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心情忐忑地斟了一杯清水,“爺,您喝點水。”
發燒的病人都要多喝水,多喝點水總是好的,以防萬一吧。
韓嘯看着雪花一臉擔心,全副心思都放到了他身上,心中那股鬱氣消散了,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那道精光,接過雪花遞過來的水,幾口喝了下去。
“我沒事,別擔心。”韓嘯聲音低沉中不由地夾雜了一絲柔和,臉色也恢復到了正常的那種失血過多的蒼白。
雪花的心放下了一絲,但再也無暇去品味自己的心情了。
馬車“骨碌碌”走着,狹小密閉的空間中寂寂無聲,雪花時刻注意着韓嘯的情況,總怕他忽然會出狀況。
良久——
韓嘯一切正常,雪花卻覺得不正常了。
緊張的心情一消散,雪花就發覺,在這種空間中,她和這位爺兩兩相對,靜默無語,空氣中流淌的都是他和她的氣息,這種情形有點——彆扭。
想到這兒,雪花掀開車簾的一角,望向車外。
因爲仍是在青河縣轄內,所以路邊的地裡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棗樹正在茁壯成長着,正在吐穗的玉米和高粱、黑豆等也彰顯着豐收的喜氣,偶有路過的扛着鋤頭的莊戶人,也是一臉笑意。
這些,都預示着,今年,是一個豐收年。
雪花看着這一切,嘴角不由地就向上揚起。
她不想說她有多麼高潔的偉大情懷,但這一切是青河的一切,是席莫寒治下的一切,仿若——也是她的一切。
她,好高興!
韓嘯凝眸看着那張傾豔絕倫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向上微微卷起,瀲灩的瞳眸中光華流轉,細瓷似的小臉上肌膚細膩,在偷灑進來的陽光下,微微揚起的脣角,閃着誘人的光澤……
韓嘯忽然有些口乾舌燥,連忙閉上眼睛,調息內息,平緩心跳。
雪花雖然看着窗外,但也不時留意着韓嘯,見韓嘯忽然呼吸加重,連忙放下車簾,“爺?”
韓嘯吐納幾口,平穩了氣息,才睜開眼,緩慢地道:“我沒事。”
不知不覺中,韓嘯對雪花越來越多的使用“我”這個字了。
雪花點了點頭,臉上的擔心之色依然不減,再也沒有心情看車外了,只是全副心神地注意着韓嘯的情況。
午飯是在青河轄內最東面的下陽鎮吃的,因爲雪花家在下陽鎮也有鋪子,所以雪花也來過幾次下陽鎮,但是再向東走,出了下陽鎮她就沒去過了。
因爲怕天黑前趕不到下一個城鎮,所以午飯是在雪花家的包子鋪用的,現成的包子上的很快,一衆老實巴交地趕車的人或是張、李兩家買的下人,都吃得很開心。
李家的包子,在全縣也是有名的,甚至附近的幾個縣也有了小名氣,他們這些人平時可是吃不上的。
雪花和席莫寒、張連生、張彪同桌,雪花命鋪子的管事把各種現成的涼菜、熱菜都盛了一盤上來,期間,雪花幾次想給席莫寒夾菜,都硬生生忍住了。
“小丫頭,再吃點。”席莫寒說着,蹙眉挾了一個包子放到雪花面前的小碟子裡。
雪花眼睛一亮,“席大哥,你也吃。”說着,也給席莫寒挾了一個。
“嗯。”席莫寒輕輕點了點頭。
“姨夫,你也吃。”雪花又給張連生挾了一個。
“彪大哥,你也吃。”
張彪望着面前雪花挾過來的包子,受寵若驚,摸了摸頭,但是心中卻是直嘆氣。
他家大人,已經一個多月沒笑過了,現在和三姑娘又是這副情形,這回京後就更……
唉,都怨表姑娘,要是在上次三姑娘去縣衙之前,把表姑娘硬送回京城就好了。
席莫寒挾過來的包子,雪花乖乖地吃了下去,吃完又喝了一小碗湯。
這時,煙霞和籠月一人提着一個食盒從內堂走了出來,躬身對雪花道:“姑娘,奴婢們做了些適合您吃的東西,您一會兒帶回車上,好路上餓了墊墊肚子。”
原來煙霞和籠月一進鋪子就奔去了廚房,廚房裡的人都知道這兩個姑娘是主人家的貼身丫頭,想幹什麼想用什麼當然是隨便了,而且還有絕對的權威,所以煙霞和籠月二話不說,分工合作,一會兒的功夫就連湯帶菜地做了好幾樣出來。
當然,那些費功夫的沒有,兩人計劃晚上住宿客棧時再做。
雪花見兩個丫頭如此,忽然發現她用月事做藉口,簡直是太英明瞭!不但不引人懷疑,吃得食物還適宜韓嘯的情況。
這就是歪打正着嗎?
席莫寒和張連生見雪花的丫頭如此,都甚是滿意。
雪花這段時間迅速消瘦都是有目共睹的,席莫寒不必說,張連生更是從小看着雪花長大,在心裡早就把雪花當自家閨女了,見到雪花瘦巴巴地小臉,總是心裡疼得慌,恨不得雪花能多吃點。
所以,對於煙霞和籠月的行爲,不但沒人懷疑,還都一臉讚賞。
解決了韓嘯的吃飯問題,雪花覺得無比輕鬆。
她本想着一路上就被人當成一頭豬得了,連吃帶拿地向車裡弄飯食,就稱路上總是餓,想吃東西,反正別人也看不見她到底吃沒吃,只把空碟子、空碗的端出去,就讓人以爲她是豬就罷了,結果現在如此容易地就把韓嘯的吃飯問題解決了,不得不說是意外之喜。
不過,心裡也對煙霞和籠月兩個丫頭愈發滿意了。
回到馬車前,依然是雪花先上車,從車門口接過兩個丫頭遞過來的食盒一一放了進去,沒讓兩人上車。
韓嘯正在車裡倚着車壁靠着,闔着眼,象似睡着了,見雪花進來,這才睜開寒星般的眸子,看向那張一臉輕鬆又略帶得意地精緻小臉。
“爺,您要不要……更衣?”
雪花伸手打開食盒,這纔想起這個問題。
雖然不好意思問,但若是一會兒趕起路來,韓嘯想去如廁,那就只能說是她肚子不舒服了,拋開她臉皮薄厚的問題,關鍵是到時去哪兒找茅廁?
韓嘯從早晨到現在都沒有方便過,自己剛纔可是在後院專門爲女客準備的茅廁裡方便過了。
韓嘯聽了雪花的話,低頭看向雪花手裡的飯菜,面無表情地道:“吃飯。”
雪花撇了撇嘴,裝什麼高冷,早晨往廁所裡跑得飛快地也不知是誰?
哼!一會兒憋的慌了,您就憋着吧。
雪花想到這兒,不再理會韓嘯的拉撒問題,開始伺候他的吃喝問題,動手向外端飯菜。
可是,一盤一盤……,越端雪花覺得越奇怪,這煙霞和籠月是真的把她當豬在養嗎?
這分量也……太那個了吧?
……難道是那兩個丫頭知道了些什麼?
雪花不由仔細回想早晨的那一幕幕,隨即否定了自己的念頭。
若她們真的知道了韓嘯在車裡,那麼精明如兩個丫頭,若是想裝作她們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會給自己帶來那麼大的刺激的,更何況煙霞還差一點就撩開了她的牀帳。
雖然她感覺到了兩個丫頭對席莫寒的排斥,但她沒發現她們對韓嘯有什麼不同。
兩人跟着她也好幾年了,雖說當初是韓嘯把她們帶到她家的,可那是替叮叮帶過去的,並且兩人的賣身契一直在她手裡,首先會顧及的當然是她。
不可否認,煙霞和籠月一直把她的名節看得非常重要,斷不會眼看着她車裡藏了個男人而不聞不問地。
除非她們是另有原因……
雪花微皺着眉,腦中不停地思忖着。
韓嘯擡頭看了一眼雪花蹙眉思索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旋即輕咳了一聲。
雪花立刻回神,先看向韓嘯的臉,見他臉上無異常,這才盛了一小碗粘稠地小米粥遞給他,“爺,您喝點粥。”
韓嘯接過粥,微闔地眼簾中閃過一道光,“太燙了。”
太燙了?雪花翻了個白眼,您不會吹吹嗎?
韓嘯擡眸,正好撞上到那個大大地白眼,立刻就明白了裡面的意思,大言不慚地道:“爺,不會。”
說完,把碗向雪花遞過去。
雪花看着伸到面前的碗,暗自想象了一下把碗扣到韓嘯頭上的樣子,然後氣呼呼地接過來,用小勺慢慢攪動。
她準是上輩子欠了他的了。
看着韓嘯把所有的飯菜一掃而光,雪花不得不承認,她不是豬,他是豬!
把空碟子、空碗裝進食盒裡,雪花不由打了個哈欠。
她本來就添了午睡的習慣,何況昨晚根本沒睡好,這時困了是正常的。
“睡一會兒吧。”
韓嘯說着把一直墊在他腰後的枕頭拿出來,放到了雪花旁邊。
雪花看着枕頭越發地困了。
話說煙霞和籠月兩人準備地還真是齊全,馬車裡不但有吃有喝,連枕頭和被衾都有。
雪花擡頭看了看韓嘯,韓嘯已經合上了眼簾,一副打坐地樣子。
“爺,要不您躺下睡吧?”雪花說得一臉真誠。
人家是傷員,如此在車上坐一整天,好人都受不了,何況一個受了重傷,時刻都會半死不活的人?
雪花終於察覺到自己不是個好看護了,她上午就該讓韓嘯躺着,雖說有些顛簸,但總比坐着不動要強。
韓嘯睜開眼,見到雪花一臉的關心,心中一暖,語氣不由地柔和,“我這樣可以調理內息,你睡吧。”
“爺,您……沒有內傷吧?”雪花總覺得韓嘯時而的不正常有問題。
韓嘯聽了雪花的話後,眸子有什麼一閃而過,低沉地聲音道:“不礙事。”
不礙事?
那就是有嘍。
雪花的心又提了起來,既有外傷,又有內傷,這還真是麻煩。
哪一樣傷發作,她都會束手無策。
唉,她當年怎麼就沒學醫呢?
韓嘯見雪花的小臉又皺成了一團,心中既高興是爲了他如此的,又對那張消瘦的小臉充滿憐惜。
“睡吧,爺不會有事的。”說着,拍了拍枕頭。
雪花哪還睡得着,只是滿心哀愁地坐着。
不過,她好像太高估了自己了,不到片刻功夫,小腦袋就越來越低,然後慢慢地就歪到了枕頭上……
韓嘯看着面前熟睡地少女,即使睡着了也秀眉微蹙,心裡不由軟了一片,即便明白那不是他要的那種擔心,但終歸,她臨睡前想到的是他……
一行人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下一個城——赤城。
赤城相比於青河要繁華許多,也要大許多,由赤色的岩石壘成地高大城門,顯示着威武莊嚴。
雪花撩開車簾向外看去,然後悲催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進出城門要察驗!
韓嘯本來對雪花在人來人往處,探出頭去向外張望的行爲有些不滿,但知道他說了雪花也不聽,正強自忍着,卻見雪花一臉苦兮兮地回過了頭來。
“怎麼辦,爺,進出城門的行人都要檢查?”雪花說完,隨即又想到了什麼,急聲道:“爺,您沒犯什麼事吧?”
韓嘯橫了雪花一眼,“有席莫寒跟着,無妨。”
犯事!這丫頭把他想成什麼人了?
雪花聽了韓嘯的話,放下了一半的心,但仍提着一半的心。因爲韓嘯沒回答她,他到底犯沒犯事,一般這種答法,是表明——
他犯事了!
韓嘯要是知道雪花這樣想,肯定會氣得吐血,他不過是不屑於回答罷了。
在雪花小心臟的狂跳聲中,馬車緩緩地通過了城門。
雪花不知道席莫寒是怎麼使他們一行人避免接受檢查的,但很慶幸這一路上有席莫寒跟着,同時也肯定了,席莫寒的身份定然不凡,她和他到達京城後,定然會再無交集。
身份地位在青河,她和他都可以毫不在乎,可到了京城,雲泥之別是這個時代無法跨越地溝壑。
渺小如她,不得不承認,在那些等級制度根深蒂固地高門望族面前,她太弱小了,身份太卑微了。
想到這些,雪花的情緒不由低落下來,而馬車也停了下來。
外面的天空是橘紅色的,晚霞點燃的雲彩很是熱鬧,一如客棧門前來往的行人。
雪花心不在焉地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韓嘯手上拿着雪花的帷帽,坐在車上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有些無奈地放下了。
“姑娘,行行好吧。”
雪花剛一跳下車,就衝過來一個鬍子拉碴、破衣囉嗦、蓬頭散發地老乞丐,手裡拿着一個破碗,對着雪花打躬作揖。
雪花絕不是出門不帶錢的那種人,隨身的荷包裡總是有些散碎銀子和銅錢,家裡有兩個可愛的妹妹,只要一遇到稀罕的玩意,她總是會想到梨花和荷花,順手就會買下來,她可不願意碰上想買卻沒錢的情形。
她拼命掙錢,爲的不就是她的家人嗎?
接受現代的教訓,對於壯年的乞丐,雪花嗤之以鼻,但對於老年的乞丐,她每每都會根據情況給一些。
只一眼,雪花就知道這個老乞丐是屬於那種喪失了勞動能力的人,於是,低頭就解荷包向外掏錢。
“姑娘!”淒厲的聲音傳來,雪花的眼角掃到了一縷寒光。
本能地,雪花一側身,輕易避開了直向她胸前刺來的匕首,然而——
“嗖!嗖!”兩聲,兩支羽箭挾着寒光呼嘯而來!
——來不及了!
“小丫頭!”
“雪花!”
所有人都神色驚慌地向雪花跑來,可人怎能跑得過箭!
雪花忘了反應,腦中一片空白——
說是遲,那是快,忽然之間,一切彷彿定格,羽箭堪堪地停在了距離雪花一寸之隔處!
“姑娘!”煙霞和籠月首先衝了過來,然後,“噗通!”一聲,坐到了雪花的腳邊。
雪花定定地站着,看着面前的箭。
而箭——正被她家的車伕抓在手裡,一手一支。
“姑娘,您沒事吧?”車伕小豬子看着雪花呆滯地模樣,以爲他家姑娘嚇傻了。
雪花確實嚇傻了,她以爲她死定了,那一瞬間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不過現在,嗯,她又活過來了。
“姑娘,對不起!”顫巍巍地聲音傳來。
雪花順着聲音看去——
“啊!”
驚叫聲是雪花發出來的,因爲在雪花看過去的時候,老乞丐猛地把手裡的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臟。
“對……不……起……”老乞丐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頭一歪,閉上了眼。
第一次,雪花看到一個人死在她面前,而且還是因爲她。那咕咕而出的血,一瞬間染紅了雪花的眼。
雪花腿一軟,和煙霞、籠月一樣,也坐到了地上。
“小丫頭!”席莫寒一臉驚恐未盡地模樣跑過來,聲音顫抖着想去拉雪花,並且擋住了雪花看向老乞丐屍體的目光。
不過,煙霞和籠月一見席莫寒過來,兩人立刻站起身,搶先一步把雪花扶了起來,並有意無意地阻住了席莫寒去拉雪花。
雪花驚魂未定地看向席莫寒,語帶哭音,“席大哥。”
然後,本能地就掙開煙霞和籠月,想向席莫寒懷裡撲。
“雪花!”張連生的臉色煞白地跑過來,粗壯的中年男人差點掉下淚來。
於是,雪花向男神尋求安慰地願望落空了,半路上被飽受驚嚇地張連生抓住了胳膊劫了過去。
車廂裡的韓嘯勉強壓嚇體內翻涌的氣息,嘴角沁出一縷血絲,手捂着胸口,生生嚥下了涌到了嘴邊的血。
雙眸緊閉,臉如白紙,額上青筋跳起,渾身散發着冰寒之氣。
該死!
難道有漏網之魚?
他竟然把她牽扯進來了!
他竟然使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差點喪命!
一想到這兒,韓嘯體內的氣息又要翻涌而出,連忙拼命穩住心神,不再去想剛纔那使人肝膽俱喪的一幕。
總歸,還是他大意了,他聽出了老乞丐沒有內力,但他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老乞丐只是個引子,吸引人們目光的引子,而真正要置那丫頭與死地的,是那兩支箭!
因爲出了人命案子,官府當然會來人了,但這一切與雪花無關,一切都有席莫寒出面處理了。
不過,既然知道了有人要殺雪花,一行人都是戰戰兢兢的,但也沒人指望官府能破案,能找出指使之人,只好一切小心再小心了,雪花也被衆人盡力地保護了起來。
席莫寒包下了客棧的整個後院,雪花的馬車直接趕了進去,直到客房門口,才被允許下車。
雪花忽然發現,如此一折騰,到又方便了韓嘯。
她正想着怎樣把人弄進來呢,結果馬車就被趕到門口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