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鎮,五萬高麗軍在這裡已經駐營數日,卻遲遲不肯向西進發,大帳內,高麗宰相淵太祚負手站在一張地圖前久久沉思不語。
淵太祚和其子蓋蘇文長得很像,都是一張長臉,高挺的鼻子和細長深邃的眼睛顯示出他年輕時英俊,但他已年邁,脣邊深刻的法令紋和鬆弛下垂的皮膚使他不再有年輕人的精力和衝動,不過老薑彌辣,他那不慌不忙的笑容裡卻是暗藏殺機。
淵太祚並不急於去援助高開道,他像一個極有耐心地老漁翁,等待着下杆的最好時機,他要等隋軍被高開道的燕軍消耗得差不多,他纔會出兵一舉殲滅隋軍,但他有不能讓高開道的軍隊被隋軍全殲,那樣就變成他獨立對陣隋軍,他並沒有把握獨立戰勝隋軍。
他要把握這個度,等待最好的機會。
淵太祚是高麗權相,小小遼東當然無法滿足他宰相的胃口,這次出兵,他不僅要將遼東兩郡納入囊中,他還要揮師南下,拿下北平郡乃至涿郡,如果有可能,他還想繼續南下,拿下大半個河北。
淵太祚並不是癡心妄想,高麗堂給他帶來大量的情報,使他非常瞭解中原的情況,他知道隋軍真正的敵人是唐軍,只要他能擊敗遼東的隋軍,進軍河北,隋軍未必會傾兵和他決戰,隋軍承擔不起兩線作戰的風險。
高開道的投降求助無疑給他帶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就在淵太祚凝視着地圖久久沉思之時,大帳外有士兵稟報。“報告大王,高開道派人來送信,說有緊急情況。”
“讓他進來!”
一名高開道派來的士兵被帶進大帳,他躬身行一禮,將一封信呈給淵太祚,“這是我家燕王給大王的親筆信!”
淵太祚嘴角的法令紋微微加深,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居然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稱燕王,他淵太祚掌控高麗王國軍政大權,也不過是莫離支而已。誰敢稱王?
但他嘴角的不屑只在一瞬間便消失,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意,打開信。信中說隋軍已經奪下了柳城郡,柳城郡的三萬燕軍全軍覆沒,在信的後面,高開道幾乎用一種哀求的語氣,懇求高麗軍救援。
在淵太祚的記憶中,這應該是高開道第三次求自己了,真是窩囊無能之極,有七萬大軍,居然還敵不過三萬隋軍。
而且還分兵駐守柳城郡和燕郡,爲什麼不合兵一處。非要讓隋軍各個擊破呢?淵太祚冷笑一聲,只能說明高開道愚蠢和無智。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愚蠢無智的高開道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如果高開道真的很強大,僅憑一己之力便擊潰隋軍,那怎麼還會有他的機會。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了,高開道還有四萬軍,加上他的五萬軍,正好可以對付隋軍。
想到這裡,淵太祚便對報信士兵溫和笑道:“請轉告你家王爺,我也是心急如焚。因爲等待糧草,所以才遲遲不能動身,正好糧草已到,我會立刻出兵,協助他共擊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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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郡的戰役結束後,羅士信命副將李海岸率五千軍將兩萬餘戰俘押回臨榆宮後勤大營,他和牛進達則親率二萬五千精兵繼續向燕郡挺進,兩天後,隋軍抵達了燕城縣。
燕城縣是燕郡郡治所在,人口兩千餘戶,只能算一座中縣,縣城也不大,周圍不過十里,城牆只有兩丈餘高,遠遠不能和城池寬闊堅固的柳城縣相比。
城池狹小,容不下高開道的四萬大軍,高開道的軍隊便駐紮在城外,用壁壘式紮營,兩丈高的板牆築成了一個巨大的軍營,不僅駐紮四萬大軍,高開道所有的軍械和糧食都囤放在大營內。
此時高開道已經知道了柳城縣失陷了消息,族弟高崇道被殺,三萬軍隊全軍覆沒,這個消息令高開道暴跳如雷,卻他又無可奈何,他心中既恨高崇道沒有能替他守住柳城,同時也恨高麗軍援軍遲遲不來。
一連兩天,高開道都在焦躁不安中度過,他已經接到消息,隋軍正從柳城郡向燕城縣開來,而高麗軍還沒有消息,這令他心急如焚。
高開道揹着手在大帳內來回疾走,他在想着自己的命結局,臨榆關那麼堅固的雄關都被隋軍攻破了,還有同樣的堅固的柳城,有三萬軍守衛,也被隋軍攻破了,那麼自己這座板牆大營,能堅持幾天,據說竇建德的板牆大營,隋軍只用一個時辰便攻破了。
此時,高開道已經不是焦急那麼簡單了,他心中一陣陣膽寒,甚至有點絕望了。
這時站在一旁的謀主孫嘉延勸他道:“王爺既然如此懼怕隋軍,就不如投降了隋朝,就算得不到重用官職,但至少能夠保住後半生的富貴。”
高開道嘆了口氣,“我的兩個兄弟都被他所殺,如此深仇大恨,他還能容我嗎?”
“王爺此話不對,楊元慶是個明事理之人,他一般不會殺投降他的敵將首領,他如果殺了王爺,將來誰敢投降他?所以卑職說,他非但不會殺王爺,還給你王爺一個高位虛職,給王爺富貴,做給天下其他人看,其實這是王爺一個機會。”
高開道低頭不語,他略略有點動心了,確實是如此,他曾聽說過千金買骨的故事,他高開道不就是那堆馬骨嗎?
孫嘉延見他動心,又繼續勸道:“其實卑職早就想說,王爺向高麗求援,其實是引狼入室,如果高麗只打算援助王爺,用得着淵太祚親自出馬嗎?淵太祚吃人可是連骨頭都不吐啊!”
高開道還在矛盾之中,他知道自己投降後楊元慶不會用他,最多給他一個富貴,封他個某某將軍的虛職,可如果只是要富貴,不用造反他也一樣是大富豪,他要的是割地稱王的權力,而這個楊元慶給不了他,但高麗卻能給他,高麗需要他這個割據王緩衝隋朝。
更重要是,高麗有五萬大軍,他有四萬軍隊,加起來九萬大軍,難道還對付不了隋軍的三萬軍隊嗎?如果能擊敗隋軍,順勢南下,那他就真能奪下涿郡,做一做幽州王。
思慮良久,他嘆了口氣道:“讓我再想一想,先生就不要再逼我,先退下吧!”
孫嘉延跟隨高開道多年,對他的心思瞭如指掌,他見高開道先是動心,隨即又說出要想一想的話,明顯是敷衍自己,如果他真的動心,他至少會再問下去,但他卻沒有再問......
孫嘉延心中涌起無限失望之情,只得躬身道:“卑職告退!”
他轉身離開了大帳,很快他便回到自己帳中,坐在一隻木箱呆呆地發愣,他在考慮自己的出路。
孫嘉延知道高開道是個奸詐狡猾之人,說不定他還心懷暗算高麗的心思,但奸詐狡猾並不是智慧,高開道心中沒有大是大非,沒有原則,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引高麗人入關是多麼嚴重之事,把漢人的江山拱手送給異族,那會遺臭萬年,難道他孫嘉延也要跟着遺臭萬年嗎?
“不!”
心中一個強烈的聲音在告訴他,他不能跟着高開道一起成爲民族罪人。
孫嘉延站起身打開了書箱,從裡面找出一支令箭,那是幾個月前他奉命去和羅藝談判而沒有交還的令箭,他想着總會有用,沒想到這時候用上了。
他取出令箭放入懷中,又將他歷年所得細軟收拾一個包,塞進馬袋中,快步走出了大帳,翻身上馬向營門奔去。
片刻奔至軍營大門,孫嘉延高舉令箭道:“奉王爺之命,出使隋營,請速開門!”
士兵們都認識他,他們接過令箭立刻打開了營門,孫嘉延猛抽一鞭戰馬,向營門外疾奔而去,片刻便消失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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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開道還在大帳內焦急踱步,等待着高麗軍的消息,他已經做出決定,和高麗軍配合,擊敗隋軍,他已得到確切情報,隋軍只有兩萬五千人,而他和高麗軍合兵一處便有九萬人之衆,這場大戰誰勝誰負,便可想而知了。
“王爺!”
一名親兵在帳外焦急稟報,“剛剛得到守門士兵的消息,孫先生拿着王爺的令箭出營去了,說是王爺命他和隋軍交涉。”
“什麼!”高開道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他不由勃然大怒:“孫賊竟然背叛我!”
他抽出佩劍扔出帳,“去追上他,把他人頭帶回來!”
話音剛落,又有一人奔來稟報:“王爺,高麗軍已經抵達,就在數裡之外,隋軍也殺到了,離我們不足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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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隋軍和高麗軍幾乎是同時抵達了燕城縣,隋軍在五里外紮下了大營,而五萬高麗軍則在燕軍大營旁紮下了營寨。
隋軍大帳內,羅士信將投誠而來的孫嘉延請進了大帳,孫嘉延進帳深施一禮,羞愧道:“孫某事賊至今,心中萬分慚愧,實不願投靠高麗人,特來向羅將軍投誠,望將軍收錄。”
羅士信微微一笑,“先生深明大義,能幡然醒悟,令人欽佩,我若想破高開道和高麗,不知用何手段?請先生教我。”
孫嘉延沉思一下道:“淵太祚親率五萬大軍來援,兩軍合併看似強大,其實兩人各自心懷鬼胎,將軍可避其鋒芒,暫不與之敵,撤到臨榆關,扼守關隘,可靜觀其變,我可斷言,不出十日,兩軍必生內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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