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得到隋帝楊廣的恩准,準他帶三千江淮軍前往譙郡接管張須陀的軍隊,王世充便帶着他的兄長王世衡、王世偉、族弟王辯、侄子王仁則,以及幾名得力干將連夜出發北上。
三天後,王世充的軍隊抵達譙縣,張須陀軍隊的大營就駐紮在三裡外,王世充並不急於進張須陀大營掌權,而是命人去把張須陀的幾名手下大將請來議事。
中軍帳內,王世充正和他的幾名兄弟子侄開會商議大事。
王世充今年四十餘歲,他是河西胡人,原姓支,因他祖母帶父親改嫁王姓人家而改姓王,王世充長得身材魁梧,相貌粗魯,但眼睛裡卻有一種和他相貌不協調的狡黠。
“現在天下大亂,豪雄割據,我們王家焉能落人之後?”
王世充兇狠的眼睛向幾個兄長子侄一一掃過,“你們說,我們王家的江山在哪裡?”
王世充的幾個兄長都是粗魯而兇猛之輩,缺乏王世充的頭腦和狡猾,在這個問題上,他們除了眼睛比王世充瞪得更大外,別的本事就沒有了。
王世充的目光落在侄子王仁則的臉上,這是他帶來的唯一個晚輩,也是他極爲信賴之人,王仁則和王世充一樣的兇狠狡猾,一樣地手段毒辣,他知道叔父在等待自己回答。
“洛陽!”王仁則說出了短短的兩個字。
“說得不錯!”
王世充重重拍了一下侄子的肩膀,王仁則說出了他心中的答案。
“過去十幾年,我像狗一樣地生活,每個人的腳我都要舔,但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狗,我要做人,該輪到別人來舔我的腳了,你們明白,我要做什麼?”
王世充目光又盯向了王仁則,“你呢,明白嗎?”
“軍權!”王仁則還是說出短短的兩個字
王世充眯眼笑了起來,他挺直腰,冷冷道:“張須陀留下的軍隊就將成爲我的私軍,是我爭奪天下的第一筆財產,今天來議事的人,一個不留,全部殺死!”
這時,有親兵在門口稟報:“啓稟將軍,前來議事的大將已經到了。”
“來了幾個?”
“來了五人。”
王世充一聲怒罵:“他孃的,怎麼纔來六人,還有四個呢?”
“回稟將軍,具體卑職不知。”
王世充心中惱火,張須陀手下十名鷹揚郎將,他想全部殺掉,不料只來了五人,這讓他不好下手了,這時,王仁則道:“五叔,殺了他們也不好向朝廷交代,不如先掌軍權,以後在戰場上再一個個剷除掉。”
王世充點點頭,“說得有道理,就這麼辦!”
他快步向議事大帳走去。
........
今天之所以還有四人未來,是因爲一名大將賈務本正處於彌留之時,他被張須陀救出來時已深受重傷,支撐了近十天,他終於走到生命的盡頭。
秦瓊、羅士信、牛進達和賈務本之弟賈潤甫四人留下來陪他,因此沒有去王世充的大帳開會。
賈務本是秦瓊妻兄,和秦瓊關係極好,在張須陀的十員大將中排名第二,僅次於秦瓊,他爲人厚道,和衆人的關係都很好,人之將死,賈務本的頭腦也格外清醒,他握住秦瓊的手,對衆人吃力道:“王世充手段毒辣,爲人陰狠,他帶三千人來,必不會容忍大家,趁他還沒有下手之際儘快離開,聽我的話,快離.....”
話沒有說完,他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此逝去,賈潤甫伏屍大哭,秦瓊默默將賈務本的眼睛合上,這段時間傷感太多,他已經無淚了。
秦瓊走到外帳坐下,默然望着帳外漆黑的夜空,這時,羅士信走到他身後,按着秦瓊肩膀,低聲道:“大哥,跟我走吧!”
羅士信是要秦瓊跟他去豐州,師父死了,羅士信變成了無根的浮萍,同時他又變成了自由的蒼鷹,他要去尋找自己的天空,去投奔楊元慶是他早有的夢想。
秦瓊嘆了口氣,他也無處可去了,他的出身註定了他在大隋沒有機會,賈務本的臨終之言重重地敲在他心中,他也不可能再留下來了,否則,王世充第一個就要殺他。
“好吧!我跟你走,但我要先回齊郡帶上老母妻兒。”
這時,牛進達在身後道:“我跟你們一起走。”
秦瓊回頭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嗎?”
牛進達點點頭,“我知道,你們要去投靠楊元慶,我也去!”
秦瓊站起身向內帳走去,片刻,他出來道:“賈潤甫也去,他要把兄長送回歷城縣,我的家人他會替我帶去豐州,我們事不宜遲,現在就走。”
秦瓊一旦決定的事情,他極爲果斷,毫不拖泥帶水,半個時辰後,三人帶着三百名親隨騎馬離開了大營,繞道向豐州方向而去。
..........
張須陀陣亡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豐州,楊元慶悲痛萬分,下令豐州軍全軍縞素舉哀,爲張須陀靜默三日。
楊元慶府上這兩天也是異常安靜,大家都知道楊元慶心情不好,都儘量不來打擾他。
夜幕下,裴敏秋端着一杯剛燉好的燕窩粥,緩緩走到書房門前,她看了一眼兩名親衛,親衛都搖了搖頭,裴敏秋輕輕嘆了口氣,丈夫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這樣可不行。
門沒有鎖,裴敏秋推門走進去,房間裡一片昏暗,沒有點燈,只有幾點星光透過窗戶射進房內,使房間裡變得若隱若現,黑暗中,隱隱可見楊元慶坐在桌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星空。
他在回想他的孩童時代,那一年,祖父把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帶到他身旁,那時他還不到三十歲,有一張英武而又沉靜的臉龐,目光果決,身材高大,祖父把他介紹給了自己。
‘這位是我軍中猛將,姓張名須陀,你以後就跟他學武!’
他腦海裡一個個破碎的片斷掠過,彷彿已十分遙遠,又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張須陀把他帶到冰天雪地的曲江池畔,按住他肩膀,凝視着他的眼睛沉聲問:‘我最後再問你一遍,跟我學藝,你真不後悔嗎?’
‘徒兒絕不後悔!’
........
張須陀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拎在空中,大步走上冰面,將他狠狠向冰窟窿中扔去。
‘求求讓我上岸吧!我實在受不了,求求師傅.....’
‘給老子閉嘴!’張須陀重重一巴掌抽在臉上。
.......
‘給老子跑,你罵老子祖宗十八代,就給老子跑十八里,跑!’
........
張須陀的眼中有些傷感,他低低嘆息一聲‘元慶,我請你去喝杯酒吧!作爲我們師徒的離別酒。’
........
往事一幕幕回到他的眼前,淚水再一次從他眼中洶涌而出,他知道師父會戰死,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他卻眼睜睜地看着師父死了,他無論如何不能原諒自己,只有失去親人時,他纔會體會那種刻骨銘心的痛。
裴敏秋將燕窩粥輕輕放在桌上,溫柔地把丈夫的頭摟在懷中,知夫莫若妻,裴敏秋低聲道:“你師父之死,你沒有責任,不要再自責了。”
楊元慶臉上淚痕未乾,但淚水又再一次不爭氣地涌出眼眶,他失聲痛哭起來,“他是我父親,我的父親死了!”
裴敏秋的眼睛也紅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你就哭吧!哭完了,你要擦乾眼淚,要考慮豐州的安危,你的將士們在等着你,官員們在爲你擔憂,出塵已經有了六個月身孕,你要爲孩子們想一想......”
說着說着,裴敏秋的淚水也撲簌簌滾落出來,“還有你的師母,你要把她接來,當做自己母親一樣孝順她。”
........
次日,楊元慶再一次出現在九原縣的運河旁,運河長十里,直通黃河,兩邊修建了數十座高大的糧倉,這裡儲存了八十萬石糧食.
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往年要二月上旬纔開始融化的堅冰,現在提前十天便已經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冰面上出現大片裂紋,冰層變薄,開始上下浮動,最多再過七八天,船隻便可以下水航行。
經過一個冬天的搬運,幾乎所有的戰略物資都已經搬去了靈武郡,下面就是糧食和人口,糧食利用雪橇搬運效率太低,用船最爲便利,豐州有四千多艘大平底船,一艘船可以運百石糧食,那一次便可以運四十萬石。
楊元慶在杜如晦的陪同下視察糧食的搬運準備,一艘艘大平底船已經停滿了河道,上萬士兵和民夫正從倉庫裡搬運糧食。
楊元慶眉頭一皺道:“這樣搬運太耗費人力了,有沒有什麼好的省力辦法?”
杜如晦點點頭笑道:“辦法是有,我們準備在倉庫和河道中裝一個可移動的滑槽,到時候將糧食麻包放在滑槽上,它就能直接滑到船上,張雷已經畫了一個圖樣,我們正在組織工匠用鐵皮打造,使它變得光滑無比。”
楊元慶點點頭,這個辦法不錯,之所以把倉庫建造在河邊,就是爲了上下船方便。
這時,一名騎兵從岸上奔來,手中拿着一份情報,“總管,關中急報!”
楊元慶快步走上去,接過情報,看了一眼,立刻對杜如晦道:“我們現在就回軍衙,關中發生了大事。”
.........
注1:年紀稍大一點讀者應該知道王仁則是誰,年輕的讀者可以去看看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電影《少林寺》。
注2:牛進達就是《隋唐演義》中尤俊達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