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背後,另有碎石堆積。
一位女子,獨自坐在石頭上,捂着手臂,神情委頓,猶自默默歇息。察覺有人到來,她慌忙起身躲避。
“淼兒?”
無咎的兩眼一亮。
正是淼兒,奈何某人的突然現身,使她無從躲避,她顯得更爲驚慌,便要出聲呼喚。
“淼兒姑娘,我不傷你!”
無咎急忙擺手示意,並安撫道:“你傷勢未愈,不宜驚嚇。回我兩句話,我便就此走開,如何?”
淼兒依然挪動腳步,顯然不願面對某人。
無咎的臉色一沉,話語轉冷——
“淼兒,你爲何殺了吳昊?”
“我沒有……”
“說謊!若非你殺了吳昊,緣何只有你走出了上原谷?””
“我真的沒有……”
有的時候,好言好語無用,威逼恫嚇,反而立竿見影。尤其對付一個滿懷心事的女子,更爲奏效。
無咎回頭看向左右,遠近並無異常,他轉而盯着三丈外那個驚慌失措的女子,惡狠狠的叱問道:“哼,若非你殺了吳昊,又怎會尋至木黎城,串通虞山,與羌家聯手害我?”
“不……”
淼兒的臉色更加蒼白,連連搖頭,像是在乞饒,或是不願重提往事。
“哼,爲吳昊償命吧!”
無咎像是沒了耐心,話語中透着殺氣。
“我……”
淼兒的腳下踉蹌,嚇得差點摔倒,旋即無力的擺了擺手,絕望道:“我怎會殺害吳兄,他……”
無咎則是趁機往前兩步,更加的咄咄逼人——
“他在何處?”
“他死了……”
“啊,果然不出所料……”
“他並非死於我手,而是遭遇古獸侵襲,喪命於上原谷中……”
“一派胡言!”
“唉,聽我道來……”
淼兒吐出了壓抑已久的心事,反而漸趨鎮定,她雙手糾結着嘆息一聲,帶着哀傷的神態輕聲道——
“吳兄待我一往情深,數十年後再次相見,我豈能忍心拒絕,便隨他離去。而我已答應成爲虞山的道侶,怕他惦念,故而途中遲疑,竟意外陷入猛獸的巢穴。我僥倖脫險,吳兄卻因此罹難。而我獨自失散,恐慌難耐,只得原路返回,方知羌家與南陽界的道友已離開了上原谷。我一個女修,若非依附家族,還能去往何處,便隨後趕往木黎城。爲了應付虞山的多疑,我不敢過多的隱瞞。他與羌夷亟待報仇,又怕不測,暗中找到齊桓,聯手設計害你。而自始至終,羌家並不知曉吳兄的來歷,也不知你來自本土,否則你絕難僥倖……”
她緩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沒有辜負吳兄,也沒辜負羌夷,更未刻意害你,你又何必不依不饒呢!倘若此事敗露,你後悔晚矣!”
話到此處,她似乎心安理得,便是哀傷的神態中,也多了一絲委屈。
無咎則是瞠目無語。
他自命風流,遇到過無數的女子。而如同淼兒這般,他還是頭一回見識。不過他相信對方的話語屬實,因爲那並非一個擅長欺騙的女子。而愈是如此,愈是讓癡迷她的男子難以防備……
便於此時,突然傳來巴掌聲——
“啪啪——”
“啊……虞兄……”
淼兒不過是鎮定片刻,又花容失色。
無咎卻是微微皺眉,回首一瞥。
數十丈外的一塊山石背後,冒出一道人影,竟是虞山,拍着巴掌,因憤怒而變得鐵青的臉上掛着冷笑,出聲道:“呵呵,想不到啊,那位吳管事便是吳昊,而這位公孫先生來自本土……”
淼兒失聲道:“虞兄,我情非得已……”
“淼兒,你立下大功呢。若非將你留在此處,見到公孫先生,又如何讓我獲知實情?”
虞山的冷笑聲透着得意,卻頗爲謹慎。他於三十丈外停下腳步,恨恨道:“難怪上原谷的賊人,突然消失,想必同樣來自本土,應該與公孫先生有關吧,倘若各家獲悉真相,呵呵……”
無咎站在原地,沒有出聲,滿臉的淡漠,似乎無動於衷。
虞山頗爲警覺,或早已領教過某人的手段,適時後退了兩步,戒備道:“想要殺我滅口?呵呵,各家道友就在不遠處,莫說你難以如願,只怕你走不出此地!”他舉起手中暗藏的傳音符,得意又道:“淼兒,過來……”
淼兒看似虛弱,而修爲尚在,突然扭動腰肢撒腿便跑,不顧一切的奔向虞山。
無咎的臉色淡漠如舊,兩道劍眉卻已微微豎起。
眼看着虞山就要捏碎傳音符,他卻相隔甚遠,又不能施展神通,根本無從制止。尤其還有一個淼兒從中阻礙,即便殺人滅口也爲時已晚。
誰料恰於此時,“哎呀”一聲慘叫。正要召喚同伴的虞山,突然踉蹌幾步,護體法力崩潰,隨即又是“砰”的悶響,顯然遭到了重擊,致使半邊身子塌陷,便是抓着傳音符的右臂也折斷兩截。緊接着一位老者的身影突然出現,就勢拳打腳踢。尚自驚愕的虞山“撲通”倒地,肉身四分五裂,一個金色的小人兒,從中掙脫而出,尚未匆忙遁去,竟被早有防備的老者一把抓住,竟給“撲哧”捏得粉碎。
而淼兒剛剛奔到近前,駭然止步,尚未回過神來,一隻手掌直接撕碎了她的護體法力。與之瞬間,有人大喊“手下留情”。而堅若鋼鐵的手掌,還是狠狠插入她柔嫩的身子,直透氣海,擊碎了元神,然後又將她抓起來“砰”的摔在地上。人已神魂俱滅,她猶自睜着一雙秀麗、無辜,而又驚恐的眸子……
“老萬,你殺女人……”
無咎失聲驚歎。
躲在暗處,暴起發難的老者,除了萬聖子,再無旁人。老妖物的拳打腳踢,足以開山裂石啊。一個失去護體法力的虞山,如何經得住他的蹂躪摧殘。不過那傢伙不得不死,否則麻煩大了。而淼兒乃是女子,竟也被他辣手摧花而落得同樣下場!
“哼!”
萬聖子冷哼一聲,算是回敬。隨即甩去滿手的血跡,就勢祭出火光。兩具殘破的屍骸,頓時化爲灰燼。他又撿起傳音符與納物戒子,不滿道:“即使老夫暗中盯着,你還是中了這對男女的圈套!”
“淼兒不該死啊……”
無咎依然有些惋惜。
“她活着,死的便是你我!”
萬聖子的話語聲透着厭惡之情,不耐煩道:“小子,並非老夫瞧不起你,你與所有的修士,一樣的虛僞做作,又自命不凡。若非顧及弟子,你這輩子都不是老夫的對手。”
無咎也不辯解,感慨道:“人性,皆有短處。老萬啊,你我概莫能外。”
“我與你不同……”
“嗯,你不是人,又何來的人性!”
“老夫我……”
萬聖子瞪起雙眼,亟待反駁,又發覺話語難以討巧,索性轉身便走。
無咎聳聳肩頭,隨後跟了過去。而途經焚燒屍骸的地方,他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吳昊,曾經的飛仙高人,卻癡迷於男女之情,而迷失了本我。即使多次勸說,他最終還是爲了女人而丟了性命。
而那個水一般的女人,便是淼兒。
或許她不該死,怎奈她見異思遷,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並知曉了太多的隱秘,由此註定了她最終的厄運。
而讓萬聖子跟在身邊,不失爲明智之舉。其心狠手辣,且老奸巨猾,倒是彌補了本先生的不足,方纔也幸虧他及時出手,否則後果真的難以想象。
“老萬……”
老萬沒有應聲,徑自消失在一片樹林中。
無咎追到近前,神色狐疑。
置身所在,分明就是上古遺蹟,卻禁制重重,真假難辨。便如這片林子,看似尋常,或另有玄機,有待下一步的揭曉。
不過,既然虞山、淼兒現身,表明羌夷等人已相去不遠。
無咎踏入樹林,尋覓往前。四周樹影重重,一時難辨方向。而百餘丈過後,密集的林木漸漸稀疏。再去數十丈,終於見到萬聖子的身影。老妖物躲在一株老樹旁,猶自悄悄張望。他慢慢趨近,就此止步。
眼前是片林木環繞的空地。
空地之間,矗立一座石亭。
亭子的四周,聚集一羣修士,不僅有羌夷、阜全、魯仲尼與毋良子,還有齊桓與齊家的弟子。而雙方卻在對峙,並爭執不休——
“齊家主,彼此無冤無仇,緣何設計陷害?”
“你聲稱找尋賊人是假,只爲明涯谷而來……”
“即便豐前輩是你姑丈,今日也不能罷休……”
“還我弟子性命……”
“諸位,緣何不肯信我呢?”
齊家的十多位弟子,將石亭圍在當間。齊桓本人,則是擋住了羌夷、阜全、魯仲尼與毋良子的去路。面對三家的質問,他並無絲毫的慌亂,反而面帶笑容,分說道:“我齊家逃脫一劫,無非應變得當罷了。而諸位運氣不濟,折損了幾位弟子,因此言語無狀,也是人之常情,卻不該怨天尤人,更不該歸咎於齊某啊。”
“各家聽你吩咐,你難辭其咎……”
“你無事威風,有事推脫,害我三家傷亡慘遭,真是豈有此理……”
“那莫非便是明涯石,你且閃開……”
“公孫……”
三家修士與齊桓爭吵激烈,僵持不下。而一方的勢單力薄,難免有所忌憚;另一方則是人多勢衆,有恃無恐。不過,遠處林間冒出的兩道人影,還是引起雙方的警覺。
無咎尚在觀望,微微一笑,也不遲疑,擡腳走了過去。而沒走兩步,他回頭一瞥。萬聖子跟了上來,卻漸漸彎曲腰背,深沉的眼光透着寒意,儼如猛獸捕食的架勢。他忙暗中傳音道:“老萬,我收拾不了你,還收拾不了你的弟子?你若敢擅自行事,後果自負啊!”
萬聖子慢慢挺直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