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老鱷魚帶着夏北和十幾人一同出了門。
身爲地下城有權有勢的【小老闆】之一,老鱷魚一出門,門口擁擠混亂的地下街道,就已經被清理一空。
神情恍惚衣衫襤褸的蟲子被丟進了小巷或坑洞裡,老鼠們各自縮着頭躲在一邊,牧羊人小頭目們將自己的破車移開,和手下的打手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
幾個平常難得一見的大頭目,則領着精壯的打手護衛在車邊伺候着。
直到老鱷魚上了車,車隊揚長而去,街道才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車隊一路前行,順着一條廢棄的公路隧道上了地面,在大約行使了三十分鐘,駛入一座天空城,開上了一個專用的懸浮平臺。
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鍾,飛行車停在了二百二十層的一座莊園的豪宅前。
下了車,呼吸着這裡的新鮮空氣,夏北一時有些恍惚。自從小時候逃離蕭家,他就再也沒回到過上層世界。
“走吧。”老鱷魚領着夏北和四個拳手,十個護衛,走進了宅子。
宅子很大,分上下三層。夏北等人在一個管家的帶領和沿途無數保鏢冷漠地注視下,上了二樓,在一個大約五百平米的練功房門前停了下來。
護衛被擋在了外面,老鱷魚,夏北和四個拳手被允許進去。
“鱷魚,等你很久了。”
一進門夏北就看見一個席地而坐的胖子。胖子正在切着牛排。他大約五十多歲,嘴脣較厚,看起來一副憨厚和氣的模樣。見人來了,揮手讓傭人將面前的小餐桌端走,一邊用餐巾擦着嘴,一邊道:“就不廢話了……那是我的人,王釗!”
衆人扭頭看去,只見一幫拳手中,一個赤着上身的精壯漢子走了出來。
此人方頭扁鼻,小眼睛,顴骨高聳。身高越一米九,虎背熊腰,看起來比黑魔小不了多少。只是個頭矮了一點而已。
一看到這個人,老鱷魚帶來的四個拳手就瞳孔一縮。
身爲拳手,他們只從一些細節就能看出對方的厲害。
胖子回頭來,看着老鱷魚和他身邊的人,目光來回搜尋,有些困惑地問道:“你們中間誰出戰?”
顯然,以他的目光,沒看出這四個拳手中有誰是王釗的對手。
“不是他們,”老鱷魚瞟了四個拳手一眼,“這四個是我拳場裡帶的徒弟,三個中級,一個高級。還沒到跟黑魔這種特級交手的地步。”
陳三爺纔剛剛一皺眉頭,卻見老鱷魚用拇指比了比身旁的一個單薄青年。
“挑戰的人是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老鱷魚身邊的四個拳手,也面面相覷。
這個青年到拳場來,他們都是知道的。也知道這幾天,老鱷魚沒事就和這小子關在練功房裡。
不過,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今天來這裡竟然是跟這個王釗過招,而且出戰的還是這個看起來自己一拳就能打死的青年。
“他?”陳三爺臉色一沉,努力地撐着地站起身來,“鱷魚,你跑我這裡來開什麼玩笑?覺着我特麼逗着好玩是吧?”
夏北摸了摸鼻子。
他知道,在地下世界裡,陳三爺和老鱷魚都是【小老闆】級別。
不過,兩者的路子不一樣。
老鱷魚玩的是黑拳拳賽,主持着天安市唯一的黑拳拳場,算是黑白兩道都認了專營執照的。
他交遊廣闊,各方面都說得上話,關係盤根錯節。加上拳場在地下世界中有着極爲重要的地位,因此沒多少人敢招惹他。
不過就自身勢力而言,老鱷魚卻並不算強。手底人加起來也就那麼幾百個,還不如龍興會的一個堂口。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龍興會的這位陳三爺,地位還比他高半個頭。
而陳三爺之所以和四海會結仇,就是因爲當初黑魔提四海會打響名氣的第一戰,殺的就是陳三爺手下的一名金牌拳手。
“我玩你幹什麼?”老鱷魚推了推夏北,示意他過去王釗那邊,自己則走到陳三爺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反正人在這裡,打死了活該,就當你圖個樂。”
一聽到這話,陳三爺反倒變得有些狐疑。
“沒開玩笑?”
“打了你就知道了。”
兩人說話間,夏北也乾脆,脫了上衣和鞋,讓人在手上纏上繃帶,就走到了王釗的面前。
看到他這番從容冷靜的作派,龍興會的人頓時鼓譟起來。
沒人相信這麼一個傢伙會是王釗的對手。正因爲如此,大家更覺得這小子越顯得從容冷靜,越是不知死活。
王釗將詢問地目光投向了陳三爺。
“打!”陳三爺冷哼一聲,斜睨着老鱷魚道,“打死了活該。”
老鱷魚漫不經心地瞟了他一眼,衝夏北道:“等什麼,趕緊開始!”
夏北擺出架勢,注視着王釗。
“小子,我不管你是誰,既然你要找死,那就別怪我下手黑。”王釗冷冷地道。
“當然。”夏北平靜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己想要獲得龍興會的出戰資格,只能擊敗眼前這個人,當下也不說話,一個上步,一拳轟向王釗的面門。
王釗下意識地以手臂格擋。
砰地一聲,王釗臉色一變,迅速兩個撤步拉開距離,神情驚疑不定地看着夏北。
這一拳轟來的時候,他用於抵擋的防守架子差點被轟開。雖然這類力量的對手他沒少見,但眼前這小子身材這麼單薄,卻擁有如此力量,卻讓他有些難以置信。
而四周的拳手們,也全都收起了之前的古怪神情,變得認真起來。
王釗晃了晃脖子,腳下一邊繞着夏北小步移動,一邊甩手活動胳膊和肩膀,神情漸漸變得專注。
兩人慢慢彼此靠近,王釗一聲低喝,主動出擊。在一個突進迅速接近夏北的一瞬間,他的雙拳宛若兩把重錘,閃電般向夏北發動了攻擊。
一時間,只見拳頭在空中打出了一片殘影,將夏北的整個身形都籠罩了。
砰砰砰!一陣激烈地拳腳碰撞聲響起。
這一交手,四周人就懵了。因爲大家駭然發現,在王釗暴雨般的拳頭中,那單薄青年竟然沒有任何的閃避,而是在……出拳!
雖然不是完全相同的動作,但當王釗的拳頭如同雨點一般落在他的頭上,身上時候,他的拳頭也同樣落在王釗的身上。
對轟?!
衆人一片譁然。
見過瘋的,沒見過這麼瘋的。
這小子的體格,跟王釗比起來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如果按照一些正規格鬥的算法,他算是輕量級話,那麼王釗就是重量級。
兩者之間,差着次中量級,中量級,輕重量級,三個級別。
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讓一隻貓和一頭老虎打架!
現實也正是如此。從旁觀者的角度看過去,這一刻的夏北在王釗疾風驟雨般的攻擊下,就如同狂風中的一棵小樹般,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你哪找來的瘋子?”陳三爺看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王釗是他半年前從天馬星請來的高手,作爲挑戰黑魔的秘密武器,已經在這裡訓練了快半年時間了。他比誰都清楚王釗的實力。
別的地方不敢說,但在天安市,王釗至少能排進特級拳手行列的前三之內!
而王釗最厲害的就是拳法和腿法。他的臂展極長,拳頭和小腿比鋼鐵還堅硬,且爆發力非常可怕,能夠在瞬間進行爆炸性的輸出。
最快的速度,他能在一秒內打出十八拳!
一旦讓他抓住機會,陳三爺手下的拳手中,很少有人能在他的這種爆發狀態下堅持過三秒鐘。
就算只是抱頭防禦閃避,三秒之內,他們也會被王釗的拳頭直接將防禦架子打散掉。而架子一散,整個人就是人肉沙包,頃刻間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而此刻這青年竟然敢跟王釗對轟,不是瘋子是什麼?陳三爺幾乎可以看到下一秒他被揍得筋斷骨裂,如同爛泥一般癱在地上的模樣了。
然而,還沒等老鱷魚回答他的問題,就只見戰團中兩道人影驟然分開。
定睛看去,衆人都是一愣。
只見那個在想象中應該慘不忍睹的青年,此刻就雙手握拳齊顎,雙腳一前一後,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倒是王釗看起來情況有些不妙。他的小腹,胸肌以及雙臂肌肉在不自然地顫抖着,一隻眼睛虛眯着,眉角一道裂口,有血滴落。
“出……”一個龍興會的拳手結結巴巴地道,“出什麼事了?”
答案其實是明擺着的。
只是沒人相信而已。
旋即,衆人就只見王釗一聲怒吼,再度衝了上去。
所有人都知道,王釗被激怒了。
一個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單薄青年,竟然就能讓他這麼狼狽,對於這位地下黑拳的頂級高手來說,簡直就是恥辱。
所有人都明白王釗的憤怒。而且在他們看來,戰鬥現在才真正開始。
的確,這個青年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可他若是以爲憑他的拳頭和抗擊打能力,就能贏王釗,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和所有的格鬥不一樣,黑拳的打法其實更像是戰場上的殺人技。
在黑拳的格鬥籠裡,人性完全是扭曲的。你只有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擊倒或殺死對手,你才能活着從籠子裡走出來。
你可以使用任何一種技法,不分門類,不分流派。你也可以用拳,腿,膝肘關節等任何一個身體部位作爲攻擊武器,甚至可以用牙齒去撕咬。
在其他格鬥比賽中犯規的招式,在這裡都沒有任何的限制。
身爲一名頂級的黑拳拳手,沒有人知道王釗掌握着多少殺人的手段。
甚至就連陳三爺也不知道。
大家只知道,之前王釗不過是一輪並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的試探而已。
沒有人只用拳法打黑拳。那些殘酷的技法和手段,就是一個遊走於生死邊緣的黑拳手的底牌,是他們在那個殘酷而血腥的鐵籠裡保證自己能活下去的秘密。
平常訓練,沒有人能逼王釗用出來。
但這一次,王釗盛怒之下,已然火力全開。他不會有半分留手!
果然,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衆人只見勢若瘋虎一般的王釗,相繼使用了幾種不同的格鬥技巧向夏北發動進攻。
有名揚天下的腿法,有精妙狠厲的爪功,有兇猛地膝肘運用,有貼身的摔法,更有簡練但致命的軍中殺敵技巧……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放在平常訓練中,這就是一次格鬥技巧的公開課。在場的拳手們早不知道喝了多少彩了。
尤其是陳三爺,更看得熱血沸騰,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一點沒錯。王釗的實力,比他平常所知的更強!
然而,他們卻一直保持着沉默。
因爲王釗精彩的表演,全被他對面那個小子給弄砸了。
視野中,戰鬥激烈而殘酷,兩道身影在兇猛地碰撞着,廝殺着。可不管面對王釗的什麼打法,夏北的應對方式永遠都只有一種,那就是對轟。
論腿法。夏北是以腳對腳,毫無花哨地硬拼。
只見連續七八次兇狠無比地碰撞之後,王釗臉色劇變,率先放棄了這種對決。撤步後退拉開距離的時候,他的腳都顯得有些一瘸一拐。
而論膝肘運用,更是讓人難以置信。
當雙方糾纏在一起,王釗連續兩次膝撞頂在夏北腰肋上,旋即又是一肘撞在他的胸口上,先手佔了便宜。可明明身材高大的他,卻並沒有讓夏北倒下。
相反,當單薄的夏北在拉扯中穩定重心,開始反擊的時候,只一次膝撞就讓王釗差點喘不上氣,忙不迭地連掙帶扭脫離了糾纏。
而後的什麼摔法,什麼近身纏鬥,什麼軍中致命技巧,也全都是一樣。
幾分鐘之後,當王釗龐大的身軀被夏北狠狠摔在地上,並以一記兇狠地下擊,讓凸起的中指關節停在他的喉結處時,戰鬥落下了帷幕。
夏北放開王釗,微帶氣喘地站起身來,咬開手上的繃帶,穿上衣服。
練功房裡一片死寂。
陳三爺已經懵了。胖胖的臉上,一張嘴半張着,活像一條暴雨之前浮上水面呼吸的錦鯉。
四周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
包括和夏北一起來的那四位拳手,看向夏北的目光,都像見了活鬼。
整場打鬥,前後加在一起也就不到五分鐘的樣子。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王釗這樣的高手,竟然會輸給這樣一個小子。
其實到後面,陳三爺等人都能看出來,這小子純粹論技術的話,別說跟王釗比,就算是跟這裡大部分拳手比起來,也只能算個菜鳥。
但有時候,這個世界的道理就是這麼邪!
他媽的這傢伙不光力量不弱於王釗,速度不弱於王釗,抗擊打能力更是爆表。好幾次大家都覺得,若是自己挨王釗那一下的話,恐怕早已經站不起來了。
可這小子就渾若無事!
他那單薄,但並不算瘦弱的頎長身軀,彷彿是鋼打鐵鑄的一般。
而更糟糕的是,這傢伙根本就是個瘋子!
他能頂着王釗暴風雨一般的拳頭,就只爲了回擊那麼幾下。他能在面對王釗那宛若戰斧一般的鐵腿時,毫不猶豫地狠狠一腳迎上去,以脛骨對脛骨!
只要想想,大家就覺得自己的小腿迎面骨有些發疼。
這他媽實在太狠了!不光對對手狠,對自己更狠。不然的話,什麼樣的神經病纔會用這種讓人頭皮發麻,後脊樑發冷的戰鬥方式?
看到夏北走過來的時候,胖子陳三爺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
“都散了。”陳三爺一擺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不到十秒,拳手們就扶着王釗,退了個乾乾淨淨。
他看着夏北問道:“你爲什麼要跟黑魔打?”
夏北扭頭看了老鱷魚一眼。老人輕輕點了點頭。
“我跟他有仇,”夏北平靜地道,“他本來想殺我,但誤殺了我的一個朋友。”
“哦?”陳三爺想了想,眉頭一皺,“是前幾天,被黑魔開槍打死的那個……十一區的石龍?!”
“嗯。”夏北淡淡地點了點頭。
說實話,陳三爺這輩子見過不少年輕人。但在談論一個仇人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像眼前這小子這麼平靜。
幾乎看不出一點情緒波動。
他長得本來就清秀,現在看着,可能會加上之前他和王釗戰鬥時的印象,多少會覺得有些英氣硬朗。可若是想象他戴上一副眼鏡,抱着書本走在學校的話,就是個陳三爺最看不起的那種氣質儒雅,慢條斯理,軟吞吞的讀書人。
陳三爺一直覺得,書讀得太多,難免就迂腐,就少幾分血性。
可是,當這個讀書人用最平靜的話談論他的仇人時,陳三爺覺得,哪怕自己也是黑魔的對頭,都不禁替他感到一股寒意。
“你這是替石龍報仇?”陳三爺眼睛微眯。
“他是我朋友。”夏北道。
“好,我答應了。”陳三爺看夏北的目光,浮現一絲欣賞,“我會幫你把黑魔釣出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不過,我會壓十萬星元在你的身上。如果你贏了,我不光會給你一筆獎金,還能保證十一區沒別人敢碰,可若是你輸了……”
說着,他的笑容冷了下來,扭頭看了老鱷魚一眼,對夏北道:“我可沒興趣白白幫你組這個局……一萬星元!有麼?”
“好!”夏北毫不猶豫地道,“我會讓魚叔轉交。”
雙方說定,夏北和老鱷魚告辭離開了。
看着夏北離開的背影,陳三爺站在空空蕩蕩的練功房裡,摸了摸胖胖的下巴。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黑魔被關進籠子裡,面對這小子時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