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深處。
玉石峽谷之中。
無咎的返回,驚動了衆人。
韋尚、鍾尺,鬼諾、鬼宿,與兩個妖族弟子,出現在石坡上。
無咎簡短道明原委,根本不容置喙,直接吩咐韋尚、鍾尺擔當慧靈山的守衛戒備,時刻留意夫道子、龍鵲的動向。之後又命鬼諾、鬼宿,各自帶着六位大巫,打探十萬裡方圓內的風吹草動,以便及時接應鬼赤與萬聖子。
韋尚與鍾尺二話不說,即刻遁出地下的慧靈峽。
鬼諾與鬼宿稍作遲疑,也領命而去。如今鬼赤與萬聖子不在,某位先生便是三家至尊,何況他三番兩次臨危解困,足以取得衆人的信服與敬佩。
“你二人叫什麼?”
“柴大、熊三啊,先生該記得……”
“本先生記性差!”
此前的三家島之戰,妖族死傷慘重,僅倖存十三人,如今尚在閉關療傷。而其中的柴大與熊三,傷勢已然痊癒,在無咎的示意下,帶頭往前走去。
越過石坡,左行數十丈,有個寬敞的洞穴,同樣的玉石堆砌而顯得頗爲明亮。
“高大哥——”
“諸位兄弟,先生來了!”
隨着柴大與熊三的呼喊,洞穴四周的十多個漢子紛紛睜開雙眼。居中而坐的黑臉漢子,正是高乾。他依舊是神態虛弱,卻慌忙起身——
“哎呀,無先生……”
“行啦!”
無咎擺了擺手,示意衆人自便,然後在洞穴中踱着步子,眼光掠過一張張野性張揚而又透着敬畏與討好的笑臉。
“嗯,倒也不錯!”
“哈哈,兄弟們的傷勢已恢復大半,修爲也各有長進,全憑無先生的庇護……”
高乾還是站起身來,點頭哈腰,拱着雙手,話語親切。
無咎在洞穴內轉了一圈,高乾湊到面前。他伸手想要拍拍對方的肩頭,以示嘉許,而看着那粗壯的身軀,隨即拂袖一甩而轉身躲開。
“不管來日如何,本先生與諸位兄弟同勉!”
無咎走向來時的洞口,話語聲在洞穴內迴盪。
高乾與妖族衆人大受鼓舞,紛紛出聲——
“謹遵先生吩咐……”
“任憑先生驅策……”
無咎沒有回頭,卻握拳揮動而以示響應,然後他背起雙手,離開了喧囂不絕的洞穴。走到洞外,原路返回。又去數十丈,他轉身步入又一個洞穴之中。
“先生……”
洞內坐着十二位漢子,便如十二尊石頭,各自散發着沉凝的氣勢,卻沒誰熱烈相迎,唯有一雙雙堅定的眸子閃爍着赤誠之色。
無咎沒有吭聲,默默點了點頭。
修煉至今,吸納了爲數衆多的五色石,十二位月族兄弟的進境依然緩慢,如今僅僅呈現出人仙的修爲。而各自強橫的筋骨與超凡的氣力,卻已遠勝從前。
無咎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轉身便要離開。
“先生,何時返回天月島?”
無咎的身形一頓,循聲看去。
只見廣山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欲言又止,神色遲疑。餘下的兄弟們,則是神情忐忑。
當年的月族離開地下蟾宮之後,流落到了飛盧海與北邙海之間的海島之上。而那座海島,便是天月島。爲了尋找生路,廣山安頓了族人,然後帶着十一位兄弟,踏上了漫漫的征程。誰料轉眼過去了三十餘年,雖然兄弟們變得愈發強大,而與族人團聚的日期,依然遙遙無期。如今又聽說浩劫將至,又怎能不牽掛族中的親人呢。
無咎的眼角抽搐,愧疚道:“諸位兄弟,是我的錯!”
“先生……”
廣山急忙擺手,窘迫道:“廣山莽撞無知,還請先生莫要介意!”。
顏理、湯齊等兄弟們,也紛紛起身,一個個耿直的漢子,竟各自面露惶恐之色而唯恐使得先生爲難。
而愈是如此,愈是讓無咎愧疚難安。
無咎猛然舉手,洞穴內爲之一靜。他兀自雙眉緊鎖,似乎在斟酌權衡。片刻之後,他沉聲道:“兄弟們,明日動身遠行!”
既有決斷,便不容置疑。話音未落,他“啪”的一甩大袖而轉身走出了洞口。
廣山與兄弟們,詫異不已。
“去往何方?”
“不會返回盧洲吧……”
“如今自顧不暇,先生他豈能帶着你我離開……”
“廣山大哥,你不該提起此事……”
“哎呀,我也後悔呢,怎奈先生他從不輕諾……”
地下的峽谷中,無咎踱步獨行。
他本想探望留在此地的鬼族弟子,突然沒了興致。究竟爲了什麼,卻又弄不清楚。或許,早已習慣了理所當然。以爲觀天之道,執天之行,便能問心無愧,而道法自然。殊不知另有兩句真言:天人合發,萬化定基。或星辰損伏,或龍蛇起陸,終歸大道玄妙,卻也離不開人的承載。否則這大千世界,與遠古的混沌有什麼兩樣呢。
又一個洞口呈現面前。
無咎打出一記法訣,擡腳走入洞口。洞內的情景如舊,靈兒依然在閉關靜修。他衝着那嬌小的人影投去深情一瞥,轉身拂袖坐下,打出禁制封住洞口,繼而又陷入紛亂的思緒之中。
片刻之後,他手中多了一物。
一枚金黃色的玉佩,巴掌大小,鑲嵌着精美的紋飾,以及“玉之神佑”的字符與法陣。
無咎舉起玉佩,鼻端頓時嗅到一絲淡淡的馨香。他的心神隨之一蕩,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癡迷與狂亂之中。他不禁搖了搖頭,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唉,那個容顏絕世的女子,令人難以拒絕、也無從忘卻。而自從她離去之後,便再無音訊。如今轉眼數年過去,她是否安然無恙?
無咎放下玉佩,又拿出一枚圖簡。
圖簡內,標註兩個地方。一個是紫烏山的赤烏峰,一個是莫干山的青東峰;一個位於蓬萊界以西,一個位於南陽之南;一個是前往玉神界的門戶所在,一個連通本土與原界兩地。此外,另有一段相關的口訣、法訣……
無咎端詳着手中之物,眼光中再次浮現出追憶之色。
玉佩與圖簡,均爲月仙子的臨別相贈。也是他返回本土,或前往玉神界所僅有的手段。而刑天竟然親自把守赤烏峰,他又怎會忽視前往玉神界的唯一途徑……
翌日清晨。
晨色朦朧的山谷中,聚集着一羣人影。
有廣山等十二個月族的漢子,也有韋尚與鍾尺。彼此相互抓着臂膀,難分難捨,卻又不善言辭,唯有不斷的唏噓感嘆。
無咎,則是獨自佇立一旁,默默眺望遠方。
廣山掙脫韋尚的雙手,大步走到近前,“撲通”單膝跪地,紅着眼圈道:“先生,你真要趕走兄弟們?”
無咎視若未見,淡然道:“諸位返回盧洲本土之後,即刻前往天月島接回族人,再前往蠻靈之地的通靈谷,與月仙子稟明詳情,請她予以妥善安頓。”話到此處,他又不容置疑道:“時辰已到,動身!”
“無兄弟……哎呀……”
韋尚亟待勸說,卻見某人的臉色陰沉,顯然主意已定而難以更改,他忍不住扼腕嘆息而連連搖頭。
廣山不敢抗拒,慢慢起身。顏理、湯齊等兄弟,無不神情沮喪而又無可奈何。
便於此時,鍾尺突然出聲——
“兄弟,我想返回神洲!”
“哦……”
無咎有些意外。
只見粗壯的漢子,滿臉的剛毅之色,他重重點頭,肯定道:“我留在原界並無大用,不如返回神洲。即使結界尚存,我也要找到神洲的具體所在。且等無兄弟歸來,你我終有打破結界而重返家園的那一日!”
“嗯!”
無咎沒有質疑,也不耽擱,抓出魔劍擡手一揮,鍾尺與十二個月族的兄弟盡皆消失無蹤。他這纔看向韋尚,報以苦澀一笑,隨即踏空而起,倏然飛遁遠去。
此時,一抹朝霞照亮天邊……
……
有了搬運術,長途跋涉變得輕鬆起來。哪怕是百萬裡的路程,也不過朝發夕至。
傍晚時分,晚霞染紅的海面上,無咎的身影由遠而來,然後掠過海面踏波而行。
圖簡所示,青東峰,位於南陽以南的大海邊,乃是一座萬丈高峰。便在那高峰之巔,藏着一道結界門戶。只要開啓門戶,便可前往盧洲本土。
不過,青東峰爲玉神殿的一處禁地,即使家族弟子、或修仙高人,不得允許,也難以靠近半步。
循着海岸往前,遠遠可見一座山峰巍峨聳立。
那便是青東峰!
無咎放緩去勢,凝神張望,又拿出圖簡確認,然後繼續往前。
須臾,山峰腳下。
暮色,已然降臨。
隨着層層霧氣瀰漫而來,高聳的山峰漸漸隱入黑暗之中。
無咎不作遲疑,飛遁往上。
恰於此時,兩道劍光突如其來。
無咎擡手一揮,一紫、一青兩道劍光呼嘯而出。“鏘、鏘”金戈交鳴,繼而又是“砰、砰”悶響而血肉橫飛。兩個偷襲的地仙修士,已雙雙身隕道消而栽下半空。他趁勢踏雲破霧,瞬息千丈、萬丈之高。
不過眨眼之間,人在巔峰之上。
而立足未穩,異變再起。霧氣重重的黑暗之中,四道金色的斧影轟然而至。
無咎早有所料,擡手抓出撼天神弓。“嘣、嘣、嘣、嘣”弓弦炸響,四道烈焰箭矢怒射四方。
與之剎那,轟鳴陣陣,殺機倒卷,四道人影倉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