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鵑聽到張小寶的話,也不忙着寫自己的了,看看天色,再過會便要掌燈,小貝他們同樣要來。]
於是用手拄着下巴,對張小寶說道:“說說,夢到什麼了?”
“夢到,就是夢到突然回到家鄉,三水縣,做夢……。”張小寶有點不好意思。
“是不是夜來幽夢忽還鄉?”王鵑幫着想。
“別打岔,我先是感嘆了人的榮華富貴,然後遇到一熟人。”張小寶接着說。
“誰呀?哪個莊子的?”王鵑問。
張小寶瞪了王鵑一眼:“就那麼個意思,我寫着寫着就迷糊了,你能記清楚夢裡的人?”
“好,你繼續。”
“嗯你打岔了啊,故人,一見我來了,還帶着禮物,很高興,把爐子點暖和了,又去摘的青菜,冬天的青菜,不停地讓我吃,陪我喝酒。
我問呀,說你家現在生活好不好,他說還行,蓋了新房子,去祭過祖了。
我呢,我看到他手了,凍的全是皴,臉也通紅通紅的,賺點錢也不容易,還趁菜值錢的時候給我吃,我尋思呀……。”
張小寶說到這裡的時候拿杯喝水。
王鵑正好接過話,問:“是不是有一種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的感懷?接着你們喝了十大杯,一舉累十觴嘛。”
張小寶放下杯,擺手:“那到是沒有,我可沒杜甫那麼傻,讓衛八去做韭菜、煮飯。”
“傻?無非就是用家常的東西,來招待友人,一個是不見外,另一個是自己家也就有那點東西,樸實無華。”
王鵑不解,反問。
“一看你就沒有生活,你忘了,韭菜不能下雨時候割,割完爛根子,春天的時候韭菜根子爛了,不是還要費勁重新種,錯過了好節氣。
新炊間黃梁,新炊指的是新建的爐臺,你新建個爐臺,敢在下雨潮溼的時候點旺火來做黃米飯?尤其是‘間’字,是一個攪拌的動詞,那時沒有紅磚,明兒咱試一下,爐臺保證是一燒裂一片口子,你再用勺子施力攪和,爐臺也要重新砌了。”
張小寶做着杜甫詩中的動作。
王鵑恍然:“記起來了,光想着詩的意境,一時忘記生活中的事情了,那你喝掉多少酒?”
“哪曉得,只顧着喝了,反正很多,喝到迷糊了,對,我跟他說,讓他明年培育香蘑,那玩意好弄,他挺高興。
再後來咱家莊子的莊戶,還有葛家莊子,李家莊子的人來不少,又跟他們喝,直到天亮才睡。”
張小寶描繪着當時的感覺。
“哦,在夢裡睡了?接着說。”王鵑忍着笑,示意張小寶繼續。
張小寶用手搓搓臉,似回憶般:“然後睡了,做夢,飛呀飛的,一會兒去這,一會兒去那,飛到學堂,早上,學堂吃飯,做的餛飩,就是雲吞,荸薺餡的,用魚翅跟鮑魚還有猴頭菇打的湯。”
“咱們兩家莊戶孩子的學堂做這個?早上間食不是牛奶跟雞蛋麼?”
“不是說了麼,做夢,有個老頭忽然間出現,誇咱家的學堂,說吃的好,我剛謙虛兩句,他又說,好是好,可以有人命要完。
當時給我嚇壞了,我鉚足了勁算食物的相生相剋,懷疑有毒的話在湯裡,正打算衝進去把勺子什麼的弄翻,老頭又說了,不是說他們,是別處,你家東西好着呢。
這給我恨的,我一想,人家說了,問問吧,哪呀?他說懷遠、池州、鳴沙那一條線,黃河幾字一撇的那裡。
說下雪了,大,路不通,問我是不是當官當久了,忘記了其他地方的百姓,問我家的鹿啊、狗啊、鷹啊,爲啥不派出去支援下?”
張小寶說的跟真事一樣,王鵑也聽得入迷了,還配合着問:“對,爲什麼不派?”
“今年咱大唐到現在下雪的地方少,而且有常平倉,暫時不用,我問他,你是不是騙我?我在京城看情報時,怎沒發現?
他很生氣,那意思是沒騙,讓我查,我就查呀,電臺信號層層傳遞過去,很快,那邊結果回的慢,我發現不對了。
回來的信息差點沒給我氣死,官員說常平倉沒糧了,不怨他們,要怨天災,怨商人不好好交稅,拖欠。
你說他們是不是跟我開玩笑?我信他們,我調了兵殺過去,全殺,抄家滅門,接果殺着殺着,一回頭,剛纔殺的人又活了。
我一驚,醒了,又回到先前遇見的故人家裡,鬱悶的我使勁喊,剛一喊,又醒了,發現在考場呢,完了。”
張小寶攤攤手,看着王鵑,自己先笑了。
王鵑同樣笑兩聲,點頭道:“行,小寶,你厲害,沒發生的事兒,你瞎寫,做個夢把科舉題答了,下回實在點。”
“你這話我不愛聽,誰規定不準做夢,陶淵明做過沒?李白做過沒?哦,現在沒做,沒機會,偉大的詩人誰不做夢。”
張小寶辯解,顯得很生氣。
王鵑摸摸張小寶的頭:“乖哦,不氣不氣,說的太對了,偉大的詩都做夢,偉大的哥哥還要做菜呢,快點準備,小貝他們到了。”
果然,小貝、小遠他們來了,估計是怕進來費勁,還穿着官服,小腿邁着,四下打量,看什麼都希奇。
“來個人,幫我把卷子壓住,我們先吃飯,小遠,小珠,到這來,吃飯了,吃完看看題,以後你們也要作。”
張小寶跟軍士打個招呼,與王鵑先後從單間裡出來,找一空敞的地方,架爐子做火鍋。
小貝等人的心思明顯沒放在吃飯上,瞧着考試用的單間,覺得很好玩。
考場的燈此刻已挑起來,電燈,帶來一臺新式的小蒸汽機,燒煤發電,考場亮堂堂的。
其他考生們的飯也有人送來,他們不可以出來聚堆吃,怕相互告訴題,依舊在單間中。
送飯的酒樓夠大氣,學張小寶和王鵑中午吃飯的樣子,一人一個小沙鍋,下面燒炭,海鮮的鍋底,切好的羊肉片碼放在盤子中,十來樣調料任選,成本不小。
“剛纔在門外,我們看到有考生離開。”小貝把身上零零碎碎的裝飾品摘下來,說道。
張小寶表示知道:“基本上是放棄了,否則不差吃一頓晚飯的時間。”
平時不喜歡說話的小海,只有在哥哥姐姐身邊纔會開口,對張小寶說道:“哥,水雲去狀元樓了,我們去了湖邊,聽說十一隻鷹全出殼,本想上去看看,太高,沒敢爬。”
“嗯不爬好,小鷹出殼的時候和小雞差不多,等回三水時,你們能看到,挑一隻自己喜歡的養。”
張小寶摸摸小海的頭,衆人開吃。
吃着吃着,王鵑發現張小寶心不在焉,夾只生蠔,涮熟了放張小寶碟子裡,問:“在想什麼?”
“靈州。”張小寶說的靈是他寫的懷遠、安靜等地方的大州,包含以上幾個小地方。
“你瞎寫,還真放在心裡?”王鵑無奈。
“你說,我爲什麼會想靈州,我們家買賣不在靈州,在豐州,家中船隊走黃河水運時才路過靈州。”
張小寶進行自我心理活動分析。
王鵑用勺子舀一小塊豆腐放鍋裡涮着,說:“因爲靈州確實下雪了,前天的情報,估計黃河會比已往提前結冰,但沒有你夢裡官員無作爲的情況。”
張小寶看看吃得正香的弟弟妹妹,皺眉道:“還是提前準備一下爲好,今年動作大,有實力的商人全往日本跑,我擔心真出情況,應變不及。
趁現在黃河未封,必須生活物品,向西北一塊地方進行傾斜,先儲備上,馬鹿、狗拉雪橇、獵鷹,做好佈置,遇突發事件,立即進入狀態。”
“聽你的,吃完飯安排,先吃。”王鵑也贊成張小寶的提議,不受災,無非損失一部分利潤,總比災成死人強。
王鵑比較喜歡現在的交通工具,尤其是雪橇犬,成規模後,運輸能力嚇人,比汽車強。
小貝九人邊吃邊聽,卻不插話,這是學習的過程。
張小寶跟王鵑刻意爲之。
“在我大唐,人命永遠重於金錢,哪怕我們相信各方對付反應速度夠快,也不可掉以輕心,在我們享受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時候,要尊重跟我們一樣的生命。”
張小寶拿起專門製作的紙抽裡的紙,給小貝擦擦吃成畫貓的嘴時說道。
小貝等哥哥擦完,問:“日本人算不算?”
“日本啊?日本……非我族類……嗯……鞭長莫及吧。”張小寶揣摩下語言回道。
“我懂了,其實我熱愛每一個人,只是有時日本人不信任我,對此,我表示非常遺憾。”小貝說的很乾脆。
王鵑輕笑出聲,揉揉小貝的腦袋:“真聰明,你哥的教育要成功了。”
等張小寶十一個人晚飯吃完時,其他考生早已吃飽,呆在單間中喝起酒樓準備的茶水。
又有人送來新被褥,等考完,被褥歸考生自己所有,帶走還是扔掉沒人去管。
小貝九個小傢伙圍在一起看題,凡是需要背誦的填空題,對小遠來說都不是問題,凡是數學題,又小海負責,至於其他的題,小貝七個人使勁想。
最後張小寶和王鵑得出個結論,弟弟妹妹參加科舉,暫時考不上,卡在了策論一關,對科舉真正顯現出能力的是小遠與小海。
“看樣子,還需要等待。”張小寶總結道。
小貝很苦惱,她發現自己並不是特別聰明,看着一道接一道的時務策,無從入手。
她寧願讓她管一個縣,所有官員全聽她話的那種,她可以照着家中總結的各種模式往上套,配合本身雄厚的資金力量,她有信心把一縣治理好。
但讓她面對考題的時候,其中還有字她不認識,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躲在其他孩子身後,小貝低頭,緊緊地抿着嘴兒,自己跟自己賭氣。
“小貝,想什麼好玩的事情呢?”王鵑看到平時活躍的小貝沒了,從別人身後給拉出來問道。
小貝鼓鼓腮幫子,悶悶地說道:“我是最笨的,大男小男認識的字都比我多,亂七八糟的題,我上哪知道怎麼修路,往什麼地方修?
爲什麼要修我到是知道,爲了方便走路。”
王鵑看了下張小寶,用眼神示意。
那意思是,看,你讓他們來,現在好了,打擊到孩子們了吧?
張小寶有些後悔,他一直在讓弟弟妹妹養成一種不怕困難,天下之大,捨我其誰的信心。
因此給弟弟妹妹安排的事情,都是他們努力之後能做到的,李隆基把小貝派到弘農時,自己就跟着擔心一下。
只是弟弟妹妹們做的很好,自己與王鵑都比較欣慰。
“這個,小貝,過來,到哥哥身邊來,咱們遇到困難不要怕,對不對?”張小寶把妹妹抱過來,對其說着。
“對呀。”小貝還沒有恢復精神:“讓我做事,我不怕,給我個縣,我去管,我讓百姓種東西,種差了,沒產量,我不怕。
我可以賠他們,然後我記住了,差不多的環境,不能再種相同的東西,我花我自己的錢買教訓。”
小貝摟着哥哥的脖子說自己的想法,突然又一癟嘴:“可是這算啥,問的事情我弄不懂,修路修路,花錢唄,還要問爲什麼,怎樣花。”
“太對了,咱小貝說的沒錯,咱家在豐州的牧場還記得不?”張小寶覺得此刻自己承受的壓力前所未有的大。
他不會傻忽忽的給妹妹講詳細的修路事情,否則,即便妹妹背下來也沒用,那是一種思維模式。
所以他要做的事情是,暫時讓妹妹忘記時務策,放鬆下來,恢復應有的靈動,根據妹妹的智商和經驗,用她能理解的話來進行引導。
王鵑在旁邊看着,其他八個孩子也在聽哥哥說。
小貝聽哥哥問,眼珠轉轉,突然笑了,說道:“知道,知道,還一起去抓突厥的人,叫什麼勤來着,左賢王。
回來時到豐州,咱家的狗狗拉雪橇,一眼看不見邊,那時給他嚇傻了,嘻嘻。”
“啊,咱小貝真厲害,哥哥差點忘了,你還要騎狗呢,狗狗一見你就跑。”張小寶配合着作驚訝狀。
“壞狗狗。”小貝給狗一個定義。
“然後咱們看到河了,黃河,還有印象沒?”張小寶問。
小貝擡頭看天,思考:“知道,冬天,沒看見拉縴的縴夫,什麼時候再去一次?”
“等明年春天,化凍了以後去坐船,好吧?”張小寶比畫了一個划船的動作。
“好,拉勾。”小貝把小拇指伸出來。
張小寶也伸出一個,兩個人算是達成協議了。
王鵑納悶地聽着,想看張小寶究竟如何解決問題。
張小寶繼續說道:“轉彎的地方水流剛過來時,比較湍急,拉縴費勁,有個商人,有錢,自己家有船隊,就給我寫信,哪天來着,前天?是前天不?”
張小寶說着話看向王鵑,王鵑心領神會:“大前天晚上的事兒,商人讓你給評評,他的辦法好不好。”
“對,大前天晚上,他說管我買點火藥,沿着縴夫走的路,一路炸過去,原來不是這麼寬麼。”張小寶兩手比出一個一米多寬的距離。
“他說要給炸成三個這麼寬,把平時縴夫攀爬的地方給炸掉,這樣一來,用馬拉縴,速度快,馬還有勁,我一琢磨,他這個人啊……。”
“傻吧?”小貝終於讓哥哥給引到話題上了,插了一嘴。
張小寶作思忖的樣子:“我也覺得差點什麼,哪個地方不對。”
“還用想麼,那條路根本不能貼着邊向裡炸,旁邊沒有撐的地方,一面有山,他把下面炸出那麼寬的路,上面的土就落下來了。
然後他再花錢把落下來的石頭弄走,重新種樹,不然上面那一面的山坡全禿了,下雨的時候嘩嘩往下滾泥還有石頭。
樹種上了,他保證能活呀?耽誤的時間,別人不行船,等着他?”
小貝鬆開哥哥的脖子,手攥成小拳頭在那揮舞。
“對,還是咱小貝厲害,我回頭罵罵他,告訴他不行,還按原來的拉縴吧,修什麼路。”張小寶對妹妹的話給予肯定。
小貝攥着拳頭想想,說道:“他要是想把貨運從豐州雲靈州去,真願意拿出很多很多錢。他不如這樣,炸山洞,裡面用水泥砌,直接走陸路就把貨運去了。”
“太對了,還是咱家小貝厲害,誰說答不了時務策?我估計其他考生,遇到一樣的問題,根本比不上咱家小貝。”
張小寶學着妹妹的樣子,揮揮拳頭。
小貝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哼哼,科舉問的題不夠具體,也不知是誰出的題,不能一概而論嘛,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嗯我對此也表示抗議,所以,時務策的題我決定不答,瞎問。”張小寶憤憤然。
“估計他沒在地方上呆過,不瞭解民情,缺乏根基。”小貝評價着,好象她在地方上有過多少建樹似的。
張小寶不會去糾正妹妹的錯誤,他達到目的便好。
“小貝呀,天晚了,先回,明天下午,咱一起再去湖邊,看看水雲一家子。”張小寶輕輕擦了下額頭上的汗。
隨後又把九個對大唐科舉考試中關於時務策有很大意見的弟弟妹妹送走,張小寶這才長出口氣。
“小寶,厲害。”王鵑笑誇了張小寶一下。
“沒想到啊,你竟然能用出這樣的辦法,你怎麼知道小貝一定能答上來。”王鵑對此很好奇。
“平時多觀察,我親自遇到小貝對被人提起抓突厥左賢王的時候就有三次,所以,對那裡的印象,小貝會很深,加上剛纔她一直想着修路的題,即便暫時轉移走注意力,她的潛意識中也仍舊對這個問題比較活躍。
而且小貝的性格是,你讓她自己制訂一個全面的計劃,她制訂不好,但她總能在別人的計劃中找出毛病。
回來坐火車,你我不只一次跟他們說炸山洞,讓火車通過的話。
小孩子有一點跟大人不同,他們總能想很長時間的事情,思維跳躍,但對於他們來說,要麼就忘記,要麼把很長時間之前的事情,當成昨天或者是剛剛發生的事。”
張小寶解釋給王鵑聽。
“所以你能確定她一定會配合?”
“不確定,我也是在賭,大不了她對剛纔的話題沒反應,那我再想一個話題,我不會去罵她,說‘你笨死了,你想捱打呀,這麼簡單的題你也不會,你一天都想什麼了’這樣的話。
我會對那些如此教育孩子的大人說‘你笨啊,這麼可愛,這麼聰明的孩子你也教不會,你腦袋裡進水了?連個孩子也教明白,你還能幹什麼?’”
張小寶再一次把孩子學習不好的責任推在孩子身上的大人,進行鄙視。
王鵑搖搖頭:“你呀,總是跟正常人想的不一樣,我回去繼續寫,你也寫賦?”
“不寫,我回去琢磨下小貝說的開山洞的問題,找人看看地理環境,如果可行,就開一個。”
張小寶指指靈州的方向。
“你還當真了,小貝的話漏洞不少。”
“我爲什麼不當真,錯誤的地方可以找人修正,小孩子說的未必都是不對的,在國內,如果哪個孩子說他會想辦法飛,插一雙翅膀,從懸崖上跳下去,大人通常要制止他的想法。
在外面,大人即便認爲不可行,也會鼓勵,於是,第一個用人工滑翔翼飛行的外國人出現了,第一架飛機在外國出現了。
我們沒去限制弟弟妹妹,所以,第一個可以自己種出的娃娃出現了。”
“好,你想你的,我寫我的。”王鵑不管張小寶幹什麼了。
“行,我先調配一下布帛和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