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嘯的聲音中有了一絲柔和,可惜,雪花聽不出來這種聲音的變化,反而找到了出氣筒般,怒氣衝衝地道:“世子爺,爲什麼要去你的房間吃飯?而且還邊吃邊說?”
雪花說到這兒,冷嗤一聲,“您老人家允許嗎?不會我們剛一開口,您就又把‘食不言’幾個字砸過來吧?”
韓嘯看着面前的清麗小臉上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忽然沒了怒氣,甚至有了一絲愉悅。
“‘食不言’可以免除吃飯時被嗆到,還可以免除吃飯時說話把口水噴到飯菜上,影響胃口,沒什麼不好。”聲音不冷了,低低沉沉地,好像是一種耐心地解釋,更或是——哄勸。
雪花覺得有氣發不出去了,感覺也怪怪地。
可是——
不對呀!既然“食不言”沒什麼不好,那爲什麼說‘邊吃邊說’?
雪花疑惑地挑起眉梢,一向靈動的大眼睛變得霧濛濛地,秀美地下巴微微揚起,兩顆調皮地雪白貝齒偷偷探了出來,輕輕咬着下面柔嫩的紅脣。
韓嘯心裡忽然涌上一股燥熱,如寒星般的眸子,靜靜地望着雪花,“去吃飯吧。”
低沉地聲音中,少了冰冷,多了溫和。
雪花猛然回神,這才發現,這氣氛,好像……,有那麼點,嗯……,曖昧。
想到這兒,雪花甩甩頭,快步就向外走。
她特麼準是腦抽了,否則怎麼會有這種怪異地感覺?
望着那個急匆匆地俏麗背影,韓嘯的嘴角有了一絲弧度。
很湊巧的,這絲弧度正被端着飯菜上來的顧賢看到。
於是,顧賢驚喜地發現,他家主子——會笑了。
雖然和昨天晚上吃飯時是同一個房間,同一張桌子,甚至幾人坐的座位也相同,但氣氛卻不同。
雪花的眼角偷偷地左右掃了掃——
席莫寒仍是淡淡地神色,那股疏離雖然極淺極淡,但是仍若有若無地散發着。
韓嘯的身上的那股冷氣倒彷彿少了些許。
雪花撥了撥碗裡的飯粒,神情有些蕭瑟。
她不喜歡這樣!
她不喜歡席莫寒身上的那股陌生的氣息。
這樣的席莫寒,讓她不知該怎樣去接近?
看着原本興沖沖地小丫頭,此時象霜打的茄子般沒了精神,席莫寒心中終歸不忍,夾了一個小煎包放到雪花面前的小碟子裡,溫聲道:“別光喝飯,吃點東西。”
隨着話聲,席莫寒身上的那股疏離散去了。
雪花立刻就發覺了,小臉上猛地綻放出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光芒,重重地點了點頭,夾起小煎包香甜地吃了起來。
看到這樣的雪花,席莫寒心裡莫名愉悅了起來,寵溺地笑了笑,“慢點吃,別燙着。”
他,還是喜歡這樣對待小丫頭。
“嗯。”雪花聽了席莫寒的話,乖乖點頭。
她,還是喜歡這樣的席大哥。
韓嘯看着兩人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那種隨意溫馨,心中翻涌如潮。
他,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煙霞和籠月伺候在旁邊,看着韓嘯眉心突突亂跳,手上青筋暴起,心中惶惶直打鼓,唯恐韓嘯一個控制不住,把桌子掀了。
雖然兩人從沒看到過爺暴怒的樣子,因爲爺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樣子。
顧賢看了只是嘆氣,暗道:爺,您這又是何苦?既然看不下去,就別在一起吃飯嘛,就爲了和三姑娘一桌吃飯,您就這樣虐待自己?
顧賢這口氣剛嘆完,韓嘯就夾起一個水晶蒸糕放到了雪花面前。
“吃!”裡面有壓抑着的怒氣。
雪花,於是——
看着面前黃燦燦地誘人蒸糕——飽了。
一直到撤下杯盤,韓嘯的臉都是黑沉如鍋底。
其實雪花很想去席莫寒的房間說事情,在這兒守着韓嘯這樣一座冰山,真的有些影響她發揮,但是——
“小丫頭,把你想到的法子說出來吧。”
席莫寒沒有走的意思,雪花只得作罷。
“是這樣的,席大哥。”一提正事,雪花立刻小臉發光,“我們能不能用砒霜?”
“砒霜?”
不僅席莫寒,韓嘯都有些吃驚。
砒霜這種劇毒之物,怎麼竟被雪花想到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雪花是因爲老鼠想到的。
不過兩人都不是普通人,吃驚不過是瞬間的事罷了。
席莫寒蹙眉沉思片刻,馬上明白了雪花的想法,“可是,怎樣才能把砒霜均勻地抹到樹葉上呢?”
“恐怕不僅如此,砒霜不同於其它東西,用時稍不注意,就可能引起人畜的傷亡。”韓嘯冷聲說道。
這個丫頭,真是膽大包天了!什麼都能被她想出來!昨天是淤泥,今天竟然成了砒霜?
韓嘯心中既氣怒,又佩服雪花腦袋靈活。
“不錯,少量的砒霜還到是好說,若真是用來防治棗樹上的病蟲害,恐怕用量會大大的超過朝廷的允許了。”經韓嘯一提,席莫寒也想到了砒霜可不是隨便就能大量使用的。
兩人的幾句話下來,雪花猶如天堂地獄的經歷。
她不知道,砒霜原來並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她本以爲席莫寒是縣令,想用砒霜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現在看來,不盡如此。
不過,無論如何,想到了就要試一試,既然不能大量的用,那就先少量的試試吧。
雪花打定主意,說道:“那我們就先用少量的試試,只用在病蟲害厲害的樹上,看看到底管不管用?”
雪花說的也正是席莫寒想的,總歸是個法子,總比坐以待斃要強。
不過——
席莫寒看向雪花,難道真的用手向棗樹葉子上抹?
雪花一看席莫寒的樣子,就知道他心中想的,於是脆聲道:“席大哥,我說一種東西,你找人看看能不能做出來?”
“好!”席莫寒眼睛亮了,一向淡然的眸子灼灼生輝。
他相信,雪花說的東西,只要做成了,肯定能解決往棗樹葉子上抹藥的問題。
這個小丫頭,已經給過他太多的驚喜,再多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雪花於是提筆開始畫圖,很快一個老式的噴霧器躍然紙上了。
“這最上面是個木手柄,最下面有一個個小孔……”隨着雪花的講解,席莫寒和韓嘯越聽越驚奇。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張絕美的小臉,不明白這樣一個小姑娘,是怎樣想到這些的?
其實,在現代,象打氣的氣管子、澆花的花灑等,好多都是差不多的原理,雪花就算沒親手做過,想明白了原理,也就能講解清楚了。
“好!我這就找人去做。”雪花說完,席莫寒立刻點頭說道:“鎮上的鐵匠恐怕做不出這麼精細的東西,必須要去找……”席莫寒說到這兒,停下了。
必須要找京城裡的那個老鐵匠才能做出來,就象給雪花做的那各種機子似的。
可是,時間趕得急嗎?
“我認識一個人,應該能做出來。”韓嘯盯着雪花畫的圖紙,冷聲說道。
席莫寒看向韓嘯,心下了然,“那就拜託世子爺了。”說罷,對着韓嘯一抱拳。
“韓某不是爲了大人。”隨着冷冷的聲音,寒星般的眸子掃了雪花一眼。
雪花頭皮有些發麻。
爲了她?
不是她自作多情,她覺得韓嘯就是這個意思。
“雪花代替全縣栽種了棗樹的人家,謝謝世子爺。”雪花說罷,對着韓嘯落落大方地斂衽一禮。
管他呢,有人給做就行。
但雪花也打定主意,以後還是要儘量離這位爺遠點,因爲她真的覺得自己不是自作多情,這位爺貌似又有了要負某些責任的想法。
可是她最近這三、兩年和他沒什麼交集呀,若說有也就是那晚被他從水裡硬拖了上來。
那、算嗎?
算他要負責任的緣由嗎?
雪花頭頂忽然一片烏鴉飛過……
算,肯定算!
就憑這位爺那古板的性子,當初在她那麼小的時候,而那位爺也沒有能力做壞事的時候,半夜穿着衣服碰了她都非要負責,何況現在她都大了,隔着薄薄的一層溼衣服被他從水裡,嗯,應該是抱上來的,因爲上岸後他還抱着她一直沒鬆手。
所有這些,能不被這位爺視爲負責的理由嗎?
雪花頭頂的烏鴉變成了草泥馬。
她覺得,她又惹上麻煩了。
韓嘯看着雪花那一福,覺得甚是刺眼,他當然能感覺到那裡面散發出的客氣疏離,星眸閃了閃,從桌子上拿起圖紙,轉身交給了顧賢。
“是,爺。”顧賢沒用韓嘯說什麼,對韓嘯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跨出門口的時候,顧賢回頭看了一眼,忽然覺得,他家主子有些可憐。
他家高高在上的主子,何曾被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過?
*
解決了噴霧器的問題,當然要去試驗砒霜管不管用了,於是,雪花一行人又轉戰棗樹林子。
當然,上陽鎮的里長和許多村民早就在客棧門口等着了,她們一出客棧就被衆人圍了上來。
畢竟要用的是砒霜,席莫寒怕說出來被心急的村民胡亂使用了,不小心惹出什麼事端,所以只說他們想到了法子,先去試試,然後就遣散了衆人,只留下了里長。
里長把衆人帶到發病的棗樹林子,雪花根據顧賢說的砒霜的毒性及用量,開始用水勾兌砒霜。
其實砒霜的用量並不大,一點點砒霜就能兌不少。可是整個縣有多少棗樹,又有多少個一點點?
砒霜畢竟是毒藥,人們平時不過是用來藥老鼠什麼的,世面上哪有多少砒霜可賣?而且因爲其毒性強烈,但又無色、無味,朝廷也不允許隨便買賣。每個藥房進了多少砒霜,賣給了誰多少,都是要實名記錄上報的。
其實,就算朝廷允許隨便買賣,也沒有那麼多的砒霜呀,沒有銷路的東西又怎麼會有產量,誰閒着沒事買砒霜?
很容易的,雪花把勾兌好的砒霜小心地抹到發病的樹葉上,抹了幾百片,然後——
等着吧。
不過,她們沒等多長時間,因爲,抹了藥的樹葉——
掉了。
雪花仔細觀察地上的葉子,附着在葉子背面的針尖大小的紅色的小蟲子,乾枯死了。
可是,葉子也乾枯了。
是用量太大了嗎?
雪花於是又減少了用量……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小丫頭,先回客棧,吃過飯休息一下,下午再試。”席莫寒望着雪花精緻的小臉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有些心疼地溫聲說道。
雪花聽到席莫寒的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身體卻沒動,緊盯着眼前的樹葉子。
樹葉隨風輕輕搖動,上面紅色的小蟲開始乾枯……
雪花的心裡升起希望。
其實,或許不用蟲子立刻死亡也行,只要能保住樹葉就行。
那麼,她可以勾兌得更稀一些,砒霜的用量也可以更少一些,或許只在朝廷允許的砒霜使用範圍內就能治住這次的病蟲害,也或許在席大哥的能力範圍內就能控制住災情……
雪花的腦袋飛快地運轉着。
雪花腦袋運轉的同時,感覺汗珠落在了眼睫上,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擦。
韓嘯一把抓住雪花的手腕子,怒聲道:“你還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
雪花就是再一門心思全撲在棗樹葉子上,也被這句話勾回了神智。
“世子爺,您這話什麼意思?”柳眉一挑,杏眼圓睜,雪花怒目韓嘯。
韓嘯這才反應過來,他剛纔那話說的太容易引人誤會了。看到雪花現在這副生氣的樣子,不禁懊惱的皺了皺眉。
其實,他是怕雪花手上萬一不小心沾了砒霜,這手往臉上一抹,那臉還不毀了?
“你的手上萬一沾上了砒霜怎麼辦?”韓嘯望着雪花手上戴着的據她說是手套的東西沉聲說道。
雪花明白了韓嘯的意思。
其實她也納悶韓嘯怎麼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原來是……
算了,雪花拒絕去想韓嘯的想法。
“謝世子爺好意。”雪花冷哼了一聲。
好意也讓人聽着刺耳!
雪花說完,就往回抽手,想用胳膊去擦眼睫上的汗珠。
眼睫上有汗珠,癢癢地,很不舒服。
“別動!”韓嘯立刻猜出了雪花的想法,低喝一聲。
雪花不明所以。
很快,她明白了,因爲韓嘯的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方手帕。
雪花大驚,猛地低頭、眨眼、甩腦袋……
然後——
“好了,世子爺,我把這上面的砒霜抹樹葉上就可以回去了。”雪花故意岔開了話題,說着,舉了舉另一隻手上拿着的木棍。
木棍的一頭裹了白布,白布上沾了砒霜。
韓嘯見雪花那一副急於躲避的樣子,能不知道雪花是故意的嗎?
如寒星般的眸子定定地看了看雪花,沉着臉放開了手。
雪花沒去看韓嘯的臉色,不由自主地看向席莫寒。
席莫寒的眼睛也正好看過來,一向淡然的眸子中,有着晦暗不明的光。
雪花心裡不知爲什麼,感到一陣驚慌。
“席大人!”遠遠地傳來了一聲急促地喊聲,打斷了雪花的思維。
爹?
雪花一聽那熟悉的聲音,立刻知道她爹來了。
她爹來幹什麼?
雪花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
好的不靈,壞的靈。
李達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來了好幾個鎮上的里長。
望着那一雙雙焦慮的眼,雪花心裡的大石頭,壓得她快喘不上氣來了。
這已經不是一個鎮子的事了,全縣的棗樹都爆發了大面積的蟲害。
雪花心裡剛剛燃起的那一小線的希望,霎時灰飛煙滅了。
這麼多的棗樹,即便砒霜管用,到哪兒去弄那麼多的砒霜?
這種劇毒之物,無色、無味、狀似白麪,本來就容易被人混淆,朝廷又有禁令,就算是席莫寒也不能弄來多少,況且,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趁機傷了人命,那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雪花自己都覺得若是全縣到處都是砒霜,家家戶戶有砒霜,家家戶戶的往棗樹葉子上噴灑砒霜……
這一切,她自己都覺得不現實,不可想象。
砒霜畢竟是劇毒之物,就算不被人利用,若是誰家的小孩子不小心誤食了,或是家畜什麼的不小心吃了,那後果,那亂子,也不知道會弄多大。
雪花忽然覺得彷彿被抽乾了力氣般,有些頭暈眼花,而前途更是一片渺茫。
“你沒事吧?”韓嘯一直留意着雪花,見她額上冒汗,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
心,提了起來。
雪花有些虛弱地搖了搖頭。
她其實是昨晚沒睡好,今天又忙了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本就有些脫力了,現在又聽聞了這個消息,一時身心俱疲罷了。
席莫寒被一羣里長包圍着,紛紛訴說各處的災情,一時也是心情沉重,無暇顧及其它。
雪花一見反正也先不走,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煙霞和籠月一上午也戴着手套給雪花打下手,現在見雪花直接坐到了地上,連忙摘了手套,掏出帕子想給雪花鋪到地上。
雪花擺手制止了兩人,“算了,莊戶人家哪有這麼多講究。”
她本來就是農家女,幹活累了坐地上是很平常的行爲。
當然,在雪花看來很平常的行爲,韓嘯卻是濃眉深蹙。
這個丫頭,這幾年的規矩真是白學了!
可再看到雪花那一臉的疲憊,心中的怒氣立刻又不翼而飛。
“雪花,累了吧?”李達雖然也焦頭爛額的,但眼光掃過寶貝女兒坐地上了,連忙走了過來。
“嗯,爹。”雪花看到了她爹,也不矯情,累了就是累了,反而有些撒嬌的意思。
李達看到雪花小臉上滿是疲憊,額頭還掛着一層細密的汗珠,心疼地掏出手帕就要給雪花擦汗。
韓嘯一個眼刀子掃過去,煙霞立刻攔住李達,“老爺,奴婢來吧。”
煙霞說着,和籠月兩人連忙擋在李達前面,掏出帕子仔細地給雪花擦汗。
“我自己來就行。”雪花拿過煙霞手裡的帕子,迅速在臉上抹了幾下,然後就用帕子當扇子開始扇風。
韓嘯看到雪花如此,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玉骨折扇遞到了雪花面前。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