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小貝的訓斥,公孫末禹的下巴緊緊貼在胸口處,眼睛瞅着自己的鞋,絲毫不敢動彈。
“你自己說說,你浪費多少時間,你擡頭看看咱們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們,看看他們穿的衣服是啥樣的?剛纔過來的時候,我們拿望遠鏡都看不見炊煙,他們沒有早飯吃的,再瞧瞧腳下的路,走過來快把我累哭了。
堂堂的一個縣丞,用了一年半的時間,還不能使一箇中縣的百姓脫離面有菜色的情況,你對得起他們的信賴嗎?你對得起羅水河畔給你送行的人嗎?你有什麼臉面在胸口佩帶蒹葭的標誌?”
小貝越說越生氣,指指地,又指指圍在旁邊當地人的臉。
公孫末禹也隨着小貝的話來回看看,猛點頭:“我沒做好,我私心太重,我對不起鄉親們,我死有餘辜,我……”
“等一下,老頭子我沒弄明白。”在公孫末禹認罪的時候,旁邊站了有一會兒的老頭開口了。
同時老頭往前走兩步,伸出手摸摸小貝的頭,說道:“丫頭,小寶和鵑鵑呢?”
“啊?哦,哥哥姐姐去翼州府了,我們聽翼州府刺史安易說汶山縣的一個官挺厲害,我們就過來了。”小貝仰起頭說道。
老頭頷首:“小寶和鵑鵑確實忙,聽說過來要打仗,丫頭,公孫縣丞其實做的很好,你們也說厲害,來了爲什麼要罵他,縣中的日子越來越好了,比起往常強了不知多少,大家有了盼頭,別說他了哦。”
小貝搖搖頭,說道:“老伯,不是那麼回事,您不清楚。”
“怎不清楚,公孫小子不容易,一個縣丞。剛來時想做事情,總有人給他搗亂,他費了兩個月工夫才把佔了位置不做事的人壓下去。又用了一年的時間,縣中人的生活就好了。”老頭繼續給公孫末禹說情。
小貝繼續搖頭:“老伯,您真的不清楚,蒹葭那個書院啊。跟別的地方不同,其他書院教學子是教各種書,入學也不容易。
蒹葭是入學非常輕鬆,誰想來都可以來,不管你是世家子弟還是窮苦寒門。但是想要畢業就難了,書上的學識只是基礎。畢業必須要考行政,考過了才行。其中就涉及到了當地的經濟建設,還有面對不同政治環境下的博弈。
比如公孫末禹所遇到的情況,很正常,以縣丞之位壓住主簿和縣令在書院中實在是太輕鬆不過的一件事情了。像王常這樣的縣令,根本不值一提,剛纔您也聽到他回答問題。不是我瞧不起他。蒹葭書院中隨便找幾個無法畢業的人,收拾他都跟玩似的。”
周圍又響起譁然之聲,一個個看向王常的眼神充滿了另樣的意思。
王常的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了。是,自己沒玩過公孫末禹,但不要在很多人面前說出來呀,好歹自己也是個縣令。給點面子不行麼,殺人不過頭點地。當着面的打臉,打完左臉打右臉。至於嗎。
站出來的老頭眼睛看看天,琢磨了一下,說道:“聽懂了,說是蒹葭書院厲害,公孫小子已經很厲害了,不管怎麼說,他也僅僅是個縣丞,許多事情想做主不容易。”
“老伯,我這麼跟你說吧。別說他是個縣丞,他就是個普通的刀筆吏,只要他出自蒹葭,他就必須在各種上面和同僚以及下屬的鬥爭當中完成自己的政治理念。簡單點說就是,他剛來,算上他一共一百個人,九十九個人看他不順眼,欺負他,他也要一邊跟九十九個人鬥爭,一邊讓當地的百姓富裕起來,沒這個本事他甭想畢業。
巧取豪奪、坑蹦拐騙、分化瓦解、離間拉攏,不管他用什麼手段,他都必須完成自己的政治述求,否則他無法畢業。書院裡等畢業的人多了,一個個都是人精,從中殺出來的,絕非等閒之輩,所以我們纔不滿意。”
小貝把書院的底兒都透露出來了,聽得旁邊的縣令王常那個汗顏,還什麼巧取豪奪、坑蹦拐騙,真夠陰損的。
公孫末禹連忙跟着附和:“是的,是的,我畢業之前的對手是書院中其他的人,他們也在等畢業,有幾個人十年都沒畢業了。想把他們壓下去,同時還要把事情做了,不管他們自願還是被迫,得到他們的認可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
與他們相比,王常王縣令這樣的實在是跟小孩子一樣。
我們畢業考試是找一個真正的縣,然後派人過去與縣中的官員商量,我們是他們的幕僚,我們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我當時選的是河南道沂州承縣,那時我還僅僅是個倉曹,當時的倉曹很聽話,我說什麼他就做什麼,然後他現在當上了縣令,承縣你們現在去看看就知道了,村村通路,戶戶上瓦。這麼說吧,一直到最後我以倉曹的身份完成了縣中的基礎建設,都沒有停止過鬥爭。
當時他們那幫人,跟我斗的時候,除了沒敢以犧牲百姓爲代價的手段之外,其他的手段幾乎都用上了。當然,他們也不敢綁架百姓利益,否則主家,也就是三水的張王兩家會收拾他,別說給他畢業,很可能直接斃了他,哪怕他的身份是皇親國戚也沒用。”
公孫末禹的話再一次深深地刺激到了王縣令,把王縣令說的蹲在地上,雙手揪頭髮,我他孃的就這麼讓你瞧不起?我後來不是很配合你工作了嘛,你讓我蓋章我就蓋章,你讓我發公告我就發公告,你還想咋地。
當地的百姓再一次重新打量起公孫末禹左胸上的那個蘆葦的標誌,心中也同時明瞭了這個標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蒹葭,當真是名不虛傳,想要畢業居然得這麼玩,聽着就嚇人。
問話的老頭也從頭到腳把公孫末禹看了又看,隨後點點頭,說道:“不容易呀不容易,看把咱們公孫小子逼的,那什麼,丫頭啊。即使如此,公孫小子做的也很好啊。”
“好啥呀,您怎麼還沒聽明白。做到現在的程度,他根本用不上一年半的時間,一年足夠了,都是現成的模式往上套。無非是因地制宜,然後發展。哥哥和姐姐總結出來一百多套模式,用的時候靈活一點,啥問題都沒有。
而且蒹葭畢業的人不是說畢業了就成了沒有娘要的孩子,他遇到任何問題。可以隨時向書院求救,書院馬上會成立一個專門的小組來支援他。他還可以調動許多經濟上和信息方面的資源。
您現在知道公孫末禹的背後是啥了吧,按照哥哥的說法就是,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如果說他真遇到了強大的對手,書院都無法解決,書院會給已經閒在家中的朝廷退下的老爺爺們發求救信。
如果老爺爺們也遇到了問題,比如像開始時候的吐蕃零號。還有日本的楓橋、山本什麼的經濟方面的高手。情報會直接轉到哥哥與姐姐手上。
老伯您說說,如此的支援還不夠嗎?公孫末禹背後站的是整個書院的學子與夫子,是無數朝廷高官,是張王兩家的家族勢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才做給縣裡做一點點事情。您說他幹啥了。”
小貝說話的時候手指頭已經點在了公孫末禹的身上,一下比一下重。很不禮貌也不尊重人的動作,公孫末禹卻躲都不敢躲。嘴抿着,似乎要哭了。
周圍的百姓沒有再譁然出聲,而是連呼吸也控制住,場面一時靜了下來,一個個心中則絲毫不平靜,有震驚、有喜悅、有感動。
原來朝廷派來的不僅僅是一個出自蒹葭的官員,而是一個龐大的讓人不敢想像的羣體,是一個讓人安心的保證,當地是什麼情況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孫末禹這個出自蒹葭書院的人……他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老頭向公孫末禹說道:“公孫小子,怎麼回事兒,我們沒怪你,在我們看來,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我們怕你不能讓書院滿意,其實也怪我們,早知道你是蒹葭出來的人,在你上任那天,我們必然會幫你把縣令和主簿擠下去。
我們汶山縣跟你們京城旁邊的縣不同,我們說誰不行誰必須下去,即使皇上開口也一樣,除非派兵剿滅我們。以前我們的官全是自己推出來,後來朝廷,準確地說是小寶和鵑鵑把吐蕃與突厥解決了,我們才允許朝廷派官。
剛開始王常縣令過來,我們覺得還不錯,日子比以前好過些,直到你來了,我們才知道,王常真沒本事。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好好跟我們說說,實在不行我們給你作保。”
老頭的話說的真切,周圍的人也紛紛出言附和,那意思是,雖然你做的事情在書院看來不好,但我們認同你,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主要的問題在於書院的要求過高。
公孫末禹的淚水終於流下來了,用袖子擦擦,回道:“不是的,怪我,我沒有動用書院的資源,我想憑藉自己的本事做事情,不打算依靠書院,所以很多事情的協調都是我自己去完成。
比如松花蛋,松花蛋生產上不難,我在書院中學過,難的是銷售。我親自去的成都府推銷,一去一回就浪費很長時間,還有每次銷售我都跟着,怕你們被騙。
真說起來,根本不用如此麻煩,我在茂州的電報局發個電報,成都府就有書院以前畢業的人,他們會幫忙收集資料,同時聯繫銷路。然後我安排你們過去,他們那裡會接待,我抽出來時間可以給縣裡做更多的事情。
但我沒做,說實話,哪怕不做成松花蛋,只是鴨蛋,做成鹹的一樣能輕鬆賣出去。比如我找寶貝糖果屋,向他們賣鹹鴨蛋,他們給的價錢不會低,每天給孩子們吃半個鹹鴨蛋對孩子們身體有好處。”
“我要氣死啦,公孫末禹,你比王常王縣令還讓我生氣,我問你,你曉得不曉得,啥麼東東叫蒹葭?”小貝用一隻手捂着胸口,呼呼喘息着問。
“就是蘆葦嘛。”公孫末禹答。
小海插話:“你知道就好。蒹葭的學子有好多,就是一根根的蘆葦。蘆葦不如百花絢麗,蘆葦不如擎天之木成材,蘆葦沒有人蔘的藥效,沒有黃瓜爽口,蘆葦甚至比不得那些無法成材,只能作爲柴火來燒的枝幹。
但書院爲什麼起名叫蒹葭?因爲蒹葭生長在水雲之間,因爲蒹葭的深處可見伊人。一根蘆葦算個屁,綿延的蘆葦才成蕩。蘆葦多了才能做出各種東西來。
別人都說我們聰明,我們聰明什麼,我們是九個人各有所長,都像你一樣,我們非要表現自己,分開來,大唐巡查使就廢了。
即便如此,我們也有很多問題解決不了,要找哥哥姐姐幫忙。爲啥,不是我們虛心求教,是我們怕做出來的事情耽誤了別人,我們不可以爲了自己的一點小心思就拒絕向哥哥姐姐尋求幫助,那樣會害了很多人,這叫責任。
你懂責任二字如何寫不?曉得與否?你當縣丞,你不僅僅代表你自己,你還要爲縣中的三千三百三十四個人負責,還要爲九十八個未出生的孩子負責,縣裡的二十二個村,四百七十九戶還指望你呢。
六千四百六十二貫又一百零三文的稅收不值得你炫耀,月產鴨蛋十二萬零四百九十九枚也不能成爲你的資本,不過是記個數而已。我們九個要是在汶山縣掌權,比你做的更好你信不信?
給我們一年的時間,我們能把每一個人的名字記住,能把每一寸土地瞭解到,因爲我們有這個天賦,是的,每個孩子都是天才,我們九個孩子也一樣。
但我敢說,我們只需要八個月,就能做到你現在的程度,一年就能超你幾倍。不是我們本事大,是我們懂得利用資源。有資源放在那你不用,你非要體現自我,你……你也把我氣到了。”
公孫末禹吃驚地看了小海一眼,口中發出一個答應的動靜,便不再開口,反正解釋什麼都沒用。
別人同樣吃驚,剛纔公孫末禹可是僅僅說了一遍,沒想到人家記住了,說的分毫不差,甚至連沒出生的孩子都算好了。
問話的老頭此刻也不再繼續爲公孫末禹辯護,事情擺出來了,就是公孫末禹不動用任何資源,想自己做點什麼,然後就耽誤時間了,雖然一年般做到現在的程度已經很讓人驚歎了,但是,這不是全部,如果公孫末禹願意,還可以做的更好。
“公孫小子,你往後可不能再想自己做事情了,你出自蒹葭,又怎能擺脫蒹葭?你說你不用資源,其實你在蒹葭學的就是已經是資源了。”
“是,我改,我一定改,我對比起鄉親們,我知道了,我就是個蘆葦,只有成片的蘆葦深處才能看見伊人,小公子、小娘子,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公孫末禹對周圍人說一聲,又忐忑地面對小貝。
“別說的那麼可憐,我又不能殺你,要殺也要先殺王常,至少你還給當地做了許多事情,你說是不是王縣令?”小貝一扭頭看向王常。
“不要殺我,我家上有……”
“上有八十耄耋老母,下有幼兒嗷嗷待哺,知道啦,回頭查查,看你有沒有貪污很多錢,有沒有欺壓百姓,到時候再說,公孫縣丞,說說本縣未來的發展計劃,我們不能呆長時間,你說出來,我們幫你合計合計。”
小貝撇了王常一眼,又對公孫末禹說道。
“計劃?計劃得改了,原來不想麻煩別人,現在既然要利用資源,得好好改一改。”公孫末禹猶豫了一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