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頭頓時叫道:“這就對了!槐花當時昏着的,也沒認清是誰救的她。醒來看見在娘娘廟,就以爲是春生救的。可要是春生,那會兒他人呢?秋生你們可是正好碰見的。”
他自以爲弄清楚了,鬆了一口大氣。
大不了秋生娶槐花就是了,難怪他先前那樣急。
然而槐花爹孃可不會讓他如意,咬定說槐花親眼看見的是林春,秋生在說謊,因爲林春被杜鵑那個禍害迷住了,不想娶槐花,才叫大哥出頭頂缸。
兩邊再次吵了起來。
槐花娘見林家死活不認,惡向膽邊生,也不管了,衝到院子裡打滾撒潑地哭罵,說林家大小都是畜生,弟弟糟蹋了她閨女,哥哥出頭頂着,不是人……
槐花爹也沒阻擋。
若林家不肯承認,槐花肯定不能活。
命都沒了,還要什麼臉面?
再者他也恨透了林家,打定主意要丟人大家一塊丟,槐花活不成,林家兩個兒子也要陪葬!
於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村人都涌來看熱鬧。
槐花娘哭得聲嘶力竭,對着人羣從頭細說,連槐花懷孕的事也抖露出來,驚得秋生魂不附體,林大頭兩口子也慌張了——這事要擱平常,怕不高興地要放炮仗慶賀,眼下卻是禍根。
泉水村從未出過這等事,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黃家就住在隔壁,當然最先知道。
沒了杜鵑,黃雀兒表現超常果斷:一面叫黃鸝飛跑去私塾告訴黃元此事,然後再去河對岸山腳下給杜鵑送信,要她做好準備——這事肯定要牽連她了;一面又叫紅靈去老宅喊黃小寶;一面抽了一根直尺插在衣內,就趕到林家去了,走得氣勢洶洶。
她沒有請黃家長輩出面。
林老太爺只聽報信的夏生說了個大概,便立即吩咐大兒子趕緊帶林大猛兩口子去。這事非同小可,不僅關係到林家在村裡的威望。還關係到兩個重孫子的未來;還有,他斷定那個大頭孫子應付不來,別看他平常一副精明像。
分派定後,他自己也和老婆子隨後趕來了。
林大猛到場後。先強勢震住槐花爹孃,然後派人請了王家族中年高有德的長輩前來,共同查覈商議此事。
王家族老來後,看見這場面幾乎沒氣暈過去。
這時他們最想做的不是弄清槐花的事,而是把槐花爹孃打死。
林太爺急忙攔住他們,表示兩家姻親,凡事都好商量,硬拉進屋去了。
當下,林老太爺和林大猛加上兩個王家族親在一間屋裡問秋生事情經過;林老太和王老太——就是當初幫杜鵑洗三的王奶奶——以及大猛媳婦和一個王家媳婦在另一間屋裡問槐花事情經過,兩家約定:一切事都等問明瞭再行處置。
這時候。槐花爹孃等人都被讓入林家西上房坐等。
外面看熱鬧的人卻不肯退去,散佈在林家院外,或者黃家和老秤砣家,一面低聲議論這件奇事,一面等候結果。
且說男人那邊。幾人聽秋生說了經過後,林太爺首先喝問:“你救了人,不趕緊送她回來,怎敢做出那等齷齪事?”
雖是喝問,卻要他解釋緣故的意思。
這個孫子什麼脾性,他清楚得很,他實在無法想象他救了槐花後獸性大發對她施暴。還是光天化日之下在田野裡幹這事,其中定有緣故。
秋生痛苦萬分,他要怎麼說?
他想起槐花抱着他叫“冷”“別走”,那柔弱無助的模樣令他心疼不已,怎肯實說!今日這一鬧,她已經名聲掃地了。他要是再加上一把火,她還活得下去嗎?
想畢,他垂頭道:“是孫兒昏了頭……”
林大猛盯着他道:“秋生,你要實話實說。你要知道,這事不僅干係你一個人。還有春兒!”
王家四太爺聽了不滿,瞪眼道:“大猛,你這是什麼話?都按你教的說,還要我們來聽幹嘛?”
林大猛道:“王四爺,秋生能做那混賬事嗎?”
王四太爺憤怒道:“他不是已經做了嗎!”
今天王家這人丟的,他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林大猛也氣悶不已,暗怪秋生不知輕重死活——
這時候還能心軟?
秋生呆呆地想,橫豎都是他的錯,不管死活他領受就是了,扯不到春兒身上的……
林老太爺不理,繼續問秋生。
這一問便問出他最近一直籌劃去王家提親,而林春卻跟沒事人一樣幫杜鵑做完屋裡家用器具後,就回府城讀書去了。
他便對王四太爺道:“這事就這樣了。是秋生救的槐花,不關春兒的事。我自己孫子我知道。秋生就不說了,剛說的你們都聽見了:把所有的錯都自己扛着,也不願說槐花一個不字。你也一百多歲的人了,心裡清楚肯定沒這麼簡單。還有春兒,他一個十幾歲的娃,真要是做了那樣事,能不聲不響不說一句話就走?他裝得像嗎?”
王四太爺梗着脖子道:“那可不一定。春生迷杜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出了事不肯擔責任也是有的。你們家都慣着那小子,秋生不就出頭替他扛着了。”
林太爺看着他譏諷道:“你也曉得春生迷戀杜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真要是他救了槐花,你覺得他能對槐花做那種事麼?”
他說的很委婉,不像林大頭直接罵“你閨女就算脫了衣裳他也沒正眼瞧!”然還是令王四太爺惱羞成怒,高聲道:“怎麼不能?他們這個年紀最容易衝動,行事不經大腦。要不是他就是秋生,秋生能做得出他也能做得出。”
林老太爺呵呵大笑了兩聲,堅決道:“要是別的孫子,我還真不敢跟你保證;春兒這娃我就敢跟你保證,他心裡揣着杜鵑,絕不會對槐花動心思的!”
王四太爺就說他偏袒重孫子,糟蹋王家閨女名聲。
兩個一百多歲的老古董就吵了起來。
林大猛忙勸住,說看奶奶那邊怎麼說。
女人這邊。槐花羞愧萬分,掩面哭泣不止。
她萬萬沒料到爹孃會把事情吵出來,這下無論結果如何,她往後都別想擡起頭做人了。
然這時光哭是不成的。大猛媳婦正死盯着她呢。
她這才發現:自己多麼年輕識淺,自以爲算計周全,實在想錯了。牽扯到兩個重孫子,林家族中夠分量的長輩都來了,絕不會輕易讓步的。她頭腦一片昏沉,只覺前途渺茫。
再無助,也是要交代的,躲不過的。
於是她一邊抽噎一邊述說,斷斷續續說完事情經過。
大猛媳婦立即就問道:“你扭了腳,走路都不成。不好好坐着等你爹去接,下塘埂洗什麼手?”
她也不追究誰跟槐花做了那事,只問根由。
槐花哽咽道:“我先頭扭了一下,跌倒了,弄髒了手。我家人老也不來,我等得着急,就想去洗洗……可是,春生帶着如風從那邊過來了,我聽見聲音擡頭看,沒留心就滑進水去了……”
這就說明來人是春生了。
王老太太追問道:“春生可看見你了?”
槐花含淚點頭道:“看見了,他站住了呢。”
王老太對林老太點頭道:“春兒那娃。要看見槐花掉水裡去了,不會見死不救的。”
林老太倒是贊成她這說法,也點頭。
大猛媳婦卻不理會,繼續問槐花:“真是春生,你當時怎不告訴你爹和你哥哥?你曉得春生跟杜鵑定親了,你就不害怕着急?要是告訴你爹了。當時就能找來林家,那時春兒還在家,事情就好辦了。”
槐花嗚嗚哭着,把當時自己的想法說了。
這些話倒是真的,她當時真這麼想的。
王家媳婦憤憤道:“槐花這樣做也算盡了心了。春生還有什麼說的?就那樣心狠。看都不去看她一回,末了還跑了,叫大哥出頭頂着,這還是人嗎?”
大猛媳婦笑道:“王嫂子,這事還沒弄清呢,怎就罵人?”
王家媳婦道:“這不是明擺着的事麼!”
大猛媳婦道:“明擺着?我看糊塗着呢!”
說着又問槐花:“你當時是醒着的?真要是這樣,你被春生欺負,你就不生氣?不痛恨?不罵他?不喊不叫?不躲不跑?就算你比不過他力氣大,過後怕也是羞得要再跳塘裡尋死纔對,還有閒心替春兒想那許多,又什麼甘心做妾?”
一連串的話問得槐花心頭大震。
要是她醒着的,有兩種可能:一是自願,一是被強迫。
若是被強迫,就像大猛媳婦問的那樣,她怎麼會忍到現在,當時就該鬧出來了。
若是自願的……
她能這麼說麼?
那不成了她勾引林春!
若說林春強迫,她因愛他所以也願意,也不行,因爲她沒有把握。半路殺出個秋生後,她對這事便沒有把握了。沒有把握卻咬死林春,她不會做這樣蠢事的。她喜歡說話模糊,引人往誤會裡想象,這樣就算結果暴露,也不是她的責任,怪不到她的頭上。
可要照實說她是暈着的,那又怎麼確定人是林春呢?
回答不出,她便雙手捂臉嗚嗚地哭,一面想如何應對。
大猛媳婦哪容得她細想,不住催問。
槐花心裡一動——看這情形,該留條後路了。
於是她便哽咽道:“我當時……當時是糊塗的。我後來想,那會子就春生在,我就以爲是他了;醒來又在娘娘廟裡,我更以爲是他了。”
大猛媳婦十分滿意,對王家媳婦道:“瞧,她也是猜的,也沒看清就是春生做的。這就對了。”
王家媳婦道:“對什麼對?當時就他們兩人在,不是春生能是誰?”
大猛媳婦卻道:“照你這麼說的,後來槐花她爹和哥哥碰見秋生,那不也能說就是秋生?秋生自己也說是他救的槐花呢。春兒那會子可是連影子也不見。”
王家媳婦啞口無言。
大猛媳婦笑吟吟地掃了幾人一圈,咳嗽一聲道:“我也不偏袒,也不能就這麼認定就是秋生做的,我還要問人,一定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叫王家心服口服,歡歡喜喜地收場。到時候,咱們就是親戚了,坐一塊喝喜酒呢。噯喲,瞧我這腦子——我們兩家本來就是親戚了。他大姑今兒也來了呢!”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笑了起來,氣氛緩和許多。
林老太看着孫媳婦十分滿意,道:“大猛媳婦,你還要問誰?快問吧。”又親切地對槐花道:“槐花,你別擔心哦,甭管是誰,老太太都幫你做主。”
槐花低着頭小聲道:“多謝老太太。”
林老太微笑着對大猛媳婦點點頭。
於是,大猛媳婦又喊黃小寶進來問話。
黃小寶進來說不上幾句,又牽扯出青荷。
青荷又進來,又說出桂香和杜鵑。
最後一齊都喊來了,他們都證明:黃小寶和青荷去到杜鵑家的時候,林春隔了一會也回去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衣裳是乾的,根本沒下過水。
大猛媳婦就笑得滿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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