來,是爲了送宋戍回來,如果他真的只是想殺了宋戍,根本不需要再將他送到自己面前。兩軍交戰,死的人數以萬計,又有誰會看到一個小小的宋戍。他送宋戍回來,只是因爲知道他與她有關,所以他才從殺場上救下了他。
“公子辰,對不起。”也許,我不該誤會你的初衷。
公子辰聞言腳步一頓,心中所有的抑鬱頓時一掃而空,“無礙。”對她,他總是給出他最多的包容,不哪怕被她誤會,她一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他便再生不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