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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色中,一道人影悠悠然獨行。
昨日春寒料峭,今朝卻已風暖柳綠。同一節氣中的兩地,因相隔數千裡而景色不同。
只見土道兩旁,阡陌縱橫而滿眼的青翠;霧靄淡淡之中,遠山綽約如黛。當一縷晨曦透過雲霞灑向大地,頓時萬物欣然而生氣蓬勃。
無咎腳下不停,扭頭看向北方。
在樹林中歇息一宿,總算是又找回了往日的幾分精神。天還沒亮,他便順着田間地頭的土道信步而行。
昨日在王帳內遭到襲擊,雖然有所防備,並有狼劍阻擋,還是震動臟腑並受了輕傷;接着來回奔波,又持續不斷施展冥行術,一身的法力消耗了七八成,着實累得不輕。如今歇息過後,並遠離了紅塵紛爭,只覺得渾身輕鬆,好像眼前的這方天地都變得寬闊了幾分。
在都城的富家公子的生涯,早在那年的秋季便已終結。時隔五年之後再次返回,不過是爲了一腔不滅的執念罷了。而最終除了報仇,什麼也沒找到。曾經的歲月,不再屬於自己。十九年的時光,十九年的舊夢,已然埋在了那座破落的宅院中,埋在了都城之外的荒山上。
走吧!這春光正好,這天地廣闊,哪怕繼續顛沛流離,至少自由自在而無拘無束。
而接下來的路途再不用茫然徘徊,而是負有使命。那就是前往靈山尋紫煙,不對,應該是前往靈石尋神劍,提升修爲救老道。至於以後又將怎樣,倒也無須多想。船到橋頭自然直,無怨無悔是此生!
此外,爹、娘,我已在盔甲山留下自己的衣冠冢陪伴二老。妹子便由我揣在心裡帶走了,我活着,她就在……
一個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扛着鋤頭出現在路邊,正要走向田間。
無咎收起紛亂的思緒,出聲喚道:“大哥,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那是一位農夫,聽見有人問路,轉身擡眼打量:“此乃河間府地界,歸柳河鎮管轄。公子從何而來,欲往何處?”他的口音有些重,卻不難聽懂。
無咎走到近前,搖頭笑道:“這河間府,又屬哪一國呀?”
農夫四十多歲,臉色粗糙,鬍鬚雜亂,應該是個厚道的鄉下人。而他聞聲卻是一怒,瞪眼道:“哼,難道西周國還有兩個河間府不成?你這富家公子不事勞作,四肢愚鈍,五穀不分,卻錦衣玉食,真是好沒道理,啊呸——”他竟是吭哧嗆出一口濃痰,轉身扛着鋤頭氣沖沖離去。
無咎慢慢停下腳步,衝着離去的背影瞥了一眼,轉而看着身上的絲袍,又伸手撫了撫頭頂的玉簪,無辜道:“山有高低,人有迥異,彼此相安,方爲大同,而非怨天怨地,滿肚子的牢騷。再者說了,我招你惹你了……”
他聳聳肩頭,伸手摸出一張獸皮,隨即又換成一枚圖簡,之後背抄着雙手而若有所思。
逃命的時候慌不擇路,竟然跑到西周國的境內。輿圖所示,河間府位於西周的最南端,雖然與南陵國接壤,距離靈霞山地界尚有兩萬餘里之遙。如今法力虧欠而輕傷在身,不宜繼續施展冥行術,倒不如買匹馬兒代步,也好節省幾分力氣。
無咎有了計較,甩開雙袖往前行去。
半個時辰之後,前方出現一座小鎮。
柳河鎮。
鎮子只有數十戶人家,一條街道橫貫東西。
無咎走在碎石鋪地的街道上,隨意觀望左右的街景。來往的多是粗布短衣的農戶與舉止粗俗的商販,其一身白衣飄飄穿行其間,很是惹人注目。他倒是渾然不覺,一臉的從容。而大清早的,街道兩旁不多的店鋪大都關門閉戶,一家低矮的酒肆卻是店門半掩,門前還擺着一張木桌。他徑自走過了過去,張口喚了聲夥計。
所謂的酒肆,不過是挨着街道的兩間門臉,低矮破舊,若非門前插着一面髒兮兮的酒旗,未必就能分出端倪。
“夥計,還不前來伺候——”
隨着又一聲呼喚,虛掩的店門嘎吱推開,一隻腳踏出門檻,接着冒出一個粗壯的漢子,看着像是酒肆的掌櫃,卻倚着門框、揉着眼屎,不耐煩地擺手道:“小店午時開張,請吧——”
眼下卯時才過,距午時尚早。這漢子顯然是惱怒客人不懂規矩,索性直接驅趕。
無咎昨日太過疲憊,歇息一夜之後,真的有些餓了,無奈道:“還想來碗熱湯,罷了,且尋下家……”
而他尚未挪步,掌櫃的已是聽音辨人,惺忪的睡眼猛然睜大,忙道:“哎呀、原來是位公子,且請安坐!”與其看來,那年輕男子衣着光鮮,膚色白皙細嫩,分明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無疑,不僅如此,還是一位外地人。
原本慵懶不堪的漢子,突然變得殷勤起來,上前兩步扯着袖子擦拭桌凳,點頭哈腰伸手請坐,轉身屁顛屁顛跑進店裡。
無咎是入鄉隨俗,也不介意,撩起衣襬坐了下來,趁機散開神識掠過小鎮。
柳河鎮地處偏僻,房舍破舊,便是鎮中的柳河客棧也是門可羅雀,院內見不到可供騎乘的馬匹。而小鎮的西頭,卻有幾處整齊的宅院與聚集的車馬,尚不知是何所在。
“熱湯來啦——”
掌櫃的端着托盤跑了出來,“砰”的放下一隻陶碗,雖也熱氣騰騰,卻湯汁四濺。他又摸出一雙竹筷,在屁股上蹭了蹭,“啪”的一聲扔在桌子上,討好道:“公子慢用!”
無咎已起身閃到一旁,待小心避開淋漓的湯汁這才慢慢坐下,他伸頭看着湯碗,抓起筷子稍稍攪動,隨即挑起一塊帶着黑毛的肉皮,詫異道:“這是……?”
掌櫃的擤了把鼻涕,甩了甩手,順勢抄在滿是油膩的袖子裡,俯身低聲道:“這是我昨兒抓到的一條大黑狗,連夜剝皮剔骨熬湯,本想午時開張賣個好價錢,如今卻是便宜了公子。且趁熱享用,吼吼,大補!”
無咎鄒着眉頭,沒了食慾,隨手丟下筷子,站起身來擡腳就走。
早便察覺店內熬着熱湯,難免一時嘴饞,不料想遇到了偷狗賊,如此倒也罷了,只是狗肉湯髒穢不堪,簡直令人作嘔!
而他纔將走出兩步,已被掌櫃的擋住去路,依舊是面帶笑容,並壓低嗓門提醒道:“公子,多謝承惠!”
湯沒喝,錢照付!
無咎懶得計較,左手揮動,而不過瞬間,又是微微一怔。
掌櫃已伸出手掌,帶着垂涎的神態期待着,卻見面前的公子站着不動,他忙豎起髒兮兮的手指晃動着提醒道:“一碗湯,十兩銀子,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哦!”
“一碗狗肉湯而已,緣何如此金貴?”
“公子是有錢人,又何必吝嗇……”
“我……”
無咎還想訓斥,隨即又暗暗叫苦。
自己的金銀珠寶,盡數堆放於夔骨指環之中,昨日爲了撫卹破陣營的兄弟們,只管傾囊所有,一絲一毫的銀子都沒留下。而隨後接連遇變,又是疲於逃亡,早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如今突然想起來,才發覺到自己除了丹藥、符籙、玉簡等修煉之物與十餘塊靈石之外,已成了凡俗間的窮人。
掌櫃的倒是懂得察言觀色,隨即發覺不對:“你什麼你,你不會謊稱沒錢吧?”
無咎自知理虧,稍顯尷尬道:“我……我還真的忘了帶銀子,送你一套衣衫抵作湯錢如何……”
掌櫃的笑臉一收:“我只要銀子,十兩少一分都不成!”
“你一碗狗肉湯,半錢都不值,卻漫天要價,不是坑人嗎,而我一套衣衫,足以抵得十兩銀子……”
無咎還想勸說兩句,隨即閉上嘴巴。
只見那身爲掌櫃的壯漢,猛然扭頭跑回鋪子,又返身跳了出來,竟是拿着一把尺餘長的利刃,並舉起來左右晃動着,惡狠狠道:“你是富家公子,我不坑你坑誰?而你竟敢吃我白食,天理不容——”他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而忍無可忍,高聲吼叫起來,
街道上行人紛紛駐足觀望,並圍過來湊熱鬧,還有人衝着無咎啐着口水,顯然對於爲富不仁者很是痛恨。
而無咎愕然片刻,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我是富家子,便該吃虧?否則天理不容,人神共棄?
我不過是穿着整潔罷了,竟遭人如此嫉恨。幸虧我心智健全,不然真要變得糊塗了!
無咎聳聳肩頭,說道:“掌櫃的,我只有衣物可供抵償,若是不成,也是無奈。而你的那碗狗肉湯根本不是人吃的東西,又何必藉此敲詐呢!”
掌櫃的愈發憤怒,轉身抓起陶碗中的狗肉連皮帶毛吞了下去,噎得他兩眼怒凸着,好不易順過氣來,隨即又是暴跳如雷:“誰說不是人吃的東西,難道我在你公子的眼裡就不是人……”
無咎張張嘴,一時無語。
這個掌櫃的雖然污穢可憎,而說出來的話語卻是沒錯,若非他的提醒,自己都差點忘了當年飢不擇食的窘境。
無咎不再辯駁,坦然道:“我真的沒錢,只有衣物抵賬,還請通融一二,切莫傷了和氣!”
掌櫃卻是得理不饒人,咬牙切齒道:“你敢賴賬,我便將你當狗宰殺賣肉……”
“崔掌櫃,你倒是動手啊……”
“殺了他,剝皮剔骨……”
“哈哈,看看這位富家子值得幾兩斤肉……”
“那公子是位外地人,殺了不當緊……”
街道上圍着一羣熱鬧的鄉民,竟然都在拾掇着殺人分屍。
無咎環顧四周,又是一陣愕然。此地民風竟然如此惡劣,着實叫人歎爲觀止。
而被稱作崔掌櫃的漢子得到聲援,更加的氣焰囂張,他擡起毛茸茸的髒手便要逞強,忽而又臉色一變。
與此同時,有清脆的話語聲響起:“崔三,是不是你偷了我家的狗……”
突如其來的話語聲,極爲的清脆好聽。
崔掌櫃卻已嚇得渾身哆嗦,急忙撒手丟了短刃而跪地求饒。
一聲粗嗓門響起:“偷狗賊還有位同夥,一併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