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印記木牌爬滿密密麻麻的裂縫，隨之從中斷裂，這意味着許遠已經徹底消失在這片天地。
是的，許遠死了，就這樣死了，臨陣脫逃的懦夫就這樣死了。死在慘死戰友的身旁，死在曾戰鬥過的平原，死在誓死守衛的國土之上。
心亂如麻的林青平，靜靜靠着許遠的屍體坐下，感受着他的屍體從殘餘溫暖到寒冷瘮人。
風還照常吹過，硝煙瀰漫的天空，昏黃的殘雲不時流動，哀鳥長鳴，似在爲這些將士送行。
林青平一動不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
“哥哥，哥哥，有一股特別強大的氣息正在靠近，我們必須趕緊離開。”小可猛地現身，憔悴的臉上滿是焦急。
在這片殘騎橫肆的土地上，林青平無疑像一隻螻蟻般弱小。
“哥哥，我們必須趕快離開，哥哥！”
林青平緩緩擡頭，嘴脣嚅動：“好，小可，你前邊帶路。”
“嗯，哥哥，跟緊我。”微弱的紫光涌動，像是被野貓發現而小心翼翼的老鼠。
林青平與小可剛離開，一股卷天的黑風涌動而來，戰士們殘缺的屍體四散飛落。
黑風繞着小山坡肆虐一圈，漸漸平息凝聚成一道三米高的身影，黑色的戰甲上晦澀的符文流動，如鷹般的腳掌狠狠勾在地上，小腿白骨森森，佈滿尖長的小刺，胸前戰甲上印着一柄玄槍圖案。再往上，人類的臉龐半邊被齊齊削去血肉，露出下面的根根白骨，僅剩的半邊猙獰萬分，一雙瞳孔似有血海深仇。
“鋥！”
身影將手中如肅穆黑夜的長槍插在地上，手指緊扣槍身，張開半邊巨嘴深深地吸了口氣，半邊臉隨之猙獰的跳動：“似乎聞到了故人的氣息，莫姐，是你回來了嗎？小弟可是很想你，很想你那凌厲的長劍。”
聲音隨風飄動，被帶去遠方。帶領林青平逃離一段距離的小可猛然回頭，小臉上閃過一抹擔憂，不安地望向身後。
“小可，你怎麼了？”已經恢復正常的林青平側過頭關切道。
“我沒事，哥哥，我們先回去吧。這片區域等級過高，並不適合現在的你。”小可回過頭盈盈笑道，眼眸中的紫光已盡數消散。
“你這小傢伙，竟敢小看哥哥。”
“嘻嘻，小可說的都是實話。哥哥，放心吧，小可會保護你的。”小可歪着頭嘿嘿笑道，卻在心中默默發誓：
“哥哥，不論發生什麼事情，小可永遠會保護你。”
……
回到三青關，孤身踏上墜落的吊橋，卻是與去時完全不同的兩種心情。
進入營帳，吳文還是冷冷坐在沙盤之後，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甚至沒有擡頭看一眼，淡淡道：“許遠死了？”
“死了。”
“你的任務完成了，回坤雲城向城主大人覆命吧。”
“知道了。”林青平輕輕點頭，猶豫問道，“那些死亡的將士？”
“他們怎麼了？”
“他們的屍骨還留在關外，無人掩埋。”
“我知道。”
“爲什麼不將他們接回來？”
“接回他們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那是你無法想象的。”
“那就任由他們暴屍荒野，被野獸蠶食？”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吳文擡起頭，眼神冰冷，“誰都想接他們回來，但這是做不到的事情。接他們回來需要付出三倍將士的生命，我沒得選擇，敵人的強大遠超你的想象。”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請回去找城主大人覆命。”
林青平攥着拳頭，低頭沉默許久，才低聲道：“知道了。”
退出營帳，戰士們站在兩旁，形成一條夾道。
林青平低着頭，一步，一步，在戰士們異樣地眼神中，慢慢走出邊關大門。
星河平原，景色如舊。
林青平靜靜站立，擡眼望去：三青關依舊矗立，古色的城牆泛着歷史的青晦，這座保佑青嵐夜夜笙簫的城關，埋葬着萬千戰士的夙願。
章臺暗柳出晴雲，布泉千乘入翠軒。玉簫垂簾掩嬌面，流霞喚。
雞塞黃沙卷天塵，漢營青帳畫殘鞍。白首舊冢望鳳城，夢時還。
……
系統提示：親愛的玩家一夢見年，你已傳送至坤雲城東門傳送陣。
睜開眼，是熙熙攘攘地坤雲城，來來往往的玩家，夾雜着粗言穢語地交談聲，好不熱鬧。
林青平低着頭，進入城內，來到雜貨店購買了幾個玻璃瓶。
橢圓的玻璃瓶做工粗糙，卻讓林青平想起故人：爲了蜂蜜而喪命的常巖一隊。
搖搖頭，出了東城門，沿着青光林的邊沿北上。
青光林內部人頭攢動，外圍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三十級的玩家已經擠滿這片森林。
沒有理會那些喧囂的人羣，林青平按着長靈劍，北上到達許遠所說的園林外側。
擁擠地玩家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林青平拔出長靈劍，語氣冰冷：“讓開！”
一聲怒吼，擁擠地玩家回頭望了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貪婪，旋即又回頭擁擠。
“一龍斬！”
白煙凝聚，橫向飛出，一大批玩家受擊，血條迅速消失，幾個皮薄血脆的弓箭手更是隻剩下一絲血。
這一舉動，瞬間引起這羣玩家的不滿，他們拿起手中武器，叫囂道：
“你誰啊？敢打本大爺？”
“那個不長眼的打了我？”
“兄弟們，爆了他，他手上這把長劍肯定是銅器。”
“對對對，兄弟們，殺了他，我們就有銅器了。”
……
情緒很快被調動，無數玩家眼中涌出貪婪，放肆地打量着長靈劍。
重賞之下必有莽夫，一個30級的狂戰士，紅着眼，猛地劈下手中巨斧。
“鐺！”
一劍截斷巨斧，林青平擡頭冷冷望去。狂戰士猛地對上冰冷的眼神，當覺一雙無情的大手箍住脖頸，隱隱有窒息的感覺。
“啊，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們！”狂戰士被嚇得跌落在地，手指慌亂地指向身後的人羣。
林青平斜斜看去，那些被指到的30級玩家都膽怯地連連後退。
不屑地冷哼一聲，長靈劍高高舉起，青雲流風竄動凝聚，在劍尖凝成一團漩渦狀的流雲。
迅風靈刺終是沒有落下，林青平靜靜從已經被嚇得肝膽欲裂的狂戰士身上踏過，觀看的人羣也恭敬地讓出一條道路，不復初時的勇猛。
林青平並不是飛揚跋扈、欺善怕惡之人，只是對付這羣無賴，拳頭纔是最好的話語。
進入林內，找了處玩家偏少的空地，林青平靠着樹根坐下，望着頭頂蔥鬱的樹葉，等着夜幕降臨。
周圍的玩家哪裡還敢惹這尊大佛，識相地退到一邊，留出一大片安靜的空地。
……
時間悄悄流逝，夜幕一點點吞噬無力地晨昏。
“滴”
宋天發來一條消息：“吃飯時間到，蘇涵已經做好飯了。”
望着已經現身的點點光亮，林青平回道：“你們吃吧，在做任務。”
“需要多久？”
“暫時不知道，不用管我。”
“好吧~”
關掉聊天，扶着樹幹起身，從揹包取出被附魔的玻璃瓶。
林青平怔怔靠近那些光亮，一隻只長着觸角的螢火蟲正安靜的飛舞。
單手握着瓶底，靠近螢火蟲，在魔法的加持下，那些光亮像蜜蜂驅逐花蜜般爭先恐後地鑽入瓶身。
片刻，玻璃瓶中已滿是昏黃的光亮。林青平雙手覆上瓶身，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麻木地轉身，身邊的玩家眼疾手快，趕忙讓出一條道路。
“謝謝。”
林青平呆呆地說了一句，便怔怔地往前走。讓路的玩家你看我，我看你，一幅見了鬼的模樣。
回到坤雲城，城門口正有一位帶着孫子的NPC老奶奶。
小孩擡頭望向天空，嬌聲問奶奶：“奶奶，爹爹什麼時候回來？”
老奶奶也擡起頭，望向漫天的星星，輕輕敲着柺杖道：“你爹在戍守邊關，會回來的。你要記住，你爹是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孃親也跟我說過，爹爹是真正的英雄。”小孩伸手捂住心臟，擡頭笑道：“奶奶，我能感覺到爹爹也在想着我。”
老奶奶低頭看着孫子，笑道：“骨肉相連，心之虔誠，自然能感覺得到。”
林青平突然想到了什麼，暗道不妙，拔腿就跑。
“快一點，再快一點，一定要趕上啊！”
可惜，人永遠無法追上噩耗的腳步。
等到林青平一路狂奔，火急火燎地趕到五雲鎮時，許母已經離開。
林青平靠着破爛的木門，望着靠在牆邊慈祥的老婦人，心中很不是滋味。老婦人臉色平靜，嘴角殘留着滿足的微笑，彷彿是在夢中見到了她牽腸掛肚的兒子。
“咣噹！”
玻璃瓶滾到地上，摔成碎片，那些被囚禁的螢火蟲恢復了自由，卻沒有爭先恐後地飛走，而是低垂着翅膀，無力地趴在地上。
光亮一點點消失，整個房屋再度恢復死寂，只剩從坍塌牆壁擠進的月光，照在林青平的臉上，那樣淒涼，那樣冰冷。
螢火蟲再也飛不動了，再也不能照亮這片黑暗，更不能爲老婦人帶去一絲溫暖。
“啪嗒！”
林青平像沒了動力的玩具，無力地跌落在地上，護腿將碎裂的玻璃瓶壓成粉末，連帶着那些熄滅的螢火蟲一同消失。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明明，這不是想要的結果。
雙手抱着頭部，林青平想放聲大哭，卻發現眼角擠不出一滴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