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威牽着楊寧的手在紫微閣的長廊上慢慢走着,孩子尚未長大的小手給他一種溫情之感,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孫子,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握着孩子的手了。
不過蘇威此時想得更多的卻是大隋的未來,僅僅一個時辰的交流,便讓他看到了一種希望,俗話說,從小可以看大,一個人長大後的性格在他孩提時候便能看得出來。
楊寧和他父親楊元慶完全不一樣,他沒有父親那樣強悍,那樣獨斷專行,那樣心狠手辣,楊寧則是溫文爾雅,更加寬仁,更加謙虛知禮,這樣的孩子長大後會是一個仁君。
幾乎每一個文官都渴望自己的君主是仁君,能寬以待臣,能善待臣民,使大臣不以言獲罪,不會被廷杖羞辱。
蘇威也是一樣,儘管他已經垂老,但他希望自己的子孫也能得到楊寧的恩澤,希望蘇家也能像裴氏一樣,成爲名門世家。
楊寧無疑就是他的希望,幾乎整整一個時辰,他都在悉心地教授他,他恨不得自己擔任少師之職,用他餘生的時間來教授楊寧。
但他也明白,楊元慶不可能答應,蘇威也曾經嫉恨後裴家,擁有將來的皇后和太子,這麼強大的權力資源,但現在他不嫉恨了,他已經看出,楊元慶不會容忍裴氏一家獨大。
打擊范陽盧氏和博陵崔氏的外圍勢力,實際上就是一種預兆,楊元慶要逐漸削弱世家的影響,確實,名門世家首先考慮的不是朝廷利益,而是家族利益,這在一個王朝的早期或許看不出什麼問題,但到了中後期。這些名門世家就會成爲朝廷的最大威脅。
山東士族的影響力必然會逐漸減少,這讓蘇威感到十分快慰,蘇家也算是關隴大族,也出了不少人才,像蘇定方,其實也是蘇威的遠房族孫,只是在文官方面稍弱了一點。
如果蘇家能得到世子的恩澤,那麼他的一番心血也沒有白費。
“世子。看一本奏疏。首先要注意格式,注意條理,注意書法,這雖然只是外在的東西,但可以看出上奏者的品行。
一本格式工整、條理清楚、書法優美的奏疏,就說明上奏者是一個很有秩序的人。說明他的思路很清晰,說明很在意自己的名聲。
這樣的人在品行上不會有大問題,所以說見文見其人。見字見其行,也就是這個道理。
相反,一本思路混亂。書法繚亂的奏疏,這樣的上奏者首先就說明他內心浮躁,不能從容處事。”
蘇威說得很慢,侃侃而談,楊寧也全神貫注地聽着。至始至終沒有插一句話,這讓蘇威感到十分欣慰,一個善聽者,也那就能成爲納諫如流的君王。
這時,他們走到了楊元慶的官房門前,蘇威的心中有些失落了,下一次他還要等七天,他眼珠一轉,或許他可以把崔弘元的那個名額要過來。
“世子覺得老臣今天講解如何?”蘇威微微笑問道。
楊寧很喜歡蘇威的低姿態,一點沒有師父那種嚴厲,和藹慈祥,講解得很入味,使他懂了很多東西,他深深行一禮,“多謝蘇相國悉心指教,一日之師,一世之恩,小子銘記於心。”
“呵呵!這是應該的,我就不進去了,你去見父親吧!”
蘇威鬆開他的手,微微點頭,轉身走了,楊寧一直目送他走遠,這才敲了敲門,“父親,是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房間裡傳來父親柔和的聲音。
楊寧推門進了房間,這也是他第一次進父親的官房,心中多少有點膽怯,同時也有點好奇,好奇心是孩子的天性,楊寧畢竟也才八歲。
他偷偷打量一眼房間,和家中的內書房一樣,也很簡潔,幾乎沒有什麼傢俱,不過要比家中的內書房寬大得多。
楊元慶正在批閱奏疏,他也很關心兒子的收穫,見兒子進來,便放下筆笑道:“今天和蘇相國學了什麼,有收穫嗎?”
楊寧深施一禮,“回稟父親,蘇相國教孩兒怎麼看奏疏,通俗淺顯,孩兒收益良多。”
“嗯!”楊元慶點點頭,“你願意這樣和相國一起學習嗎?”
“孩兒非常願意,蘇相國教了師父沒有教的東西,如何看人看事,使孩兒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
楊元慶這時想起了杜如晦之勸,兒子正在半懂不懂之時,不良的灌輸,只會誤導兒子,蘇威才華是有的,能力卓著,就怕他有私心。
不過,楊元慶相信蘇威的私心只是想和兒子建立良好的關係,倒不至於誤導,反倒是盧豫和崔弘元會給兒子灌輸世家擇優的思想。
楊元慶點點頭,“明天是楊內史,後天是杜相國,老崔相國年紀大了,就不要煩擾他,你就找杜相國,盧相國事務繁忙,你也不要去打擾,可以找蘇相國,明白了嗎?”
“孩兒明白了!”
楊寧猶豫一下又道:“如果父親沒有什麼事,孩兒想回學堂了。”
“去吧!以後不用過來請示,可以直接去學堂。”
“孩兒記住了,先告退。”
楊寧行一禮走了,楊元慶望着兒子的背影走遠,不由苦笑着搖了搖頭,可憐天下父母心,現在他才深深感受做父親的不容易……夜幕漸漸降臨,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都各自回家,大街上行人漸漸稀少,太原城終於安靜下來,但裴府內卻籠罩在一種不安和緊張之中。
裴矩書房裡,裴矩臉色鐵青,眼中噴出一種掩飾不住的怒火,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裴青松辭去了記室參軍之職,去擔任南陽郡長史,這個消息讓裴矩幾乎暈厥過去。
裴青松跪在地上,低頭一言不發,儘管他渴望去地方任職,出任南陽郡長史是他的夢想,但他也知道,很難過家主這一關,他只能接受處罰。
裴矩指着他,聲音氣得發抖,”你。。。你這個混蛋,你知道爲了你這個記室參軍,我們裴家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連相國之位都辭去,你卻不幹了,你。。。你對得起家族,對得起我嗎?”
“祖父息怒,保重身體要緊。”裴晉在一旁小聲勸道。
“天啊!我們裴家怎麼有如此愚蠢的子弟。”
裴矩捂着頭重重倒在靠墊上,他簡直要氣瘋了,此時裴矩已經完全被這個消息氣昏了頭腦。
他想起當初爲了謀取這個記室參軍的職務,自己不惜辭去相國之職,完全放棄了朝堂生涯,就是爲了給後輩謀取仕途,爲裴家將來的朝堂地位打下基礎,沒想到他的心血就這麼白白毀了,毀在這個無知小兒的身後,這一刻,裴矩心中有一種萬念俱灰之感。
旁邊裴晉卻有些暗暗歡喜,裴青松一直是他在家族的大敵,如今裴青松自毀前途,使裴晉心中一直壓着的石塊一下子被搬掉了。
他心中不由冷笑,這個裴青松確實愚蠢,天下記室參軍只有兩人,而長史不知有多少,孰重孰輕,連這個都分辨不了,他還混什麼官場,若是自己,至少要做三年記室參軍,再去大郡爲太守,五年後再回朝廷,這纔是爲官之道,可是此人。。。。真是個官場白癡。
裴晉心中蔑視,但臉上沒有一點表露,只安慰祖父道:“或許這是楚王殿下想磨練一下青松,未必是壞事,祖父不要太生氣,孫兒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長孫的勸說使裴矩慢慢冷靜下來,其實他也意識到了事情有點不對勁,只是他正氣頭上,沒有仔細考慮這裡面的前因後果,一旦冷靜,他便有些回過味來,難道。。。難道這是楊元慶對自己的警告?
越想越有可能,他剛要細問,這時,門口管家稟報,“家主,盧相國來訪。”
居然是盧豫來了,裴矩連忙對裴晉道:“你替我去把盧相國請到這裡來。”
裴晉快步出去了,裴矩這纔對裴青松恨聲道:“這件事已經無法挽回,我也不能再說你什麼,你走吧!只怪我看錯了人。”
裴青松不敢爭辯,含淚磕了一個頭,“家主保證,孫兒告辭了。”
他站起身,慢慢退了下去,裴矩長長嘆了口氣,自己一念之間,做錯了一件大事,惹出了無盡的後患,令他悔之不及,讓他心中有點萬念俱灰之感,覺得裴家的前途就從此完蛋了。
不多時,裴晉把盧豫領到了祖父書房,范陽盧氏和聞喜裴氏百餘年來一直便有聯姻,彼此之間互有扶持,盧豫和裴矩還是親家,裴矩的次孫裴著,也就是裴敏秋的親兄,所娶的妻子就是盧豫的女兒,所以在輩份上盧豫比裴矩要低一輩。
離裴矩書房還有百餘步,遠遠看見裴青松從另一個出口離去了,盧豫便低聲問裴晉,“我沒猜錯的話,你祖父現在心情一定很糟糕吧!”
裴晉點點頭,嘆息道:“青松辭去記室參軍,對祖父打擊很大。”
“嗯!我就是來勸勸他,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壞。”
他們來到書房門口,裴晉稟報道:“祖父,盧相國來了。”
“請進來吧!”房間裡傳來裴矩無比惆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