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一味求穩,要影響軍心啊!”
書房裡,李氏兄弟相對而坐,李孝恭滿眼通紅,他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擱,痛心疾首對李世民道:“潼關將士人人知道那渾蛋搶了黃君漢的女人,人人知道他是心懷嫉恨不肯出兵,聖上卻偏信他的話,當將士們都是傻子嗎?”
李世民默默替他倒了一杯酒,嘆了口氣,“其實有些細節便可說明真相,黃君漢在當天傍晚遣散了五千軍隊回潼關,這些軍隊和將領都知道黃君漢要投降了,這個時候離楊元慶發動進攻的時間還早,他完全可以率軍去接管閿鄉縣的防務,阻止黃君漢投降,可是他沒有去做,而是坐等楊元慶渡河佔領閿鄉縣,由此便可以看出他是希望楊元慶斷了弘農軍隊的後路,報復你彈劾他之事,這是他的內心狠毒,但不是根本敗因,我非常清楚問題出在哪裡?他明明是率兩萬軍去援助你,父皇卻任命他爲潼關大帥,這樣就混淆了他的職責,這場戰役之敗,父皇有很大的責任,其實屈突通說得很對,一戰確實不能設二帥。”
李孝恭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噴着酒氣道:“你說得不錯,潼關本來就有一萬軍駐防,足可以防禦十萬人進攻潼關,他卻用三萬人防禦潼關,後來趙慈景要去救我,他只給了趙慈景五千人,明顯是讓他去送死,潼關斥候發現趙慈景軍隊被圍,危在旦夕。他卻下令關閉潼關大門,不準任何進出,擺明了是讓趙慈景去死,他心腸狠毒,連自己姐夫都可以派去送死,他真以爲自己能欺上瞞下嗎?”
說到這裡,李孝恭高聲下令:“帶他們進來!”
片刻。親兵把兩名中年男子領了進來,他們跪倒在地,“小民參見王爺。”
李孝恭指着他們對李世民道:“這兩人是人證。是潼關外面的商人,親眼目睹那渾蛋搶了黃君漢的女人,我派人去潼關找到他們。”
“你們說說當時的情況。”
一名商人點頭道:“小人當時在西撤的人羣中推銷乾糧。大概離潼關有兩裡的官道上,我們看見一百多軍士騎馬衝上來,圍住了一輛馬車,馬車旁有四人和他們惡鬥,結果當場殺死了兩人,另外兩人被圍住,那些騎兵便從馬車裡拖出一個女人,長得很美貌,將她橫在馬上,向華陰縣方向奔去了。後來那些軍士回來,我們才知道他們是齊王殿下的親兵,回稟王爺,當時官道上還有很多運送糧食的士兵,他們也看見了。”
李孝恭揮揮手。讓他將他們帶下去,又長嘆一聲對李世民道:“我起初還有點懷疑是黃君漢騙我,現在鐵證如山,聖上寧可相信那渾蛋的一面之詞,也不肯在潼關詳細調查,我知道他是爲了維穩。但人心自有公道在,他這樣偏袒兒子,可曾考慮過將士們心中的感受?”
李世民不露聲色地慢慢喝一杯酒,其實他今天來的目的是想和李孝恭取得共識,從而把他拉攏到自己身邊來,但他也知道,父皇已經下了定論,一切都不可能再更改了,李孝恭找出再多的證據也沒有用,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能讓李孝恭選擇站位,站到自己一邊來。
他沉思片刻便道:“我今天會去找父皇,說服他把黃君漢的妻兒送去河東,我們已經失信于軍,這樣做至少能挽回一點點。”
李孝恭眼中露出感激之情,這件事他也想說服聖上,既然世民願意出面,那是最好不過,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奔跑聲,有親衛焦急稟報,“王爺,太子殿下到了。”
李孝恭和李世民對望一眼,兩人都愣住了,太子殿下居然出宮,李孝恭連忙起身,“我去迎接太子殿下。”
他又看了一眼李世民,意思是問他去不去?李世民沉吟一下,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府門前,李建成身穿青袍,頭戴小帽,揹着手站在臺階上等候,他是來安撫李孝恭,李建成倒並不是一味的偏袒兄弟,作爲太子,他深知建國之初皇室內部的穩定和團結有利於帝國的擴張和壯大,相反,過早地內訌分裂,會使帝國陷於一種內耗,而無力繼續擴張。
保護四弟元吉可以避免皇室醜聞,維護李唐皇室和父皇的形象,有利於爭取天下人對唐王朝的支持,但他也知道,僅僅保護元吉還不夠,他還需要再安撫另一個當事人李孝恭,這樣才能避免皇室的分裂,李建成也可謂是用心良苦。
此時李建成負手站在臺階上,眯着眼望着對面正在等待的一羣牽馬侍衛,這是二弟李世民的侍衛,他認出來,原來二弟也在李孝恭府上,這倒有點巧了。
這時,他身後傳來一串腳步聲,李孝恭匆匆走了出來,躬身道歉,“讓太子殿下在府外久等,臣之過也!”
“沒什麼,這是我不請自來,很唐突,應該是我有歉意。”
李建成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了李孝恭身後的李世民身上,“二弟也來了嗎?”
李世民上前躬身施禮,“小弟知道孝恭心情苦悶,特來安慰他。”
“是嗎?真是巧了,我也是來安慰孝恭。”
李建成目光又望向天空,儘量掩飾他臉上的一絲不自然,“天氣不太好,應該快下雨了吧!”
儘管二弟李世民還談不上威脅他的太子之位,但隋朝的先例在前,還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去聯想,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然做了太子,李建成自然而然地就會考慮到他的太子之位的穩固,除了得到父皇的信任,同時也要防止外來的威脅,在所有的兄弟中。二弟世民無疑是他最大的威脅。
李建成說天氣不好的意思,是提醒二弟該告辭離去了,不料李世民卻沒有一點走的意思,只笑了笑,依然站在李孝恭的身後。
李孝恭是主人,他見氣氛有點尷尬,連忙笑道:“別站在府門口說話了。太子殿下請進。”
一路上李建成幾次想和二弟說兩句,可是兩人目光相觸,卻找不到話說。他本來想問隴西戰事,可提到隴西便會不可避免地觸及到李世民未奉旨進京,那會更加尷尬。兩人都沉默了。
李孝恭將李建成請到貴客房,三人坐下,李建成坐首位,李孝恭和李世民分坐兩邊,兩名侍女上了香茶。
李建成身爲太子,不能隨意出宮,他在外面呆的時間不能太長,不可能彎彎繞繞地寒暄試探,既然二弟不肯離去,他也只能開誠佈公了。
李建成沉吟一下便道:“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和孝恭談一談,希望你能理解聖上的良苦用心。”
李孝恭端着茶杯慢慢品茶,他沒有說話,旁邊李世民也沒有說話,而是有點心不在焉地擺弄着手上一塊玉佩。似乎兄長李建成的話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他只是一個旁聽者。
李建成一邊說,目光卻漸漸被二弟手上的玉佩吸引,他忽然認出來,那塊玉佩就是前天五妹桂陽公主在父皇面前告狀時,拿出的那塊蝴蝶形狀玉佩。趙慈景讓親兵帶給桂陽公主的一個信物,玉佩怎麼會在二弟世民的手中?
難道桂陽公主已經和二弟談過什麼了嗎?李建成發現二弟世民對這件事的參與其實很深,他心中一陣驚疑,這件事究竟還要怎樣演變?
心中在思慮,但他的話卻沒有停,他又對李孝恭語重心長道:“大唐王朝剛剛建立,這個時候維護皇族內部的團結和穩定尤其重要,關係到我們最終能否取得天下,聖上其實也知道事情不是齊王說的那麼簡單,但他也沒有辦法,這個時候他只能把事態平息,讓所有人儘快忘記此事,以免影響到皇室聲譽,我希望孝恭你能理解聖上的苦心。”
李孝恭還是沒有說話,李世民卻終於忍不住,冷笑一聲,“父皇的良苦用心我可以理解,但兄長的解釋卻讓人難以信服,甚至是適得其反!”
李建成臉上露出極爲不悅的神情,他不願意二弟在這裡的原因,就是怕他插手此事,把自己勸說孝恭的一番努力付之東流,現在他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李建成心中的怒火頓時燃了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剋制住心中的不滿,用一種罕有的強硬語氣道:“你說!怎麼會難以信服,哪裡又會適得其反?”
李世民並不在意兄長的態度,他依然不慌不忙道:“中古洪水氾濫,鯀用圍堵之法治水,結果使洪水更加滔天,而禹用疏導之法治水,終於平息了水患,和今天之事何其相似,齊王犯法本來是小事,撤銷他的軍職,重責一頓,事情便解決了,士兵們只會覺得聖上公正嚴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會使父皇的聲望更高,但父皇卻採取了堵的辦法,不肯治齊王之罪,直接導致了弘農郡慘敗,黃君漢的投降是偶然的嗎?但現在父皇還是不肯承認,繼續變本加厲地堵,以爲一堵可以了之,殊不知這樣雖可以堵住將士們之口,卻堵不住千萬將士之心,一件小小的事情卻越鬧越大,令人痛心,兄長身爲太子,不勸說父皇勇於認錯,反而在包庇縱容齊王,推波助瀾,以至於父皇在錯誤之路越走越遠,兄長難道不該自省嗎?”
李建成大怒,盯着二弟世民狠狠道:“那你想怎樣,讓父皇打死四弟,然後下罪己詔嗎?或許這正是你希望的,反正手足之情對你來說,可有可無。”
李世民眼角餘光迅速掃了一眼李孝恭,見他滿臉憤恨之色,他知道這憤恨不是針對自己,而是針對兄長建成,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李世民的語氣漸漸平淡下來,“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既然朝會上已有定論,我還能真逼迫父皇認錯罪己嗎?我還是那句話,公道自在人心,大哥總有一天會爲包庇元吉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