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東院一半是親兵們的宿地,另一半則是客房,客房由五六座小院子組成,其中的一間院子裡,竇線娘正在練刀,寒光閃閃,刀鋒犀利,一套刀法使得簡潔而又行雲流水。
竇線娘心中雖不再像昨天那樣悲憤,但她心中依然鬱鬱不樂,一想到那個負心人,她心中就會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憤恨,就彷彿羅士信做了什麼人神共憤之事。
其實這就是人心的微妙之處,仔細想一想,羅士信不過在戰場上被她射了一箭,然後將她生擒後又放了她,還給了她一百兩金子,僅此而已,嚴格說起來還對她有恩。
可是在這種男女之情上,沒有什麼對與錯,沒有什麼理智,沒有道理,反正羅士信不解風情,不給面子,那就是十惡不赦了,至少在竇線娘心中是這樣。
竇線娘手中橫刀向四面八方劈去,滿腔的悲憤都融於刀法之中,若羅士信在她面前,就彷彿就會被劈得七零八落,當然,如果真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刀法!”院門口傳來一聲讚許,隨即是一陣鼓掌聲。
竇線娘將刀勢一收,只見美貌明豔的張側妃出現在院門口,連忙上前施禮,“參見側妃!”
“出塵,她就是線娘嗎?”旁邊另一個輕柔的聲音問道。
竇線娘這才發現張側妃身後跟着大羣丫鬟和女護衛。中間簇擁着另一名貴夫人,衣着簡樸。沒有羅綺之衣,但她身上那種溫婉高雅。那種從容不迫,那種清麗大氣,卻是竇線娘從未見過。
她頓時呆了一下,出塵笑道:“她就是竇線娘!”
隨即又向竇線娘介紹,“這就是裴王妃,你應該聽說過吧!”
楚王妃之名竇線娘怎麼可能沒有聽說。原來這個貴夫人就是以賢良寬容而聞名天下的裴王妃,她慌忙盈盈施一禮,“民女線娘,參見王妃娘娘。”
裴敏秋微微一笑。“我昨天上午還在城門處見到你,就在想,這是哪位俠女?沒想到竟然是線娘,你和羅士信將軍之事,我也聽說了。”
竇線娘臉一紅,她和羅士信什麼事?她很想知道。
“我們坐下說話吧!”
裴敏秋隨即吩咐丫鬟們,“去搬一張坐榻來,放在那棵石榴樹下。”
院子裡,一株石榴花開正豔,絢麗吐芳。裴敏秋很喜歡眼前這個線娘,她羞紅的臉,青春勃勃,一身大紅榴裙,不就是一朵豔麗的石榴花嗎?
幾名健婦飛奔而去,片刻擡來兩張坐榻,在石榴花下襬放,三人坐了下來,丫鬟們又上了茶。竇線娘端着茶杯有些歉然道:“很是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敏秋嫣然一笑,“你是出塵的客人,沒有給我添什麼麻煩,而且,說不定將來你會是我們家裡的常客。”
她又問出塵,“元慶知道她在我們府上嗎?”
出塵搖搖頭,“我暫時沒告訴他。”
敏秋又笑了笑,對竇線娘道:“楚王曾託我給羅士信將軍做媒,當初,我幫他找了一門親事,女方條件各方面很不錯,不料羅將軍一口回絕,我就覺得奇怪,難道他還不肯成婚?後來楚王告訴我們,他是因爲喜歡上了一個女敵將,在戰場上射他一箭,心中念念不忘,這個女敵將就叫竇線娘。”
竇線娘羞得低下了頭,心怦怦亂跳,卻涌起一股甜意,半晌她才低聲道:“那他爲何還這樣對我?”
“羅將軍是楚王的師弟,不僅是個倔牛脾氣,而且非常古板,有一次楚王出征河內,讓他帶封家信和一點東西回來,他就站在王府門口,死活不肯進門一步,我們也拿他沒有辦法,你若知道他是這麼個脾氣,你就不會太在意他了說什麼。”
旁邊出塵也笑道:“剛剛管家回來稟報,說有人在城門到處打聽,一個穿黑衫黑裙、帶刀背弓的女子,估計是羅將軍心中後悔了,線娘,這件事你別急,好好給他一個教訓,讓他改一改那個臭脾氣。”
竇線娘心中十分感激,但她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她內心的情感,只得咬了一下嘴脣,低聲道:“王妃和側妃之恩,線娘會銘記於心。”
裴敏秋笑而不言,她不是一個喜歡管閒事的人,而且她的王妃身份也註定她不能隨意干涉別人的私事。
如果說出塵是出於一種對往昔的懷念而幫助竇線娘,那裴敏秋則考慮得更加現實,她其實是在幫助丈夫,她知道丈夫對羅士信極爲重視,如果能促成這門婚姻,不僅竇線娘會感激自己,而且羅士信也會更加忠誠於丈夫,這是一種感情上的投資。
作爲一個王妃,她不能只考慮兒女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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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裴敏秋正在內側堂裡和出塵商量着夏天避暑之事,她喝了一口茶笑道:“那個棲鳳山莊我去看過了,真的是好地方,山水秀麗,還有清泉瀑布,山腰處還有一片十幾畝大小的湖泊,水清澈得像碧玉一樣,我決定了,夏天我們一家就搬到那裡去避暑度夏,我這人不怕冷,就怕熱。”
出塵聽得心中嚮往,她又問:“離太原城有多遠,生活方便嗎?”
“在太原城西南約十五里,至於便利,你想想,那裡原來是北齊的行宮,又是漢王的楊諒的別館,當然很不錯,亭臺樓閣有兩百多間,修建得非常雅緻,簡直就像畫卷一樣。”
出塵眉頭微微一皺,“大姐,我覺得我們一家這樣搬過去,是不是有點太奢侈了,這樣會被人議論,而且現在大姐還在倡導簡樸之時。”
“嗯!倒也是,我倒忘了這一點,只想着避暑了。”
裴敏秋得到出塵的提醒,她才忽然意識到,一家人夏天跑去一處行宮避暑,確實不妥,更重要是,那處行宮並不是楚王所有,而是官府的財產,就算他們出錢租住,但也難以解釋。
“好吧!這件事讓我再想想,反正還有一段時間,實在不行咱們就和以前一樣,喝冰鎮酸梅湯度夏。”
她剛說完,管家婆便慌慌張張跑進院子,“夫人!夫人!”
“大娘,出什麼事了,這麼慌張?”敏秋含笑問道。
“夫人,剛纔門房來報,那個黑裙女子,就是二夫人昨天帶回來的那個女子牽馬出門走了。”
敏秋和出塵同時一怔,是線娘!
“她說去哪裡?”出塵急忙問道。
“她沒說,但不像是出門閒逛的樣子,還帶了帷帽。”
敏秋立刻站起身,“走!到她的房間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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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已清掃得乾乾淨淨,房間裡也收拾得整整齊齊,所有的物品都收拾放好了,就連桌上的文具,也擺放歸位,一絲不亂。
裴敏秋和出塵在房間裡了一圈,兩人都同時嘆了口氣,線娘是真走了,不會再回來。
裴敏秋慢慢走到桌前,桌上卻放着一封信,信皮上寫着‘王妃、側妃親啓,線娘拜上’。
裴敏秋拾起信打開,裡面寫滿了如男子般剛勁的字跡。
‘請原諒線孃的不辭而別,心緒萬千,難以細言。
羅將軍乃國之上將,三軍之名將,自有其尊嚴,線娘乃竇公之女,曾敵對於疆場,交戰於兵戈,射傷於弓矢,羅將軍之心結,線娘一時難以解之。
婚姻雖需人媒,實乃天成,若彼此有緣,他日必有再見之時,若彼此無緣,我祝願羅將軍早擇佳偶,成家立業,勿以線娘而誤之,天下之大,自有線娘容身之處。
側妃收容之恩,王妃關愛之情,線娘無以爲報,只能銘記於心,望兩位娘娘珍重,線娘敬上!’
看完信,裴敏秋微微動容,“好一個剛烈的女子,我們雖有心助之,她卻無意承情。”
出塵心中黯然,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或許她覺是得強扭的瓜不甜,不願用強壓之勢逼羅將軍就範,我能理解她的苦衷,唉!是我們弄巧成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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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南城外,竇線娘勒住了戰馬,遠遠望着這座使她滿懷希望而來,卻又只能無奈離去的城池,她也慢慢考慮清楚了,她和羅士信之間更多是一種一廂情願。
或許,他對自己是有點好感,可是他們彼此心結未解,如果就這樣成婚,最終是一種同牀異夢,這不是她要的姻緣,他們都需要時間考慮,彼此冷靜下來。
竇線娘戀戀不捨地最後望一眼城池,用力咬了一下嘴脣,猛抽一鞭戰馬,戰馬向南方疾奔而去,她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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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士信得到守城士兵的消息,向城門飛奔而至,他一口氣衝上了城頭,奔至城牆邊,在官道上急切地尋找她的身影,但是他沒有找到,線娘已經遠去。
程咬金也氣喘吁吁飛奔而來,急道:“快去追,或許還能追上她!”
羅士信卻搖了搖頭,“讓她去吧!她既無意,我又何必勉強她。”
說完,羅士信長長嘆息一聲,心中充滿了無限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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