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人連續兩次進攻都被我們擊退了,軍中多少有了點信心,加上發現了蛇人的弱點,城頭上,儘管是大白天,也放滿了火把。
然而,沈西平的死,仍在象一個不祥的符咒,掛在我們頭上。
在今天的守城戰中,前鋒營的損失很大。儘管後來的追擊得到了一點戰果,但戰後統計,帝國軍的損失比蛇人大約在六成對四成之間。換而言之,六個帝國士兵,才換來四個蛇人的首級。如果是平常,守城守成這樣,那是一個大敗仗了。但軍中卻洋溢着陣陣喜氣,好象我們真的是打了一個大勝仗,不少右路軍的中高級將領前來向武侯請令,要求夜襲蛇人,武侯一概不準,不過武侯下令,將沈西平靈柩移回營帳,一路上,全軍都要爲沈西平致哀。
沈西平的屍身由龍鱗軍的幾個殘存軍官扶靈,右路軍代主將欒鵬前引,武侯親自壓陣,擡到了右路軍他原先的營帳中。戰將陣亡,本也是常事,對於沈西平自己,也知道這個下場的吧。一路上,我們默默地看着沈西平的靈柩擡過,心中爲這聲名赫赫的勇將致哀。
帝國的喪禮並不隆重,尤其是軍人。但帝國都相信,人的靈魂都在頭裡,若失去頭顱,靈魂便不能歸位,因此沈西平沒有下葬,而武侯也沒有說何時歸葬,那也只是這麼停着。也許,武侯希望能在擊退蛇人後奪回沈西平的首級,帶回帝都吧——可是,在蛇人那種潮水般的攻勢前,這個希望好象成了一個妄想。
在沈西平的屍身擡入城西右路軍防區,右路軍中發出一陣哭喊。
沈西平一軍,如果對照陸經漁,那幾乎是軍紀敗壞的典型,甚至帝國軍的其它諸軍,見了沈西平所統之軍,也大感頭痛。可奇怪的是,每當上陣,沈西平那如一團散沙的軍隊,立刻有了鐵一般的紀律,絲毫也不遜於陸經漁的左軍。
也許,治軍之道,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吧,我有些感慨地想着。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屬意陸經漁那種治軍的方略,但這也無損於我對沈西平的敬意。
有朝一日,我也會成爲一個名將的。目送着沈西平的靈柩遠去,我在心底暗暗發誓。
前鋒營在今天的守城戰中,擔當了中堅的角色。這次守城戰,前鋒營的損失倒不太大,只不過陣亡了二十幾人。我的營中,除了王東以外,還陣亡了兩個士兵。他們當然享受不到沈西平那樣的哀榮,由我們營中的弟兄們擡着,葬入了城中的一塊空地。
那已成了戰死者的墓地,邊上,胡亂埋了不少共和軍和屠城時被殺的平民的骨灰,當中則是帝國軍的陣亡將士。
沈西平至少屍骨還能還鄉,你們卻連屍骨也回不到家鄉了。
我把一壺酒倒在墳頭,心頭卻不禁一陣酸楚。
墳前,豎着一些簡陋的木板,上面寫着墓中人的姓名。過不了多少年,這些木板也會爛盡,那時,誰也弄不清裡面埋的是誰了。
我把倒完酒的酒壺放到一邊,領着剩下的五十四人跪了下來。邊上,另外幾個前鋒營的百夫長也在葬戰死者。不知是誰,沉聲唱起了帝國的葬歌《國之殤》,幾乎所有人都應和起來。
在墓地上,如同一陣隱隱的雷鳴,那是《國之殤》的歌聲: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這是大帝開國時的第一功臣,後來爲人尊爲軍聖的那庭天暮年在帝都的華表山“國殤碑”前所作的歌,這已成了軍中的葬歌,旋律悲壯雄渾,雖然只有幾個簡單的音調,卻似有排山倒海之勢,可是我唱到“魂兮歸來,以瞻家邦”,卻隱隱地覺得,其中似乎含着無限的痛苦。
那庭天的百戰百勝背後,也有着成千上萬的屍骨吧?在軍聖暮年,也對那些戰死者感到內疚麼?江山變色,換來的只是一個新朝新主,卻要戰死數以萬計的百姓和士兵。那些人能換來些什麼呢?縱然大帝得國之初,政治清平,百姓安居樂業,可爲了這,就真的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麼?
我的心頭不禁一陣痛楚。
遙遙望去,暮色蒼茫,又是一日將盡。
回到自己的營帳,準備去換一下腰間的紗布。剛走到大營門口,只聽得有人道:“楚將軍!”
那是張龍友。
我扭過頭,只見他穿了一襲參軍的長衫,倒一下子很有幾分中級軍官的氣度了。參軍的軍銜比我還高,他一天之內,就從我營中的小兵成了我的長官,我脾氣再好也有點妒忌。我想裝着沒聽見,張龍友已經過來了,到我跟前施了個大禮,道:“楚將軍,張龍友拜見。”
他這禮行得太大了,是下級向上級行的,我唬了一跳,道:“張先生,別客氣,現在你比我軍銜還高,我該向你行禮纔是。”
張龍友道:“龍友不敢忘楚將軍的大恩,若無將軍,昨天我便已被德洋處斬,豈有今日?”
我又嚇了一路。他參軍的軍銜,與德洋是平級,但他已是幕府中的人了,要和對德洋找麻煩,並不是難事。我道:“你別怪德洋大人……”
他笑了起來,道:“當然不會怪德洋大人的,楚將軍請放心。”
他雖叫我放心,我卻不敢真個放心。我道:“張先生,你回來收拾東西麼?”我本叫他把東西搬到我的營中,可他還沒搬來,馬上就要去武侯那兒了。
張龍友道:“我有一些丹爐和藥物得搬過去。”
“君侯尚未給你護兵麼?”
他道:“尚未,不過君侯說,明日便抽調一個護兵給我。”
我道:“我陪你去拿東西吧。”不由他推辭,轉過頭對祈烈道:“小烈,你回營給我燒點水,我陪張先生去一趟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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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龍友道:“楚將軍,你還是不要叫我張先生吧,叫我張龍友便是。”
我笑道:“豈敢豈敢。”
德洋的輜重營與前鋒營本來就是一個大營裡的。走進輜重營,便聽得一陣陣女子的哭聲,那是擄來的女子,臨時集中關押在這裡。那些女子都被關在一個個大木籠中,看上去都蓬頭垢面,神情呆滯。其實,這些女子都是百裡挑一的美女,只有美女纔可能活到現在的。
走過那些女子時,我有些不忍,只能強裝着沒聽見什麼,只是走過。張龍友也似有些不忍心,喃喃道:“兩軍交戰,最苦的,還是平頭百姓啊。”
他嘴裡說出這句話來,我幾乎有些吃驚。剛想回一句,他已急匆匆地走了過去。
他本來的營帳已經是被燒得滿是破洞。張龍友一走到帳前,一個輜重營的士兵道:“張呆,你怎麼回來了?”看見我跟在他後面,卻不由一愕。張龍友只是微笑道:“拿點東西。”邊上另一個士兵卻小聲道:“別亂說,人家是君侯跟前的參軍了,跟我們德洋大人平級。”
那兩個士兵都有點敬畏地看着我跟着張龍友進那破帳。他們大概覺得,我軍銜比張龍友低了,可能我是被張龍友拿來辦事的。其實百夫長比參軍要低一檔,但前鋒營較爲特殊,除了武侯本人,誰也不能指揮的。
一進張龍友原先的營帳,一個半臥在牀上的士兵翻身起來,道:“張……張大人……”
他百忙中想必聽到了外面的對話了。張龍友道:“小朱,沒什麼事,我來拿點東西,你睡吧。”
那個小朱哪裡敢睡下,已站在一邊。人生的際遇也真是奇妙,前兩天,張龍友還在這營帳中,可能還被他們呆子長呆子短的呼來喝去,可一受武侯賞識,似乎人也一下有了威嚴。
張龍友東西並不多,只是有幾個奇形怪狀的爐子和鍋子,還有兩袋砂子。我拎起一個爐子,只見爐底也燒得黑黑的,邊上有個已經炸裂的碎鍋子。我收拾好了,一把拎着,道:“好了麼?”
張龍友正把那兩袋東西搬在背上,道:“好了好了,另外沒東西了。”
輜重營裡,小車有不少。借了一輛,把東西放上後,我幫他拉着車,並肩走出輜重營。我忽然覺得自己不免有點傻。看樣子,張龍友不是會對德洋不利的那種人,就算他有報復之心,也未必會做什麼事,我也是多心了。但既然說了要幫張龍友拿東西,我也不好再半路脫逃。我道:“張先生……”
張龍友道:“你又來,楚將軍,你別叫我先生。”
我道:“好吧,張龍友,你要那些爐子做什麼的?”
張龍友道:“那是丹爐。我是上清丹鼎派的弟子。”
上清丹鼎派,是現在兩大國師之一的真歸子所屬那一派。以前天機法師那一派,不相信這種燒煉的事,認爲丹鼎須以人自身爲爐鼎,所煉大丹方是正道,因此他們是被稱爲是“清虛吐納派”。真歸子恰好完全與天機法師相反,他那一派覺得能燒煉出丹藥來,人服後便能白日飛昇。這些年來,兩派國師雖不至於和市井小人一樣鬥得臉紅脖子粗,卻也暗地裡鬥個不住。但近百年來,清虛吐納派的法師雖然沒有白日飛昇,一代代大fǎ師都活到了高年,都可以當成人瑞的。而上清丹鼎派的法師卻連活過四十歲的都少有,現在少有人再信了。自天機法師被加封太子少保後,上清丹鼎派愈趨式微,清虛吐納派在朝中已有一統之勢。若不是當今帝君時不時要讓真歸子進丹藥以固精培元,這個上清丹鼎派只怕已滅亡了。
我道:“失敬,原來你是法統的人。那爲什麼從軍來了?”
張龍友道:“我煉的丹要一味丹砂,這東西北地很少見,就出在南疆的,聽說你們要南征,我就來了。”
我笑道:“煉丹?想成仙麼?”
張龍友搖搖頭,道:“我不信那些。家師曾屬意我當下一代法師,但我不願意。”
我道:“你不信還入什麼上清丹鼎派?”
張龍友道:“我很喜歡丹鼎派那種鼎器。我覺得,其中必定有一些上古傳下來的奧秘在內,只是我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想窮研此道,說不定,”說到這兒,他臉上有點發亮,像是有些激動,道:“說不定,日後我張龍友會以此青史留名的。”
雖然現在笑出聲來有些失禮,但我還是憋不住,“撲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倒沒有在意,我自己有點過意不去,岔開話頭道:“昨天你在做什麼,發出這麼大的聲響?”
張龍友道:“昨天那個事啊,昨天我本想燒煉五才丹,誰知不小心讓明火進了未濟爐結果一下着了起來。”
我皺了皺眉,道:“有那麼大聲響麼?”
張龍友道:“那五才丹是要養在爐中的,我封口沒封好,明火進去了,結果爐子都炸了。好在我才煉了二十粒五才丹,爐子只是炸裂,沒有炸飛,不然也不用德洋大人殺我,我自己早被炸死了。”
“那五才丹能炸死人麼?”
張龍友道:“會的啊。我有個師叔,當初就是被五才丹炸死的。他一爐中煉了五百丸,結果把半間屋都炸飛了。”
我站住了,道:“這五才丹有這麼大的威力?怎麼煉的?容易煉麼?”
張龍友見我站住了,那小車裡“咣啷啷”地一陣響,急着道:“小心,小心我的丹爐。”
我道:“快說,是什麼做的?”
張龍友有點疑惑地道:“那是把硫黃、牆硝和蜂蜜加上草木灰,再和上幾種草藥,煉製出來的一種丸藥,可以治積食的。怎麼了?”
我道:“那東西要煉多久能煉成?”
張龍友扶住了車,有點疑惑地看道我,道:“楚將軍,你也要煉丹?”
我有點急。這張龍友這時候婆婆媽媽的,我道:“我不要煉丹。你快告訴我,那五才丹要多久能煉好?”
“七天。”
我差點沒摔倒在地。煉那麼點東西得七天?七天後,只怕蛇人已破城而入了。我有點頹唐,道:“那來不及的。”
張龍友道:“你是想用到戰陣上去?”
張龍友被他們“呆子”、“呆子”地叫,我卻發現他十分敏銳。我道:“是啊,你說二十顆丹就有那麼大威力,如果多煉一些,對戰時扔出去,豈不是威力無比?只是你說要七天才能煉好,只怕太難。”
張龍友道:“你只要那種一碰火會燒的藥吧?那個不用煉的,是配的。”
他這話讓我又驚又喜,我把那小車放在地上,道:“怎麼配的?快跟我說。”
張龍友叫道:“小心我的丹爐!”他扶住了車,道:“那是我自己配出來的,你只消將硫黃、硝石和炭粉研至極細,然後用炭粉一份,硫、硝各六份,混在一起就行了。不過你在研時要小心,不能沾鐵器。”
我道:“太好了,你馬上幫我配一份出來。”
張龍友的營帳還很簡陋。他也不敢在營帳裡研,只是把硫粉和硝粉各一斤給我,道:“炭粉你自己去研吧。小心點,這種藥很厲害的,若是沾到明火,一下子會燒起來。”
我拿着那兩包沉甸甸的藥粉,道:“張龍友,張先生,若這種藥真的靈驗,你可又立下一道首功了。”
他道:“你別想得太輕易,那是些粉,風一吹就吹跑了,沒什麼大用處的。”
我笑道:“我自有用處。”
走出他的營帳時,我轉過頭,對他道:“這種藥你起過名字麼?”
張龍友正支着丹爐,他擡起頭道:“這種藥會發火,我叫他火藥。”
回到前鋒營的營帳,我剛進門,祈烈道:“楚將軍,你回來了,路將軍正找你呢。”
我把那兩包藥粉放在一邊,道:“有什麼事麼?”
祈烈道:“似乎有什麼要事要商議。他交待了,你一回來便去他的營帳。”
有什麼要緊事麼?我有點擔心,轉身便出了營帳。出門時,轉過身對祈烈道:“小烈,你給我找到木炭來,碾成粉,越細越好。弄上一斤左右。”
祈烈有點莫名其妙,道:“要那個做什麼?”
我也沒解釋,便向路恭行的營帳走去。
路恭行此時召集我們,到底會有什麼事麼?
蛇人不知何時又會進攻,前鋒營擔負着中軍武侯的守備工作。也許,路恭行爲了準備下一步的計劃吧。
一到路恭行的營帳,還在門口,便聽得蒲安禮叫道:“不成!我們前鋒營,寧可戰死,也不能退卻!”
他的聲音很是響亮,卻有點氣急敗壞。我有點吃驚,撩開簾子進去。
路恭行的營帳也和我們的一樣大,現在裡面連路恭行在內已坐了十六個百夫長,有點擁擠,蒲安禮正站着,臉漲得通紅。
路恭行見我進來,點了點頭,口中卻還在對蒲安禮道:“蒲將軍,見機行事,不是對敵示弱。我軍這次發兵,糧草本就不是很夠,如今若困守孤城,只能坐以待斃。我覺得,當務之急,不如暫且退兵,將高鷲這座空城讓給蛇人,而後我們重振旗鼓,再與蛇人一決雌雄。”
我小聲問第七營的百夫長,同屬平民出身的錢文義道:“怎麼了?”
錢文義小聲道:“路統制想向武侯稟報,要求退兵,想徵求一下前鋒營所有百夫長的意見。”
雖然在軍機大事上沒什麼發言權,但我覺得,現在這種局勢,實在不可與蛇人戀戰,我也贊成退兵。
蒲安禮道:“糧草雖不是小事,但可派人外出押糧。如今蛇人兵臨城下,我們在城中尚可守禦,若不將其擊潰便退兵,若它們尾隨上來,豈不是會全軍覆沒?”
蒲安禮雖然粗魯不文,但他這話卻也沒錯。若我們離開了高鷲城,蛇人若追擊上來,我們只怕難有勝算。
路恭行道:“蒲將軍的話雖不無道理,但我已想好計較,蛇人畏火,若後軍一路設火障,蛇人必不敢迫近的。好了,列位將軍,還是舉手表決吧,同意在城中與蛇人決戰的有幾人?”
蒲安禮的手舉了起來,道:“弟兄們,若此時退卻,那前鋒營百戰百勝的名聲就敗壞在我們手上了,我們回去,又有何臉面見前輩的將軍們?”
他的話很有點蠱惑力,有五六隻手舉了起來。但一共有十七人,這自是少數。路恭行道:“既然如此,但贊成退兵的多數。我這就向武侯稟報,前鋒營同意退兵。”
蒲安禮有點悻悻地坐下了。這時,卻聽得第十三營的百夫長勞國基道:“路統制,我不同意在城中與蛇人纏鬥,卻也不同意馬上撤兵。”
路恭行皺了皺眉,道:“勞將軍,你有什麼高見?”
勞國基是我前五屆的軍校師兄。在他那一屆畢業生裡,是號稱“地火水風”的四個優秀生之一。其中“火”、“水”、“風”三人都是世家子弟,畢業後都在朝中由小軍官做起,現在都已是文侯軍中的中級將領,只有這個排名第一的勞國基,因爲出身很低,雖然老成持重,卻也有點過份持重,加上投到武侯軍中,現在也只升到一個百夫長。不過前鋒營裡的風評說,二十個百夫長中,智勇雙全,才堪大用的,除了路恭行,便是勞國基了,象蒲安禮和我,都只有一個勇而無謀的風評。勞國基的話,路恭行也要聽聽的。
勞國基道:“路統制,我也覺與蛇人爭此一城的得失,實無必要,也是不智。但此時,正和蒲將軍說的,我們還退不得。除了退後不好向國人交待以外,那些蛇人若尾隨追擊,也實在是件很討厭的事。此事,實在有待從長計議。”
我有點好笑。他那“從長計議”,實在是兩可之言,現在又如何從長計議?路恭行道:“既然如此,那麼再看看,同意現在退兵的有幾人?”
“呼啦啦”一陣,舉起了十隻手來,我也舉起了手。路恭行道:“好,十人同意退兵,六人反對,一人從長計議。既然如此,從今日起,前鋒營便同意退兵,我便卻向君侯稟報,大家回去休息,隨時準備迎戰蛇人的攻擊。”
蒲安禮站了起來,和他那一幫人走出營帳。在門口,卻回過頭來向我們啐了一口,道:“懦夫!蒲安禮大好男兒,羞與你們爲伍!”
他雖然官職在路恭行之下,但他父親也是名將,路恭行也不好多說什麼。人們都走了出去,我也準備退出去,路恭行道:“楚將軍,請留步。”
等人都散去了,路恭行對我道:“楚將軍,你陪我去見武侯吧。”
我有點擔憂,道:“路將軍,我只是百夫長,無權求見君侯的。”
路恭行道:“無妨,陪我走走。”
我們牽了兩匹馬,兩人並排出營,向武侯的中軍大營走去。路恭行突然道:“楚將軍,多謝你支持我,我本以爲你會反對退兵的。”
我道:“若有勝算,我也覺得應該將其擊潰後再撤軍,但現在看來,就算蛇人畏火,我們要對它們用火攻,實在太難。”
我腦子裡,卻還在想着張龍友那火藥。蛇人畏火,火藥可能就是它們的剋星。但我沒有試過,以我這種低微的官職,實在不敢對軍機大事多嘴。
路恭行擡頭看了看天,道:“蒲安禮想得實在太簡單了,似乎一發現蛇人畏火,便穩操左券。其實,南疆的雨季就要來了。”
雨季!
這兩個字象鐵錘一樣重重敲在我心上。的確,南疆不象帝都,立春後雨水很多。我們冬日發兵,這一路雨水不多,圍攻高鷲城兩個月,也沒下過幾場雨,蛇人攻來這幾天,一滴雨也沒下過。可一旦進入雨季,南疆的陰雨連綿,聽說連着下兩三個月都會有的,那時,又如何用火攻?只怕退卻時連火障也設不了。怪不得路恭行想着退兵吧,現在也實在已是全師撤退的最後機會了。
我道:“那你爲什麼不跟他們明說?”
他苦笑了一下,道:“如今的士氣,怎好再說此事?武侯也一定察覺了,我在他神情中已見,他有了退意。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放下百戰百勝的虛名,趁早退卻,不然,只怕想退都退不了了。”
我不語。的確,形勢也如暴雨將至,我也實在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了。剛纔對火藥的一點信心,也不知扔到了哪裡。
到了中軍帳,我等候在外,路恭行進去向武侯稟報。等他出來,卻垂頭喪氣地。我道:“君侯怎麼說?”
他嘆了口氣,道:“君侯不同意撤軍。”
我道:“是啊。對君侯來說,沈西平將軍的首級還被敵人號令着,回去你叫他如何向國人交待?”
路恭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多半是這個原因。但若不趁早撤退,恐怕會有更多的人戰死。那些死在戰陣上的士兵,連個名字也留不下,他們的家人又向誰要個交待去?”
他跳上馬,默默地向前走去。斜陽在天,雲卻密密地排在天際。
軟甲貼着身上,初春還有點冷,那些皮革也有點堅硬,不過還不至於妨礙手足的運動。
我把長繩繞在雉堞上,把一頭放下,道:“看着點。”
祈烈小聲道:“楚將軍,你真要去?你的傷礙不礙事?”
我按了按腰間,道:“沒事。”
腰上又用了些從醫官那裡要來的忘憂果粉。醫官說過,忘憂果粉不能多用,不過止痛卻有奇效,除了腰間有點硬硬的,其它也沒什麼不適。
如果不能將沈西平的頭顱弄回來,武侯只怕寧可全軍覆沒也不會退兵的。儘管不太甘心,但我也知道,我們最多也不過困守孤城,想要反擊蛇人,將其擊潰,那希望實在太過渺茫。現在,恐怕也只有這一條路了,好讓武侯有個臺階下。
也只有如此,才能讓近十萬帝國軍回到帝都吧。
祈烈道:“我也去。”
我沉下臉,道:“胡鬧,那是九死一生的事,你去了只能礙手礙腳。”
由於是輕裝前進,我只帶了把百辟刀,再就是一包剛配好的火藥了。配好後也沒來得及試,不知靈不靈驗。我拉住繩子,試試強度,兩手抓緊繩子,人掛在城牆上。
正是殘月,天色也暗得什麼也看不清。城頭上,有幾處火把光,是士兵正在夜巡。雖然蛇人從不夜襲,但武侯也不敢掉以輕心。這一帶是前鋒營防區,今晚也正好是五營巡夜。
縋下城時,突然有一陣迷惘。我看了看祈烈,他好象認定我會死了一樣,哭喪着臉。我罵道:“小烈,別擺着那副面孔,好象我死定了。”
祈烈苦笑了一下,道:“將軍,小心。”
護城河和城牆之間有一塊三尺寬的土地。白天,蛇人的一場攻擊,城牆根部到處都坑坑凹凹的,還堆了不少石塊。我把繩子放到底,腳踩到了泥土,一腳用力一蹬,人象綁在一根長繩上的小石子一樣向外甩出去,一邊在手裡往外放繩子。看着已越過了護城河,我一下鬆開手裡的繩子,落到地上,無聲無息的。
要不是在這種時候,我都有點得意自己這種身輕如燕的本事了,只是現在當然不好自己誇自己。我回頭看了看,那根繩子正收了回去,祈烈想必也知道我已越過護城河了。只是看上去,那條長繩也象條蛇游上城牆似的。
我和他說好,天亮以前,不管事情成敗,我一定會趕回來的到時他把繩子用箭射過來,好讓我抓着攀上城去。我沒有跟他說,如果回不來該怎麼辦。
希望我好運氣吧。我擡頭看了看天,那一鉤殘月已到天邊,夜正深。這種天氣,最適合偷營了,只是帝國軍上下,現在大概沒人敢來偷蛇人的營。
蛇人的大營在二里外。白天進攻時,它們在距城七八百步外扎過一個臨時陣營,我走過那個陣營時,卻只見到處都一片狼藉,沈西平的右軍算是軍紀不嚴了,卻也不至於亂成這樣子。
二里地,並不是很長。過了這塊地,便是一大片樹林。高鷲城前有這麼大一片平地,在南疆也算難得的,所以第一代城主選在這裡築城吧,如果有人攻來,遠遠便能看見。南疆有一些城,三面都是密密的樹林,我們打過好幾次伏擊,往往到了城下城中還沒一點知覺。到了那樹林前,我回過頭看了一眼高鷲城,在昏暗的星月光下,只能看到一個淡淡的輪廓,倒顯得靜謐安詳。不知爲什麼,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憂傷涌上心頭。
難道我真的會回不來了?
我低下頭,向前走着。
不知爲什麼,我感到憂傷時,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軍中的弟兄,而是那個女子。
那個在武侯宴上見過一次的彈琵琶女子。
在樹林裡,月光更暗了,根本看不清什麼。那條路只能看到一道有點發白的痕跡,我小心地向前走着,還是不免有點磕磕碰碰。走了一程,前面突然有了一些亮光。
早出的蟲聲如同沸騰了一般在耳邊聒噪。我拉開一枝樹枝,忽然,聽得身後有一些輕輕的聲音。
有人!
我縱身一躍,扳住了頭頂一根粗大的樹枝,人已翻身蹲在那樹枝上。一連串動作無聲無息,連自己也有些得意。
我剛蹲好,有個人小聲道:“是什麼?”
像是應和他的聲音,我身邊“呼”一聲飛起一隻什麼鳥。儘管那人聲音很輕,我還是一下分辨出,那正是秦權。
龍鱗軍的前哨哨官秦權。
邊上有人道:“是夜梟。”
那人的聲音倒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也必也是龍鱗軍中的人。
他們也是要來盜取沈西平的頭顱吧?我倒希望他們能成功,這樣也省得我去冒險了。
秦權忽道:“蛇人營中怎麼會有火光?”
我忽然想了起來。剛纔我根本沒想到,只以爲陣營中一定會有火把,但蛇人是怕火的,怎麼會有火把的光?
在他們頭頂,我也只覺有些擔憂。
那人道:“別管那些了,走吧。”
他們已經輕輕地向前走去。
他們一共有五個人,秦權和那個人是領頭的,後面三個跟在他倆後邊。
是不是該叫他們?
我正在遲疑,秦權他們已經到了蛇人營寨邊上了。我正想追上前去,忽然,在他們身後落下了兩道黑影。
那是蛇人!
秦權他們馬上也察覺了,走在後面兩人剛一回頭,從樹上跳下的兩個蛇人已一下纏住他們的脖子。
隔得那麼遠,我也聽得到他們發出了痛苦的聲音,但很快便傳來了骨胳斷裂的聲音。我幾乎可以看見,蛇人那綠色的軀幹象一根粗繩索一樣緊緊地勒住他們的脖子,一寸寸收緊,直到脖子斷裂。
那是蛇人的巡營兵吧。我的背上象有條毛蟲爬過一樣,一陣寒意。這些蛇人,竟然還派出了巡營兵,那還是些被馴化的野獸麼?那幾乎和人一樣了。
秦權走在最前面,他“嗆”一聲抽出了刀,猛地向那蛇人衝去,也許還想從那兩個蛇人身體下救出人來。那兩個蛇人帶的也是刀,秦權衝到他們跟前時,一個蛇人的刀已猛地劈下,秦權似乎不敢用刀卻硬碰,人側了側,猛地躍起,人抓住了頭頂的一根樹枝,一個倒踢,身體便翻上去,人站在那樹枝上。
那個動作和我剛纔的差不多,不過他抓的那樹枝比我抓的要低一些,因此也更快一些。想必,秦權想從那些蛇人頭頂逃走。
的確,退路已被封死,那麼只有死中求活了。
那個蛇人卻沒料到秦權還有這一手,有點呆呆地看着他,居然也不上前。這時,從營帳中又衝出了幾個蛇人,另外兩個同來的龍鱗軍士兵慢得一步,有一個被蛇人一刀幾乎從肩頭劈到了腰部,嘴裡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聽到這聲音,秦權攀住樹枝的手一緩,他本從這樹枝上借力向後跳來,只慢得一慢,那個蛇人一下直立起來,一刀劈向秦權的背心。
蛇人直立起來,本就有三個人那麼高,那蛇人更是一手攀住樹枝,一下子比秦權還高。秦權已是慢得一慢,那一刀正中他後心,他本正要借那樹枝之力躍出,被這一刀劈得如同一粒石子一般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個蛇人已落下地,下半身着地,便又和一個人差不多高了。它游過來,一把抓住了秦權的腳。秦權的背上中了一刀,人卻還在掙扎,那個蛇人的刀按在他背上,用力割下去。
秦權發出了淒厲的叫聲。那把刀又闊又大,倒是廚中切肉的刀一般,割開他的軟甲,沒入他背部,秦權的背像是一個包一樣被打開了。那蛇人的左手伸進了秦權的身體,在裡面摸着,秦權此時只是不停地抽搐,那蛇人在他體內摸出了一顆圓圓的東西,一下扔進嘴裡。
我的頭中,一下“嗡”一聲炸響。
那個蛇人竟然吃掉了秦權的心!在樹林中漏下的極淡的月光下,只能看見那個蛇人嘴角流下黑黑的**。
在高鷲城裡,我已知道蛇人會吃人的,連共和軍最後也在吃人,可這麼血淋淋地吃人,卻還是第一次看到。我咬緊嘴脣,努力讓自己不發出嚎叫。
那個蛇人咀嚼了一陣,拖着秦權的屍首向外游去。
五個龍鱗軍,幾乎連還手的功夫也沒有,就全軍覆沒,幾乎只是一瞬間的事。
那些蛇人拖着五具殘缺不全的屍首,什麼聲音也沒有,靜悄悄地退回營中,周圍只剩下一點淡淡的血腥氣。
此時,周圍沒有一個蛇人。也許,正是秦權他們被殺,那些蛇人也以爲不會再有人來了吧,防守得也鬆懈了。
天邊已有點發亮,如果不趕快,那我更沒有機會了。而這個機會,可以說是秦權他們五個人用生命換來的。
我咬了咬牙,翻身跳下了樹枝。向前走去。
我不敢再象秦權一樣,在路上走,我幾乎每一步走貼着樹,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蛇人的營帳很亂,沒有柵欄,但那些營帳和帝國軍的樣子一模一樣。走近了,才發現那些火把光其實只是些松明,很微弱的光,不知有什麼用。
也許,蛇人是害怕燃燒劇烈的火吧,可上午蛇人攻來,張龍友燒着了一個蛇人,那火雖然很大,卻別的蛇人離得很遠,又爲什麼會嚇得逃走?
儘管百思不得其解,我也只得把這問題放開。
蛇人的營帳前,連個蛇人的影子也沒有。整個營地都象死了一般,剛纔那幾個巡邏的蛇人進去後,就象被吞沒了一般,再沒聲息。
要不要進去?
剛纔秦權他們的死還在讓我心悸,讓我冒冒失失闖進去,我實在有點遲疑。蛇人的營帳看似平靜,誰知裡面是什麼樣子。
天已快亮了,天邊已微微透出些曙色,可是月亮已西斜,頭頂的天空卻更黑暗了。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蛇人營帳中,死一般寂靜。
按經驗,如果這麼安靜的話,要麼軍紀嚴到無以復加,要麼就是個空營了。
我當然不會相信蛇人一下逃光了,但如此寂靜,不免古怪。我小心翼翼,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音。
掛着沈西平頭顱的旗杆在大營正中。那旗杆高得很,豎在一個很大的架子上,真不知蛇人怎麼做出這些東西來。旗杆上,那面大旗正迎風招展,天太暗了,上去的圖案也看不清。
我看了看四周,還是沒一點聲音。我在旗杆下伸手摸了摸。上面有一根很粗的繩子,那是懸着旗的繩子吧,因爲旗子被風鼓足了,繩子也繃得筆直。
我小心地抽出百辟刀,壓在繩子上,輕輕一挑,繩子一下斷了。
可是,並不是我相象的那樣,是沈西平的人頭掉下來,卻是那面旗子呼啦啦地帶着風,直往下墜。
我呆住了,暗罵自己的愚蠢。縛住人頭和旗子的,絕不會是一根繩子,我卻割斷了那根系着旗的繩子。我一躍而起,抓住那截正被下墜的大旗帶得疾升的繩頭,一把攥下來。
哪知我不抓還好,一抓住,旗竿頂上的滑輪發出刺耳的“吱呀”的聲音,幾乎像是一支極糟糕的鼓樂隊在三更半夜吹奏。我剛把繩頭胡亂在旗竿上一縛,剛纔寂靜如死的蛇人陣營發出了一陣喧譁,夾雜着一些生硬的帝國語,有個聲音喊着:“有人來奪旗!”
我不由失笑。蛇人那面怪模怪樣的旗,我要來做什麼?何況那麼笨重,帶了也逃不出蛇人陣營的。可是我還沒笑出聲來,一根長槍“呼”一聲飛過來,直射向我的面門。
好厲害的投槍!
我也不由吃了一驚。沈西平的投槍,自然也有那麼大的力量,但蛇人中平平常常的一個士兵,投出的槍竟然也有這種威力。
我讓過槍頭,一把握住槍尾,剛要用力回奪,卻只覺那槍上附着一股極大的力量,我用力不是太大,那槍柄在我掌中一下脫手而出,“當”一聲,正擊在旗竿的石座上。石座上火星四射,那枝槍的槍尖,竟有一半沒入了石中。
那些一個個營帳中,蛇人正紛紛鑽出來。蛇人於人當然不會有衣冠不整之感,可看着那些蛇人從帳中游出來,我還是不禁發毛。
這時,蛇人已在旗杆着圍成了一個大圈。有幾個持長槍的蛇人向我撲了過來,剛纔那蛇人一槍擊空,也不知從哪裡又取過一枝長槍,七八個蛇人同時衝向我。
走投無路了。
我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如果落到蛇人手裡,也會象秦權一樣被掏出心臟來麼?
不由我胡思亂想,一枝長槍已刺向我胸口,身後,幾個蛇人也向我刺來。
不論如何,坐已待斃我總不肯,就算死也要拉幾個墊背。我把百辟刀交到左手,右手一邊抓住那支槍槍頭下,人靠着長槍踏上幾步,靠近了那蛇人,那槍已被我夾在脅下,左手的刀在手中轉了個圈,一刀斬落。
那個蛇人一點沒料到我居然會如此做法,這已等如玩命之徒。它的雙手還抓在槍上,這枝槍已被我捲住了,要是它把槍拉進懷裡,那等若把我也拉過去,讓我那一刀的力量更大。
蛇人大概不那麼聰明,可這些一定也知道。
這時,我與那蛇人靠得很近,我甚至可以看見那蛇人嘴角淌下的一些血,也不知剛纔吃過些什麼。我大吼一聲,一刀劈向它的頭頂。
可能這是我最後一刀吧,這一刀斬死它,身後蛇人的那些長槍一定會把我刺個對穿的。但此時我已什麼也不管了,這算死前,也要殺掉一個。
那蛇人的眼裡,還是冷漠之極。忽然,我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竟然飛了起來。
那個蛇人居然將槍擡了起來。
我掛在槍頭上,人一下離地而起,手中的百辟刀已是劈了個空,身後那幾枝長槍卻也從我腳下刺過。
那蛇人的力量,的確是驚人之極。
我心知若只掛在槍頭上,那已成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了。這時那槍已擡得舉過了那蛇人的頭頂,忽然一鬆,人便往下掉,那個蛇人看樣子也力量用盡了。
如果落到地上,那定是不等我明白過來便會被斬成肉泥的。我眼角向下瞟了一眼,剛纔攻擊我身後的那幾個蛇人的槍還沒收回去,我已看準了,手一鬆,人跳了下來。
身後那幾枝長槍正交叉在一起,我一踩在那幾枝槍的交叉點上,那幾個蛇人一定也吃了一驚。我只覺腳下忽然又是被擡起,也不等它們發力,猛地一跳,便跳向那旗杆。
那旗杆離我並不遠,但此時我哪裡能看得很準,這一跳,並沒有對得很準,偏了有一兩尺。眼看要從那旗杆左邊掠過,我伸長了右手,拼命想抓着旗杆,忽然,指尖觸到那根我剛纔胡亂綁在旗杆上的繩子,我一把抓住,右手已飛快地轉了兩轉,那繩子已在我手腕上圍了幾圈,此時,我的人已掠過了旗杆,但右手已抓住了繩子,人已蕩了回來。
我把百辟刀咬在了嘴裡,等人蕩回來,左手一把扶住旗杆。這根足有我手臂那麼粗的旗杆,此時只覺堅實異常。我的左手一扶住,左腳尖一下點住旗杆,右手已轉了幾圈,把那繩子收緊了一些。
終於攀到旗杆上了。
我手腳並用,拼命向上爬去,只聽得下面發出了一陣驚呼,頭頂卻也“吱呀吱呀”地響,卻是那杆旗,繩子鬆了後正往下滑。
那旗一定份量很重,我在向上爬時,也感覺那旗子正墜着我的手,倒似有人在拉着我一般,讓我爬時輕易一些。
爬到一半時,那旗子已黑壓壓地正懸在我頭頂,被風吹得直往外鼓,“嘩嘩”作響。我一把抓住,左手從嘴裡取下刀來,正想將繩子割斷,卻聽得下面又是一陣驚呼,扭頭一看,下面黑壓壓的已全是蛇人,一個個擡着頭,呆呆地向上看着我,也不知有多少。
白天看來,不過有點令人害怕,現在看來,卻更令人覺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