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部族再次取得了一場大勝。
他們滅掉了山靈部族,搶掠了這個部族幾乎所有的屋子,俘虜了大部分的婦孺以及不少的壯年男子,然後將他們全部帶回了黑火部族營地。
這一場戰爭中,雖然山靈部族在事前有所準備,但在戰鬥的過程中,黑火部族贏的甚至比當初與神木部族的那一戰都更加輕鬆。因爲他們這一次的實力比之前更加強大,黑火部族出身的可以進入魔化狀態的蠻族戰士增加到了八十人,再加上神木部族那二十人的黑火衛士,足足一百人的魔化大軍,頃刻間便橫掃了山靈部族的抵抗。
因爲顧忌到雷蜥和鬼狐兩個部族還在一旁動向不明且虎視眈眈,所以這一次火巖和6塵並沒有在山靈部族的營地進行所謂的“投降”抉擇。他們將所有的俘虜都帶了回去,但是同樣的命運並不能逃過,就在黑火部族的營地裡,相同的事再一次生了。
而這一次,那些直接強迫俘虜們放棄先祖神祗,毀掉信仰,並用家小和生死威脅逼迫投降的一系列舉動,更是毫不避人耳目,就在黑火部族的所有人面前進行。
那一天,當所有黑火部族的族人們還沉浸在這一場令人驚喜的大勝喜悅中時,就已經被一聲聲更加淒厲的慘叫與令人觸目驚心殘酷無比的情景所驚呆了。
除了將那些圍觀的族人擋在一定範圍之外,以免影響到內裡那可怕的逼迫儀式之外,並沒有人去阻止他們觀看這些東西,其中也包括了那些神木族人。
在黑火衛士參加了這一場大戰並手上染血獲取戰功後,對原來的那批神木族人俘虜,黑火部族已經放棄了監視,不再有任何明面上的約束,似乎正在逐漸實現着當初那位黑袍祭司的要讓他們成爲黑火部族一份子的諾言。
而在圍觀這一場殘酷的俘虜抉擇儀式中,事實上大多數的神木族人反而比黑火族人都更加鎮定些,或許是因爲他們以前已經經歷過一次,所以雖然神情目光復雜,但他們看着那些痛苦抉擇、在生與死之間、自己生命與尊嚴與家人老小孰輕孰重的選擇時,都顯得有些漠然。
相比之下,許多的黑火部族族人,卻是真的被嚇到了。
身爲荒原上的蠻族人,沒有人能夠想象自己會遇到被迫放棄神祗和先祖信仰的一天,哪怕是死也不會放棄的,這個是幾乎所有蠻族人原本都有的信念。
可是突然之間,他們親眼目睹了那一幕,他們現了原來這種信念並不一定是堅如磐石,這個世上還有一個身着黑袍的魔鬼,能夠強迫蠻人去撕裂自己最原始的心靈。
蠻族人大多心腸剛硬,崇尚武力,但他們並非無所畏懼,從古到今,他們都敬畏着一些東西,神祗、祖先和古老的傳統,當這一切突然眼看着就這樣在眼前竟然會被人打破的時候,哪怕那暫時還不是自己的,也讓許多蠻族人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騷動一陣接着一陣,許多黑火族人的臉上都很難看,有的人甚至露出了憤怒之色,呼吸加重,怒目圓睜,獠牙交錯!
但是,從頭到尾,儘管這悲慘的情景從未停止中斷過,儘管那些憤怒的情緒一直在醞釀,儘管蠻族人平日裡看起來那樣兇悍剛強,卻一直都沒有人站出來。
所有的人,最後都只是沉默地看着。
他們看着悲慘的情景一再上演,看着那些痛苦的人被強迫着撕心裂肺般背棄了信仰和祖先,又或者直接慘死在可怖的黑火下並受盡了折磨痛苦。
但是,沒有人站出來,一個也沒有。
所有人,黑火的,神木的,大家都冷漠地看着,然後漸漸的……
似乎變得習慣了起來。
※※※
故事在冷漠而殘酷地重演着,選擇死的人已經痛苦死去,選擇苟活的人忍辱偷生,然後被更強大的生活吞沒,身不由己地開始融入進去。
生在神木部族身上的事開始在山靈族人身上重複,當黑夜來臨時,活人與死人似乎才終於獲得了第一個喘息的機會。
大多數人都是沉默地散去,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住處,在黑暗的掩護下遮蔽着自己的內心。誰也不知道,這一晚徘徊在黑火部族營地上空的有多少的怨恨和詛咒,但應該會有很多的人無法入眠。
黑袍祭司的石屋裡安靜而昏暗,屋外有人影不時走動,那是負責守衛這裡的黑火衛士。不知道爲什麼,原本還有些不甘不願、似乎只是被逼迫的這些人,在這一場戰爭和看到山靈族的下場後,他們竟然對這個黑袍祭司顯得更加忠誠了一些。
人們,哪怕是蠻人,他們的內心同樣也是異常複雜的,不是麼?
夜深人靜的時候,石屋裡一片寂靜,好像這屋裡的所有人都已經進入了夢鄉,甚至包括那隻黑狼阿土。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忽然有一陣拼命壓抑的低沉的啜泣聲,從這黑暗的屋角里傳了出來。
她哭得好像很傷心,聽起來好像很害怕也很委屈,但是又畏懼着這屋中更加可怕的另一片陰影,所以她拼命壓抑着自己,甚至用手捂緊了嘴巴,只有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似脆弱的小鳥般嗚咽着。
那當然是葉子在哭泣。
她在痛苦與極大的恐懼中無法自拔,拼命向牆角蜷縮着,但是突然之間,她的聲音猛然中斷,因爲在那一刻,她突然看到一片無比深邃的黑影猛然出現在她的眼前,然後遮住了所有的微光。
一隻帶着些許冰涼的手落在她的臉上,葉子嚇呆了,一動不敢動,連聲音都忘了出,全身不停地顫抖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那個黑影。
有一縷光閃了一下,似乎是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着微光。然後,葉子便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也很溫和,道:“怎麼了?”
※※※
葉子沒有回答,只是抖。
6塵等了很久,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似乎有着異乎尋常的耐心,又或者,他只是太過孤獨而無事可做?
最後,大概是受不了這個黑袍祭司那無言沉默的強大壓力,葉子終於再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在她嚎哭的時候,這個蠻族少女就感覺到了一種極度的羞恥感,因爲身爲蠻人哪怕是個女人也是鄙視脆弱的,但是她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痛苦膽怯,而這又反過來更加刺激了她的傷心,於是她哭得更加厲害了。
在那種幾乎是自暴自棄的情緒中,葉子猛地擡起頭,對着6塵哭喊了一句道:“你不是人!”
6塵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緩緩縮了回來,過了片刻後,他開口問道:“哦,怎麼說?”
葉子在哽咽聲中僵了一下,大概是驚訝於自己居然沒有被這個可怕的黑袍祭司用那種恐怖的黑火直接燒死,不過雖然6塵此刻看過去十分平靜,但是在白天以及過去那個滅族夜晚裡兩次見識過這個人異常可怕的手段後,葉子就開始對他怕得要死。
這個晚上,她那種恐懼的情緒好像再度芽般猛地爆,就像是豁出去了一樣,顫抖着抹着眼淚,道:“你,你爲什麼要那樣折磨人,你逼着我們背叛了先祖,你毀掉了我們所有的東西,你、你不是人……”
黑暗中的6塵沉默着,然後慢慢地在葉子身邊的地上坐了下來。
在他身後一段距離的地方,那隻巨大的笨狗還在呼呼大睡,似乎從來沒有什麼煩心的事情。
他沒有說話,葉子這時在情緒宣泄之後開始恢復了清醒,頓時又被嚇了半死,再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抱着雙腿又蜷縮在一起,最多偶爾拿眼睛瞟一眼身邊那個沉默又可怕的影子。
過了一會兒後,6塵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笑聲中帶了幾分嘲諷之意。
葉子還是很害怕,但這時卻又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笑什麼?”
6塵坐在黑暗中,淡淡地道:“在這個營地裡有那麼多的蠻人,大家每個人都號稱自己有多勇敢剛強,可是到了最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敢質問我的,卻只有你這樣一個看起來孱弱的侍女啊。”
葉子呆了一下,直覺中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只聽6塵又說道:“所以說這些人,平日裡一個個看起來兇猛勇敢,豪言壯志,嗓門一個比一個大,但是真到了危險關頭,卻怯弱的甚至不如一個弱女子。”
他搖了搖頭,聲音裡帶着濃濃的嘲諷,道:“這樣外強中乾的種族,勇於內鬥、內裡卑怯的人,又怎麼可能去再圖謀北方大地?”
“我還真是白擔心一場了。”這位黑袍祭司淡淡地說道,然後站了起來,走了回去。不過在他重新回到屬於他自己的那個角落時,他還是回頭對葉子說了一句,道:“不過,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