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郡醫無閶山,這是一條几乎將燕郡一隔爲二的山脈,這條山脈本身並不長,南北走向,山勢不過百餘里,但因爲燕郡本身地域狹小而顯得格外突出。
在醫無閶山北段,是一望無際的山地草場,這裡曾是高麗戰役中隋軍的養馬之地,馬場方圓數十里,儘管戰爭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還能發現馬場的蹤跡,一些欄杆還依稀可見,絕大部分欄杆都被當地人拿回家當柴燒掉。
高處是灰色的山岩嶙峋裸露,從山腰處開始分佈大片的森林,蒼松翠柏,綠意濃厚,沿着山脈,延綿百里的森林儼如一條綠色的腰帶將高山纏住。
清晨,一隊約五十人的騎兵從森林內衝出,向東方疾奔而去,這是一隊配有雙馬的隋軍斥候,飛馳的騎士個個身披鎧甲,黑亮閃光,動作迅猛。
他們的戰馬高大魁偉,強健威武,四肢勻稱,棕色的馬匹富有光澤,長長的尾巴迎風飛舞,高昂的馬頸密佈齊刷刷的鬃毛。
騎兵和他們胯下戰馬相得益彰,人人高大魁梧,手腳頎長,鷹棱頭盔下黑色濃密的頭髮飄舞,神色嚴峻、目光銳利,手執棗木長矛,背掛牛皮騎盾和弓箭,皮帶上插着橫刀,鋥亮的鎧甲十分堅固。
五十名騎兵成雙人縱隊而行,後面跟着他們的另一匹馬,揹負着他們的毛毯和乾糧,爲首校尉年輕英武,只有十六七歲。明亮的眼睛裡閃爍着一種和他年紀並不相配的成熟光芒。
校尉正是蕭延年,他手中拿着父親給他打造的鳳翅鎦金钂,騎着一匹極爲雄駿的白色戰馬,這匹戰馬是西域進貢朝廷,又被楊廣賞賜給了他的父親宇文成都,連他的一身盔甲也是父親留給他。
儘管蕭延年身上打滿了父親的烙印,但那只是他對父親的追思。他並沒有因爲父親的緣故變得趾高氣揚。
相反,他很低調,他的五十名手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隋朝左衛大將軍宇文成都之子。不過他這麼年輕就擔任校尉,還是讓一些老兵不服,這不符合隋軍以軍功升職的慣例。
騎兵隊奔行兩個多時辰。漸漸放慢了腳步,前面又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蕭延年馬鞭一指,“去森林內休息!”
騎兵調轉馬頭,越過一條小溪,衝進了森林內,森林佔地數百畝,幽深而寧靜,地上長滿了各種色彩豔麗的小花,樹根則成片分佈着白色菌類。看得出,這裡並沒有人煙蹤跡。
士兵紛紛下馬,在草地上坐下,十幾名士兵拿着葫蘆和水桶去外面的溪水裡打水,戰馬悠閒地在草地上啃食青草。
蕭延年則坐在一塊平坦的大石旁查看地圖。他嚴肅的目光像極了他的父親,高挺的鼻子顯示着他南朝貴族的高貴血統。
這次他奉羅士信之命來探查高麗軍的動靜,他在地圖上迅速找到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子,用一根木炭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這是位於懷遠鎮北面二十里,再向東走十里便是遼河。
他在這一帶巡查了快七天。依然沒有看見高麗軍的蹤影,只是在前天發現一支數千人的燕軍。
‘難道自己要過遼河不成?’蕭延年暗暗思忖道。
這時,一名隊正湊到他面前,笑嘻嘻道:“校尉,不如找一個村落,有的吃,有的喝,還能打聽消息。”
蕭延年瞥了他一眼,“這裡是高開道的地盤,我們還是不要太張揚好,否則被村民告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更重要是會誤了將軍大事。”
“可是,真的會有高麗軍隊嗎?”
隊正猶豫一下,終於忍不住說:“弟兄們都說遇到高麗軍隊的可能性不大,我們已經在燕郡巡視七天了,如果能遇到,早該遇到了,我們都認爲就算查找十天,也不會有消息,不如……不如就此打道回府,是嗎?”
蕭延年冷冷哼了一聲,道:“該什麼時候結束,我心中自然有數,不用你們來提醒!”
隊正神情十分尷尬,只得乾笑一聲,“卑職只是隨便說說,當然是校尉決定。”
隊正退了下去,靠樹根坐下,低低罵了一聲,幾名老兵立刻圍了上來,低聲問:“怎麼說,校尉還要繼續巡視嗎?”
“給老子滾遠點!”
隊正罵了一聲,“都是你們幾個渾蛋多事,害得老子被訓一頓。”
幾名老兵卻不肯走,聚在隊正身旁,七嘴八舌議論道:“這個校尉到底是什麼人,莫名其妙就當了校尉,他是什麼背景?”
“誰知道呢?估計來頭不小,聽說總管視察河東郡時還專門和他比過箭,又姓蕭,我估計是西樑貴族。”
隊正嘆了口氣,“不管是什麼人,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升官會比咱們快,反正你們當隊正的時候,他起碼已經是亞將了,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老老實實聽話,別招惹他。”
衆老兵心中疑惑,卻又不得不聽信隊正之言,就在這時,大樹頂上放哨的士兵大喊:“有幾名騎兵向我們這邊奔來了!”
衆士兵紛紛一躍而起,蕭延年喝令道:“不要慌張,撤進森林深處!”
士兵迅速收拾東西,牽着馬匹,撤進了森林深處,蕭延年帶領十幾名斥候,在附近樹上埋伏起來。
片刻,三名騎兵衝進了森林,都是高開道的士兵,一進森林,其中一人便罵了起來,“把老子當成狗一樣使喚,老子不幹了,狗屎高麗人,有本事他們派自己人送信。”
這時另一名士兵忽然發現了異常,“不對,這裡有人來過,有騎兵來過。”
他們發現了馬蹄和戰馬的糞便,三名燕軍探子立刻意識到了不妙,轉身要奔出森林,就在這時,數支箭嗖地射來,皆射在他們腿上,三人慘叫着倒地,從樹上跳下十幾名隋軍斥候,用長矛頂住了他們。
“饒命!”
燕軍探子驚恐地大聲叫喊,蕭延年快步上前,揪住一人的頭髮,將他拖到一棵大樹下,蹲下來喝問道:“高麗軍在哪裡?”
探子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說不出來,蕭延年抽出匕首頂住他的咽喉,“快說,不然一刀宰了你。”
“在.....遼河東岸!”探子顫抖着聲音,戰戰兢兢道。
“有多少軍隊,幾時要過遼河,主將是誰?”
蕭延年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遼河,這裡曾是高麗和大隋的界河,也是當年高麗戰爭的第一步,是大隋進攻高麗的前沿陣地,雖然戰爭已經結束多年,但遼河兩岸依舊沒有什麼人居住,這裡曾死亡太多的人,土地上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遼東河岸,當年隋軍戰死數十萬人才佔領的城池已重新被高麗人佔據,如今一條遼水已經擋不住高麗人的野心,他們利用高開道投降的機會,開始向西擴張了。
遼河寬約數十丈,水深波平,此時遼河上已經架上了兩座浮橋,一隊隊高麗士兵正快步渡過浮橋,向河西岸進發,在河東岸,數萬大軍密集排列,聲勢浩大。
儘管蓋蘇文和高開道的談判是出兵三萬人,但在最後決策時,手握軍政大權的高麗宰相淵太祚改變了主意,他認爲三萬軍戰勝隋軍會很艱苦,便決定出兵五萬,由他親自率領,迎戰隋軍。
遼河岸邊,淵太祚目光陰冷地注視着遼河,就在這條河邊,六年前,隋軍發起了對高麗的大舉進攻,一連三次戰役,幾乎毀了高麗的根基,如今六年後,卻反過來,是他高麗軍向隋朝進攻,不!是向中原進攻。
淵太祚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這一直是他的夢想,他今年已六十歲,原以爲此生他不再有機會,卻沒有想到在他暮年,這一刻竟然成爲真,他心中異常激動,以至於他決定親自率軍西征,以實現他數十年的夙願。
“父親!”
長子蓋蘇文從遠處飛馳而至,這一次高麗軍西征,他沒有隨軍,而是留在高麗,替父掌管軍政,他特地趕到遼河邊爲父親送行。
“這次西征,父親準備何時歸來?”蓋蘇文擔憂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快則兩個月,遲則半年。”
淵太祚對自己的長子非常信任,他親自率軍西征,把手中一切軍政大權都交給了他,他笑着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已經三十歲了,以你的才智,我相信你能夠擔起這份重擔,榮留王剛剛繼位,他還沒有什麼威信,只要你牢牢抓住大權不妨,他就拿你無可奈何。”
“請父親放心,內政之事,我一定會處理好,希望父親能早日實現自己的夙願。”
淵太祚仰頭一笑,“是啊!想到幾十年的夙願即將實現,我就算死也瞑目了,我會在幽州城給你送去捷報。”
淵太祚望着寬闊的遼水,他意氣風發地下令:“穿我的命令,軍隊加快速度過河……河對岸的一片密林中,蕭延年正率領五十名斥候密切地注視着高麗軍渡河,燕軍探子的消息證實了,至少有五萬高麗軍渡過遼河,助戰高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