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楊元慶梳洗完畢,穿一身寬鬆的禪衣,走進了內室,內室裡裴敏秋正坐在銅鏡前卸妝,細心地揭去額頭上花鈿。
楊元慶走上前,扶住妻子削瘦的肩膀,笑着替她拔下頭髮上的碧玉簪,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裴敏秋回頭莞爾一笑,“夫君聞到什麼了嗎?”
“好像有桂花油的味道。”
裴敏秋故作驚訝問:“夫君怎麼聞香進步了,是否聞多了高麗桂花油的緣故?”
她眼睛露出一絲調笑的意味,似嗔非嗔地望着丈夫,眼波流轉,她實際上就在問丈夫,有沒有帶一個高麗姬妾回來?
裴敏秋在公開場合是楚王妃,心胸寬廣,儘量表現出母儀天下的氣度,但在夜裡夫妻獨處時,她也會有普通女人的想法,擔心丈夫是否在外面沾花惹草。
楊元慶聽出妻子語氣中的酸意,笑了笑,“有你這麼傾國傾城的王妃在家中,高麗的女人我怎麼看得上。”
“啐!”裴敏秋很少聽到丈夫誇自己美貌,她心中歡喜,卻故作嬌嗔道:“看來你是和那個油嘴滑舌的程咬金呆久了,也變得和他一樣,我可不喜歡。”
停一下,她又笑問道:“你別轉移話題,你先告訴我,究竟聞了幾個高麗桂花油頭?”
楊元慶在妻子身旁的繡墩坐下,打了一個哈欠,“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家有嬌妻,高麗的女人怎麼看得上?”
“哎!”裴敏秋長長嘆息一聲。“算了,問了你也不會承認,反正只要你別帶回來,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裴敏秋將黑瀑般頭髮披散的肩上,嫣然一笑,起身拉着丈夫的手向裡屋走去,門簾放下。一名侍女悄悄進屋吹滅了外屋的燈,裡屋卻隱隱傳來一陣低笑聲,嚇得侍女快步退了下去。掩上了門。
夜漸漸深了,一輪皎潔的月亮掛在天空,將清輝撒向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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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楊元慶坐在銅鏡前,裴敏秋細心地給丈夫梳理着頭髮,一夜恩愛,裴敏秋的眼睛洋溢對丈夫的無盡憐愛溫柔。
“夫君離開太原一個多月,事情積下來不少吧!”
“嗯!”楊元慶漫不經心答應,“估計一堆頭疼的事情在等着我,說老實話,今天真的不想上朝,”
“那就在家中休息吧!你昨天才回來,休息兩三天也是正常。”裴敏秋低聲勸着丈夫。
楊元慶苦笑一聲。他倒是想休息,可朝中的一堆煩心事,怎麼可能讓他停得下來。
裴敏秋見丈夫不再說話,便沒有多勸,這時她倒想起一事。連忙道:“我記得夫君給我說過,秋試前提醒你一聲,好像有誰要來參加科舉。”
一句話提醒了楊元慶,自己答應過皇甫詡,給他兒子一個前途,應該就落在今秋的科舉之上。
“你不說。我倒忘了此事,多謝賢妻提醒。”
楊元慶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以示感謝,又問道:“太原現在米價多少?”
裴敏秋本想問問是誰要來參加科舉,楊元慶這一打岔,她便放下了這件事,道:“我前天還問過管家,說前段時間還漲到鬥米九十錢,但這幾天又降到鬥米六十錢,還不算貴得離譜。”
楊元慶記得他離去時是鬥米四十錢,現在是鬥米六十錢,漲了五成,災年時的這個價格還算能接受,這說明賑災有了很明顯的效果,關鍵是糧食,只要手中有糧食,那麼他就能控制住大隋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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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楊元慶走進了紫微閣,一進大門,他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感到紫微閣內格外安靜,往日奔跑送文書的從事不見了,走廊兩邊冷冷清清,一度讓楊元慶產生了今天是休朝日的錯覺,但今天顯然不是休朝日,難道是他今天來早了嗎?
楊元慶走上二樓,正好在樓梯口遇到一名抱着一疊文書的從事,從事嚇了一跳,連忙躬身施禮,“殿下!”
“嗯!”楊元慶答應一聲,又問道:“相國們都到了嗎?”
“只有蘇閣老在,其餘相國去視察修建農田水利,盧相國和崔詹事今天請了病假。”
崔詹事就是太子詹事崔弘元,太子詹事沒什麼事情,只是一個閒職,而盧豫是刑部尚書,楊元慶聽說他們二人竟同時請了病假,不由冷笑一聲,這倒是真的巧了,自己初上朝,他們便生病,這是給誰上眼藥呢!
楊元慶陰沉着臉上了三樓,直接走進了自己的官房,記室參軍裴青松連忙上前施禮,“參見殿下!”
目前他的記事參軍是裴青松和張亮,而以前的記室參軍蕭璡出任樑郡太守,掌管中原最重要的一個郡,楊元慶點了點頭,見張亮的位子空着,便問道:“張參軍呢?”
“張參軍去兵部取文書了,馬上就回來。”
楊元慶點點頭,走進了房間,裴青松跟了進來,他神情有點緊張,欲言又止,楊元慶瞥了他一眼,“有什麼事嗎?”
裴青慶指了指屋內案頭,“殿下,案上有兩本文書,比較重要,殿下先看一看吧!”
他行一禮,退下去了,楊元慶走到桌前坐下,見桌前並排放着兩本奏疏,他隨手拾起一本,一下子怔住了,這竟然是楊師道的辭職信,他又打開另一本,臉色頓時變了,這竟然是崔君素的辭職信。
楊元慶昨天聽杜如晦說了楊師道有辭職之意,他本想今天和他談一談,卻沒有想到崔君素也要辭職,崔君素跟隨他多年,是楊元慶僅次於杜如晦的心腹,他也要辭職,頓時讓楊元慶有些着急了。
他打開崔君素的辭職奏疏,開篇便寫道:“縣令貪贓,罪大惡極,當以國法治之,若法不足以懲其惡,則可嚴峻刑法,而不可法外懲之;一縣小惡,以殿下一國之尊,殺之並無不妥,然若不殺,卻可留芳於青史,令後世子孫自警;殿下乃開國之主,當思萬世基業,一言一行,皆爲世子孫效仿,殿下遵法度,則子孫不敢違,殿下率性不羈,則子孫十倍以效之,事無大小,望殿下深思。”
楊元慶嘆了口氣,又翻開楊師道的奏疏,‘君有君權,相有相權,君王度大事,相國處細微,君王掌天下,相國問百官,一縣爲惡,當有太守問之,有御史查之,有刑部抓之,有大理審之,有相國判之罪,後上呈君王,可殺可貶,君王自處,此乃朝廷運轉之常理。。。。。”
楊元慶合上奏疏,揹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視着遠空一朵朵漂浮的白雲,崔君素和楊師道的勸說如兩記警鐘,重重在楊元慶心中敲響。
針對同一件小事,崔君素講法度,楊師道說分權,事情雖小,卻影響重大。
他楊元慶今天擅殺縣令,那百年後,他的子孫就會效仿他殺太守,甚至殺相國,國家法度虛空,則權貴無以束縛,這是國家敗亡之根。
楊元慶當然也很清楚隋朝敗亡之根,說到底是楊廣獨裁所致,權力沒有了束縛,就會變得瘋狂,這一點他深爲了解。
所以他纔會致力於君相分權,以相權制衡君權,這不僅是爲了他自己,也是爲了他所創建王朝的長治久安。
崔君素和楊師道這兩個忠直之臣,他決不能失去。
這時,裴青松在門外稟報,“殿下,蘇相國求見。”
來得正好,楊元慶也正打算找他,便點點頭,“命他進來。”
門開了,蘇威走了進來,躬身長施一禮,“老臣參見楚王殿下。”
“蘇閣老免禮,請坐!”
“謝楚王殿下。”
蘇威坐了下來,楊元慶又命茶童上茶,蘇威端起茶杯,這才笑道:“聽說殿下在高麗幹了一票好買賣,令人興奮啊!”
楊元慶呵呵一笑,“相國說話着實有趣,什麼叫幹一票好買賣,莫非我們做的是無本買賣?”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這時蘇威看見了桌上的兩本奏疏,臉上笑容消失了,沉吟片刻,他嘆息一聲道:“一樁小事卻引來紫微閣驚濤駭浪,竟然有四位相國要辭職,讓人措手不及,更令人深爲嘆息。”
“這其實是兩件事,我沒說錯吧!”楊元慶顯得很平靜,淡淡說道。
“確實是兩件事,一件是楊師道和崔君素爲殿下擅殺縣令而憤怒,另一件事是盧豫和崔弘元對殿下要追查義倉糧而不滿,一事爲公,讓人敬佩,而另一事卻爲私,令人不齒。”
蘇威老奸巨猾,他抓住了這次四相辭職的機會,狠狠踩盧、崔兩人,他恨不得直接把這兩人罷相。
楊元慶之所以想找蘇威,就是想讓蘇威幫他想一個對付盧崔兩人的辦法,盧、崔二人敢用辭職來威脅自己,楊元慶極爲不滿,但楊元慶也知道,他此時還須借名門世家來維持河北的穩定。
他沉思片刻,便道:“此時河北剛定,對河北官場還不能進行大規模清洗,但若聽之任之,又會讓河北官場的利益糾葛更加根深蒂固,不知蘇閣老有沒有好的建議,既不用傷筋動骨,又可以梳理河北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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