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精兵被楊元慶全殲、主帥李叔良戰死的消息在五天後終於傳到了長安,令朝野震動,河東危機使文武百官人心惶惶。
武德殿外,劉文靜揹着手來回踱步,心中的焦慮使他不時低聲長嘆,早在李淵派李叔良爲主帥出戰,劉文靜便意識到會有今天的後果,可惜李淵不聽他的勸告,不僅喪失了兩萬精銳,還導致河東局勢惡化,現在李淵後悔又有何用?
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走出來,“丞相請先生進去!”
劉文靜並不是主動來找李淵,而是李淵派人把他請來,劉文靜整理一下衣帽,快步向內殿走去。
房間裡,李淵裹着頭巾,躺在病榻上,御醫喬善堂正給他把脈辨色,旁邊李建成憂心忡忡,眉頭皺成一團,擔憂地望着御醫。
喬善堂放下李淵的手笑道:“李丞相身體很好,並無大礙,只是一時痛極攻心,才引起心中絞痛,只要放寬心思,好好休息兩日,一切都會正常起來。”
“多謝喬御醫。”
李淵隨即吩咐建成,“送喬御醫出去,再封一餅銀子。”
“不敢當!”
喬御醫連忙推遲,“這是在下分內之事,萬萬不敢受賞。”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御醫就收下吧!”
喬御醫千恩萬謝退下去了,這時,一名侍衛上前稟報:“丞相,劉先生來了。”
“讓他進來。”
李淵掙扎着要坐起身,旁邊兩名侍妾連忙將他扶起,又替他將頭巾裹好,劉文靜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卑職參見丞相。”
“先生請坐!”
李淵又吩咐侍妾,“去倒兩杯茶來。”
劉文靜坐下,他見李淵面有病容,便小心翼翼問:“剛纔遇到世子和喬御醫,說丞相病倒了,可要緊嗎?”
李淵臉上露出羞愧之色,嘆息道:“這是心病,叔良戰死,兩萬精銳被殲,我的心能不痛,愧不該當初拒絕先生的建議,千悔萬悔已無可挽回,望先生再助我一臂。”
李淵雖然已不太信任劉文靜,但現在生死存亡之際,他心急如焚,也顧不上其他了,只盼望劉文靜給他出了一個良策,走出眼前的困局。
劉文靜已看了河東之戰的詳細報告,他思考了一路,心中已經有了一點想法,略略整理一下思路道:“卑職認爲,首先應該分析敗因,然後才能對症下藥,這次失敗,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兵強將弱,主將輕敵而失誤。”
李淵沉吟不語,李叔良已經陣亡,儘管他心裡明白是李叔良的能力不足,但他不想把過錯都推到李叔良身上,因爲用人不當,那最後就是他李淵的責任,連劉弘基也說李叔良非常謹慎,幾次看透了楊元慶的策略,防禦穩固,最後是敗在楊元慶的重甲步兵上。
“叔良能力稍弱不假,但先生應該看到楊元慶的重甲步兵和強大的騎兵,都是我們現在難以應對,這個問題不能迴避。”
“楊元慶有奇兵卑職明白,但就算再有奇兵也不至於這樣一敗塗地,李叔良手中可是兩萬精兵,最後卻像烏合之衆一般潰敗,丞相不覺得奇怪嗎?”
李淵默然,劉文靜又道:“李叔良之敗,就敗在他過於謹慎上,他把希望寄託在營盤防禦,這樣就很被動,一旦楊元慶突破他的營盤,他的兩萬軍隊被困在狹小的營地裡,而無法列陣對戰,而且又是在夜間,這樣就形成了單兵作戰的局面,騎兵的極大優勢便可以充分發揮出來,步兵的優勢陣型卻無法施展,騎兵以一戰二,又有重甲步兵配合,楊元慶必勝無疑,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潰逃,或許還能保留住一萬多軍隊,但營盤四周的槍陣又將軍隊困死,無從逃生,主將陣亡,自然就全線崩潰了。”
李淵長嘆一聲,“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如果叔良放開膽量,能在白天列陣和楊元慶對戰,充分發揮步兵陣型優勢,以二對一,即使最後敗了,也不至於全軍覆沒,我只考慮叔良善於守城,不善於對戰,這是我的責任,和叔良無關。”
劉文靜咬了一下嘴脣,“其實裴寂也有重大責任,丞相沒有發現嗎?”
李淵愕然,“爲何?”
“楊元慶的軍隊是先去了聞喜縣,然後才從聞喜着急殺回,他必然是從聞喜縣得到了情報,而裴寂也在聞喜縣,楊元慶的到來他焉能不知?如果他能及時派人通報李叔良,只要李叔良能提前半個時辰知道楊元慶殺來,那他就有時間躲進正平縣,最後的慘敗就不會發生,但裴寂沒有及時通報,獨孤懷恩的報告說,裴寂派來的人足足晚了近兩個時辰,爲什麼楊元慶能及時捕捉戰機,抓住機會一戰成功,而裴寂身爲行軍司馬,卻後知後覺,他不該承擔責任嗎?”
李淵沉默了半響,緩緩道:“或許裴長史是因爲被困在裴府,或許他還有別的苦衷,當時的詳情我們也不知,但他能派人去通報,就說明他也已盡職了,我認爲正平之敗和他無關,先生,現在不是討論責任的時候,應該考慮如何應對眼前的困局。”
李淵的語氣中也隱隱透出一絲不滿,劉文靜執着於追究責任,令李淵心中不悅,事後諸葛亮誰不會?他召劉文靜來,不是要他來追究責任。
其實這就是劉文靜書生意氣的一面,他極有謀略,是李淵的軍師,但他在官場上卻遠不如裴寂精明油滑,他並不懂得,領導的所謂自責不過是擺擺姿態,而作爲下屬,任何時候都不能讓領導來承擔責任。
劉文靜只想到就事論事,從分析失敗入手,找出應對之策,他卻不知道李淵在這件事上的尷尬,忘記了李叔良和李淵的關係,沒有意識到李淵其實不想承擔責任,李淵已經提醒他了,這件事和主將無關,是楊元慶的騎兵和重甲步兵厲害,劉文靜卻認爲不是,這便使李淵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李建成已經回來了,他旁邊看出了一絲不妙,重重咳嗽一聲,提醒劉文靜道:“我提議由世民擔任主將,再率軍三萬去援助河東,先生以爲如何?”
劉文靜還是沒有意識到他剛纔犯下的錯誤,不過他的注意力已被李建成轉移了,他想了想道:“秦公去河東當然最合適,但薛舉那邊怎麼應對?還有世民只帶三萬軍,兵力上可能不足。”
李淵見他不再追究兵敗責任,臉色稍稍和緩了一點,便笑道:“薛舉軍隊在十天前被世民擊敗,已敗退到枹罕郡,一時緩不過氣來,現在由竇抗和李軌的軍隊繼續壓制住薛舉,世民可以從西線騰出身來,至於兵力不足問題,先生也不用擔心,世民的三萬軍只是先鋒,我又命屈突通率兩萬軍爲後軍,一共有五萬軍馬,應該可以應對河東之危。”
劉文靜又沉思片刻道:“其實可以讓屈突通北上取關內,現在楊元慶兵力集中在河東,關內必然空虛,可趁此機會奪取,同時也可以向楊元慶施壓,丞相以爲如何?”
李淵點了點頭,劉文靜這個建議很好,他又沉思了片刻,對李建成道:“我還是打算讓屈突通爲世民的副將,關內空虛,由你率三萬軍去奪取,我讓你二叔協助你,至於兵力方面,我打算命柴紹整頓朱桀和薛舉的降卒守關中,這樣關中的精兵就可以用在刀刃上。”
李建成看見了一眼劉文靜,笑道:“能不能讓軍師隨我同去?”
李淵猶豫了一下,最終答應了,便笑呵呵對劉文靜道:“那就辛苦先生了。”
劉文靜躬身行一禮,“文靜願全力輔佐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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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靜退了下去,李淵取出了劉文靜寫的那封信,遞給李建成,“你先看看這封信吧!”
李建成看了看這封信,他忽然明白父親爲什麼有點不信任劉文靜了,劉文靜在信中表達了對豐州的好感。
他沉思一下說:“父親,劉文靜此人有點書生意氣,心中坦直,並不一定是他背叛了父親,從他建議取關內,便可看出他並沒有站在楊元慶一邊,孩兒覺得是父親多慮了。”
李淵陰沉着臉道:“就算是我多慮,我也不喜歡此人,你可以用他,但我是不會再用他,而且我還要再提醒你,他的話只可聽三分,不可全信。”
“孩兒明白了,請父親放心。”
李淵看了一眼李建成,又緩緩道:“相對於關內,其實我更想奪取的是河西養馬之地,我聽說河西大旱,便派兵部侍郎安興貴出使河西,提出用五萬石米換五萬匹戰馬,沒想到李軌竟然答應了,從這件事便可看出李軌缺乏戰略眼光,爲了能儘快拿下河西,這次你出兵關內,有些事我必須要交代你。”
“請父親交代,孩兒會用心記住。”
李淵點點頭,又繼續道:“在關隴我們已經有薛舉這個大敵,隨後又將是李軌,所以我們不能再和楊元慶樹敵,這次取關內,關北六郡中可以取延安郡,其他五郡都暫時不能碰。”
李建成不解問:“父親,爲什麼惟獨可以碰延安郡?”
“因爲關北六郡中只有延安郡不和豐州接壤,沒有威脅到楊元慶的根本利益,而且我也想試探一下楊元慶的底線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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