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些微用了些早膳,就登上了馬車,向皇宮行去。
韓嘯沒有騎馬,和雪花一起坐到了車裡。
“皇上……或許會問一些事兒,你要斟酌着回答。”韓嘯看着雪花,沉吟了一下道。
雪花一愣。
韓嘯的話,明顯是有含義的。
真是酒色誤事兒,昨晚兩人竟然沒有商談進宮的事兒,雪花開始懊惱。
韓嘯一見雪花的眉頭皺了起來,安撫的道:“別怕,許多事兒皇上心裡最是明白。”
雪花點了點頭,心裡卻暗自吐槽,就想因爲他什麼都明白,才更是糟糕。
“爺,皇上會問關於……羊皮卷的事兒嗎?”雪花心有忐忑地道。
皇上既然什麼都知道,那麼當日元鷹說的某些話,皇上也知道了。
由此推斷,皇上會不會認爲她和羊皮卷有關呢?
這是雪花最擔心的。
韓嘯聽了雪花的話,眉頭微微一蹙,隨即伸展開來,低聲道:“別怕,一切有爺在。”
雪花輕輕“嗯”了一聲。
見雪花仍然是緊皺着秀眉,韓嘯索性把人攬進了懷裡。
雪花把頭伏在韓嘯寬厚結實的肩膀上,感受着那強健的氣息,心裡漸漸的踏實了下來。
反正她有一個可以給她撐起一片天的男人,她沒什麼好擔心懼怕的。
心情一放鬆,雪花就抓起韓嘯的大手,開始把玩那骨節分明的手指。
雪花記得,她當日從北齊國君的墓穴中爬上來後,韓嘯抓住她的時候,那雙手上滿是龜裂粗糙的感覺。
雪花低頭看了看,現在這雙手上依然有厚厚的老繭,那是長年握劍的痕跡。
雪花摸了摸,感覺了一下,那種龜裂粗糙、滿手是血泡的感覺沒有了。
雪花後來聽煙霞和籠月說過,韓嘯曾經幾日不曾吃喝的挖雪。
不得不說,雪花聽了後,再聯想到她的眼睛剛一恢復光明,看到韓嘯那個滄桑的模樣,心中很是疼了一下。
好在,現在這雙手上已經看不出痕跡了,而韓嘯頭上那絲絲縷縷的白,反而爲他更增添了一絲男性的魅力。
一個整天面無表情,渾身散發着寒氣的高冷男人,頭髮上再有了一絲滄桑的點綴,那絕對是引無數美女競折腰的。
雪花擡頭看了看自家男人,越看越覺得那種冷硬的特質很吸引人,有一種禁慾的味道。
嗯,使人很想去征服,很想去打破那副冰冷的面具,看看下面暗藏的火熱,不過——
呵呵,雪花得意的一笑,這個男人對着自己可是會狼性大發的。
自己早就把那副面具打破了,雖然雪花仍是有點遺憾,她至今仍沒確切的看到過韓嘯的某個瞬間。
但是,來日方長,她不急。
雪花想到這兒,爲示表揚,對着韓嘯的臉上“叭”地親了一口。
韓嘯眸光一閃,雖然不知道雪花想到了什麼,但是對於自家女人的如此的大膽行爲,心中卻是很受用,同時,也想起了雪花醉酒後熱情的樣子。
心中一動,韓嘯對着雪花那副狡黠得意的小模樣,俯首吻了下去。
輕輕的,很是溫情脈脈的吻,含弄着脣瓣,靜靜的享受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
馬車“骨轆轆”地走着,留給車廂內一個溫馨甜蜜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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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那巍峨的宮殿,雪花進去過一次,也就沒什麼好奇了。
被領路的太監帶着,走到御書房候旨召見,雪花的心裡又有了點小忐忑。
畢竟,對於同晉帝,雪花記得那雙凌厲中,精光暗布的眼。
有着那樣一雙精明眼睛的帝王,或許是大燕百姓之福,起碼從那裡面看不到色庸昏聵,但是,事情都有兩面性,這樣一個人若是世事洞明,又掌控着其他人的生死,那麼任何人面對他都會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其實,雪花就有那種感覺。
韓嘯感覺到雪花的不安,伸手輕輕捏了捏雪花的小手。
雪花擡頭對着韓嘯燦然一笑。
“世子爺,郡主,皇上宣召。”同晉帝身邊的太監總管胡公公,推門從御書房內走了出來,躬身對韓嘯和雪花說道。
兩人互望一眼,雪花伸手給韓嘯抻了抻衣領,韓嘯扶了扶雪花鬢邊的一朵珠花,然後一起向御書房內走去。
胡公公在後面看着一對璧人的背影,不得不感嘆,這位世子爺自己從沒見他笑過,每次進宮都是冷着一張臉,連面對皇上都沒緩和過神色,可是現在面對這位新晉的郡主,竟然是一副柔情滿溢的模樣。
這也難怪他會爲了郡主,做出了那等惹怒皇上的事兒。
胡公公在後面心下唏噓不已,韓嘯和雪花卻已經雙雙跪倒在了御書房中。
“臣,韓嘯攜妻子拜見皇上。”韓嘯朗聲道。
韓嘯既然一開口就把雪花的身份擺在了同晉帝面前,雪花索性只是跪着不開口了。
她本來是想已郡主的身份跪拜謝恩的,其實她和韓嘯進宮謝恩也是因爲她的郡主身份,若是隻是一個世子夫人的身份,是不用進宮叩謝皇上的。
她身爲內眷,最多隻拜謝一下太后也就是了。
不過,現在她是皇上親封的異姓郡主,受封時沒有進宮謝恩,如今進京了,無論如何都要謝恩的,更何況她成親時,皇上賞賜了大批的東西。
可是現在韓嘯一開口,就把雪花的身份定爲了一個世子夫人,雪花雖然不明所以,但也絕對不會和自家男人唱反調,絕對秉持着“夫唱婦隨”的原則。
同晉帝聽了韓嘯的話微微一皺眉,沒有出聲。
胡公公躬身走到皇上身後,小心的伺候着,心裡卻爲韓嘯捏了一把汗。
本該是郡主謝恩,如今卻本末倒置,郡主只是以一個世子妻子的身份,隨夫進宮的。
如此一來,反而讓皇上難以開口了。
皇上對於一個臣子的內眷,當然不能說什麼。
胡公公低眉垂目,眼裡閃過一道精光,暗自嘆了一口氣。
這時,同晉帝眉梢一挑,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淡淡地道:“免禮,平身。”
“謝皇上。”韓嘯沉聲道。
韓嘯和雪花雙雙站起,雪花仍是一言不發。
同晉帝坐在御案後,輕輕抹動手裡的白玉龍紋小茶盞,然後微微低頭,啜了一小口,這才說道:“賜坐!”
胡公公一聽,連忙搬了兩個雕雙龍戲珠的金絲楠木方凳放到了一旁。
雪花低垂着頭,跟隨着韓嘯的動作,但又比韓嘯錯後半步,慢了半拍,然後在韓嘯落座後,規規矩矩的虛坐到了凳子上。
雪花把一個唯自家夫君之命是從,謹守本分,恭敬自謙,小心翼翼的新媳婦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
同晉帝臉上仍是掛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但雪花和韓嘯的動作,卻一絲不落的進了他的眼裡。
雪花其實頭皮有些發麻,頭頂上時而掠過一道凌厲的目光,她還是能感覺到的。
韓嘯仍是冷着一張臉,面對君王,也沒有什麼變化。
“聽聞世子和郡主大婚之時,整個青河的百姓都趕到了郡主祠,一起叩拜,恭賀郡主大喜。”
同晉帝淡淡的一句話,雪花卻是心中大驚。
什麼意思?
縱觀歷史規律,一個人聲望太高不是好事兒呀,易招禍端。
特別是在這個以天子爲天的時代,自己在青河的聲望若是連皇上都高過了,那個、會不會引來猜忌?
雪花暗自皺眉,自己雖然是女子,沒有“功高震主”之嫌,可是自己的男人和公爹卻有此之嫌呀。
更何況,自己還兼有靖王義女之名,而靖王爺還和韓嘯有扯不清的關係,這個貌似真的不是太好呀。
“承蒙皇上之恩,給內子建了郡主祠,百姓叩拜,感念的是天恩。”
韓嘯冷冷的一句話,雪花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
對於帝王,你只要把什麼好事兒都往他身上拾掇就行了。
任何功績都是因爲皇恩浩蕩才得來的,任何人的成就都是皇上給的機會。
閒着沒事兒,只要大表忠心就對了。
有了這一層認知,雪花心下大定。
話說,韓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竟然也深諳此門道,雪花對此,大表驚奇。
雪花一時間,對於自家男人有了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隨即又感嘆,這都是帝王之道惹得禍呀,自家男人本該是一個生性耿直,不苟言笑,一絲不苟的人,結果竟然也被逼得會說些逢迎的話。
同晉帝聽了韓嘯的話,嘴角勾了勾。
看來自己手下的這名臣子,是打定主意不讓他的郡主媳婦說話了。
“郡主慷慨解囊,救青河百姓於水火,使整個青河無有捱餓之人,無有顆粒無收之家,也受得起百姓的叩拜了。”
同晉帝淡淡的話,仍是圍繞着雪花轉。
“她不過是一個內宅婦人罷了,當初若不是皇上下令整個大燕的鐵匠全力打造按壓井,又怎麼能及時的保住青河的棗樹,所以百姓們感念的是皇上的恩典。”
韓嘯把球又踢了回去。
雪花低垂着頭,嘴角向上翹了起來。
她家男人雖然冷硬,但是對付皇上,還到有一套的。
同晉帝眉心跳了跳,和韓嘯打了這些年的交道,從他初登帝位,從韓嘯還是個小孩子,韓嘯就暗中給他辦事了,但他卻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你說十句話,他只回你一個“是”字的能臣,竟然有如此的口才,甚至可以說是能言善辯。
同晉帝的目光不由的移到了雪花的身上,看來癥結還是在這個女人身上。
“即便是青河的棗樹保不住,郡主不也早就屯了大批的糧食,以助青河百姓渡此難關了嗎?可見郡主有一顆仁愛爲民之心,百姓心裡也是明白的。”
同晉帝接着踢球。
雪花的嘴角抽了抽,看來皇上今天和自家男人是卯上勁了。
雪花對於同晉帝知道她提前屯糧的事兒,並不意外。
同晉帝連韓嘯有多少家產都知道的差不多,還會不知道她一個農家女的那點事兒嗎?
雪花想到這兒,心中一驚,有這樣一位帝王,不知道是他們夫妻的幸,還是不幸?
“皇上說的是,內子的確生性良善,平時連螞蟻都不敢踩,唯恐害了好端端的性命。”
韓嘯穩穩地接過了同晉帝的話。
不過,韓嘯話音一落,雪花卻是一愣。
怎麼這好端端的,韓嘯開始改變口風,順着同晉帝的話說了下去?
他不是該竭力的把自己從青河百姓的愛戴,以及在青河的威望無人能及中摘出來嗎?
而且,說得她連螞蟻都不敢踩,這也太那個了吧?
雪花承認,親手殺人她目前不敢,但是殺雞宰魚還是手到擒來的,沒有什麼不忍殺生之心。
這個,韓嘯這話說得雪花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冷酷了,太沒女人味了?
雪花考慮,她以後是不是要不時的表現一下,小女人的那種膽小如鼠的樣子,給韓嘯看一看?
不但雪花聽了韓嘯的話一愣,就連同晉帝都愣住了。
他也以爲韓嘯會繼續和他推讓雪花的功績的。
而且,韓嘯說雪花連螞蟻都不敢踩,同晉帝也是不嗤的。
連螞蟻都不敢踩的女子,會不遠千里,隨軍出征北齊?
會知道怎麼使用那種,能讓北齊人聞之變色的大炮?
會把北齊的軍隊,硬生生的給轟了回去?
韓嘯彷彿不知道同晉帝的想法,繼續道:“當初青河大旱,眼見顆粒無收,內子心中憂愁,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唯恐百姓因爲無糧過冬而失了性命,所以才早早的傾其所有,屯了糧食,以助青河的百姓。”
“不錯,郡主的確有一顆良善……”
同晉帝說到這兒,突然住嘴,說不下去了,並且——
額頭的青筋開始突突跳了起來!
好呀,他竟然不知不覺的掉入了自己臣子下的套中!
他本想詢問雪花關於大炮的事兒,若是有了那種東西,大燕一統天下指日可待,可是,那種殺人無數的東西,豈是一個連螞蟻都不敢踩死,生性良善,慈悲如同菩薩的人,會弄的?
同晉帝知道,一統天下,會有無數的性命丟失,這一點,他相信無論是韓嘯還是雪花也都明白。
所以,現在,同晉帝竟然張不開口,說不下去了。
他相信,這是韓嘯故意如此的。
同晉帝的話聲一打住,御書房內立刻籠上了一層強大的威壓。
雪花本來是興致勃勃的看着這對君臣鬥法的,沒想到風向忽然變了,氣氛變得異常緊張了起來。
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感覺嗎?雪花暗忖。
帝王之心,果真是瞬息萬變的。
雪花雖然不明白同晉帝爲什麼在韓嘯順着他說之後,竟然突然釋放龍威,好像很生氣的樣子,但知道自己只要做個恭恭敬敬的啞巴女人就行了。
雪花垂首坐在韓嘯身旁,一副恭順的樣子。
同晉帝凌厲的目光掃過低頭坐着,極力掩蓋存在感的女人,看向了神色冷靜,風吹不動的韓嘯。
看來自己有必要和這小子傾心長談一番了。
“胡升,送郡主去太后宮裡。”同晉帝聲音威嚴的吩咐道。
“是,皇上。”
胡公公對着同晉帝躬身稱是,然後走到雪花面前,恭敬地道:“郡主,請隨老奴來。”
對於雪花,胡公公經過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增添了一萬分的尊敬之意。
胡升那是什麼人,在宮裡混了一輩子,現在更是皇上的貼身太監,頭一號的太監紅人!
胡升管着宮裡大大小小的太監宮女,宮中的事兒,或者說是皇上的意思,有多少是他不明白的?
他若是不明白皇上的某些心思,能做到太監總管的位置嗎?
就剛纔,皇上的每一句話都是圍繞着雪花說的,胡升能窺不出其中的門道嗎?
而雪花一直都沉默未語,態度恭敬但又不顯卑微,完全是一副“以夫爲尊”的樣子,這更讓胡升有了一種此女不凡的感覺。
一個異姓的農家女,竟然能讓皇上親自封爲郡主,這其中固然有其抗旱救災的功勞,但卻也未必沒有別的意思。
胡升的老眼中精光一閃,對雪花愈發的尊敬了。
雪花聽了皇上的話,看着走到面前的胡升,轉頭看向韓嘯。
雪花本來一直是低垂着頭的,從進了御書房就沒擡頭,如今看向韓嘯,免不了就擡眸仰首,把自己的模樣顯露了出來。
長如羽扇的睫毛忽閃着,白如細瓷的肌膚閃着如玉的光澤,眼眸中更是光華流轉,靈動異常,鼻子小巧俏麗,從側面看,劃出了一個纖美的弧度,紅脣更是水嫩如鮮美多汁的果肉,使人不由的想咬上一口。
同晉帝只覺的眼前一亮,御書房中彷彿驀然多了某種光彩。
隨即,同晉帝的眸光一暗,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
雪花看着韓嘯,用眼神詢問。
她原以爲是要和韓嘯一起去給太后謝恩的,沒想到皇上竟然讓她獨自去。
獨自叩見太后她到是沒什麼好懼怕的,可是現在御書房裡的氣氛明顯不對勁,她對自家男人有些擔心。
韓嘯看出了雪花眼中的那絲不安,安撫似的對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去吧,一會兒爺去接你回家。”
韓嘯一張嘴,同晉帝就黑了臉。
這小子,對着他這個皇上說話,一副冷冰冰的口氣,對着自家女人說話,那聲音,軟的彷彿能滴出水來。
當然,這是同晉帝心中不憤,誇大其詞了。
其實韓嘯對雪花說話,聲音是柔和了許多,但也沒到同晉帝說的那種程度。
雪花知道,皇上既然下旨,她必須要去,所以對韓嘯淺淺一笑,意思是,別擔心,她能應付。
韓嘯黝黑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女人,傳達着只有雪花才能明白的東西。
兩人之間的目光交流,被同晉帝看在眼裡,嘴角勾起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合着這夫妻兩人把皇宮當成龍潭虎穴了。
同晉帝纔不相信,這夫妻二人真的那麼小心翼翼,恭順謙卑,象面上似的那麼無害。
對於韓嘯他是知道的,對於雪花的伶牙俐齒他當初也是欣賞過的,所以對於這夫妻二人如今的樣子,同晉帝覺得是純屬做給他這個皇上看的。
哼!他倒要看看,這夫妻二人今天是如何全身而退,不沾惹一絲是非。
雪花和韓嘯交流完畢,這才躬身對皇上施禮,輕聲道:“臣婦告退。”
同晉帝終於聽到了雪花開口說話,但雪花說的話卻讓同晉帝眉梢高高挑起。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