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趁中原兵力空虛,兵進滎陽,一舉奪取了洛口倉,華夏震動,翟讓心中懊悔,率領大軍前來和李密匯合,並推舉李密瓦崗之主,尊爲爲魏公,自己甘爲瓦崗次主。
瓦崗四十餘萬大軍距離京城洛陽只有百餘里,洛陽形勢危機,瓦崗軍十萬大軍隨即包圍了滎陽郡治管城縣,滎陽太守郇王楊慶緊急向皇帝楊廣求救。
楊廣被瓦崗軍軍勢震懾,下旨命河南道討捕大使張須陀率五萬軍討伐瓦崗,並加封他爲滎陽通守。
此時的張須陀也同樣連戰連捷,橫掃河南道十二郡,所向披靡,他和瓦崗軍曾經爲爭奪濮陽而交戰數次,皆將瓦崗軍殺得大敗,連翟讓也險些死張須陀手上。
張須陀慷慨領命,率三萬大軍一路殺向滎陽,賊兵望風而逃。
這天下午,張須陀逼近管城縣,命大軍在管城縣以東二十里外紮下大營。
時值大業十二年新年,隋軍大營一片靜謐祥和,士兵們今天放了假,但不準出營,士兵們都在帳中休息,有的睡覺,有的聚在一起聊天,談論家鄉的風物。
張須陀則騎馬在大營內巡視,之所以敢讓士兵們休息,是因爲他得到了情報,瓦崗軍已經撤了管城縣之圍,退回到滎陽縣,周圍二十里,並無敵軍。
張須陀今天已經五十二歲,他一生中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一個兒子,但上天不眷顧他,他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可是兩個女兒也不幸慘死,讓他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
失女的哀痛他深深壓在心中,在任何人面前他不會表露出來,在將士們眼中,他是嚴慈相濟的統帥,是寧願自己無錢養家,也不能委屈士兵的父親;在朝官們眼中,他是個不近人情,不懂變通的愚將,立下那麼大的功勞,卻不懂誇耀自己,只會給將士請功;在皇帝楊廣眼中,他是一個屢戰屢勝的猛將,是忠心耿耿的大臣,是支撐大隋的柱石;在民衆眼中,他卻又是一個嫉惡如仇,愛民如子的清官。
但不管衆人是怎麼看他,卻沒有人去想過他的家庭,想過他的失女之痛,彷彿他沒有家庭,沒有妻女,只有一些細心的士兵發現他的頭髮白了大半,發現他的孤寂的背影開始變得有些佝僂,他們才慢慢體會到這位主帥心中埋藏着的巨大哀痛。
這時,秦瓊不知何時來到了張須陀的身旁,“大帥,去休息一會兒吧!卑職來替大帥。”
張須陀笑了笑問:“士信呢,怎麼不見他?”
“他的心情不好,我讓他一個安靜一會兒。”
張須陀點點頭,“我們走走吧!”
兩人騎馬慢慢而行。
“叔寶,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明年四十了。”
張須陀嘆了口氣,“時間過得快啊!當年你來投奔我時,還不到三十歲,現在你也是老將了,我也老了。”
秦瓊沉吟一下問:“大帥,聽說朝廷準備將我們拆分,有這回事嗎?”
“不是叫拆分,是朝廷準備我們一半軍隊調去河北道對付竇建德,可能這場戰役結束後,我會去河北,然後這裡留一部份將領和士兵組建三支新軍,分別鎮守河南十二郡。”
“這三支新軍主將中有卑職嗎?”秦瓊低聲問道。
張須陀的眼中閃過一絲難過,本來他是推薦秦瓊爲河南道東路軍主將,駐紮齊郡,但兵部回饋的名單中卻沒有秦瓊的名字,張須陀也知道問題出在那裡,就因爲秦瓊的父親是北齊官員,也正是這個原因,自己屢屢爲秦瓊請功,卻屢屢被駁回,大業六年他便是齊郡都尉,大業十二年,他還是一個鷹揚郎將,一直得不到提升。
秦瓊冷笑一聲,“我知道,兵部那幫人又看了我的籍貫是吧!”
張須陀嘆了口氣,“也不一定,現在正式任命並沒有下來,只是一些傳聞,等打完這一仗,我親自去江都見聖上,如果還是不肯給你升官,我也辭官不做了。”
秦瓊心中默默感動,這時,他又想起一事,小心翼翼道:“聽說這次楊玄感造反,元慶並沒有率軍去關中匯合。”
張須陀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笑,“那孩子的心思不是你能看懂,我很瞭解他,他不理睬父親並不代表他忠於隋朝,如果說楊家只有一個人能讓他效忠,那就是他祖父,不過我已經想通了,能有一個這麼有出息的徒弟,也是我張須陀的福氣。”
張須陀想起了孩童時的楊元慶第一次扔進冰窟窿時的情形,那孩子的倔強令他至今記憶猶新,不知楊元慶的孩子會怎麼樣,他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把兒子扔進冰窟窿?想到這裡,張須陀的嘴角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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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張須陀率大軍繼續向西進發,次日中午,三萬隋軍抵達滎陽縣三十里外,瓦崗軍也在滎陽縣佈下了十五萬重兵,準備迎戰張須陀。
瓦崗中軍大帳內,翟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李密說他會趕來,可是到現在,張須陀已兵臨城下,李密的影子都看不見。
翟讓三敗於張須陀,他對張須陀有一種骨子裡的害怕,張須陀的五萬精兵天下聞名,從來都是以少戰多,所向披靡,盧明月的十幾萬大軍敗給張須陀二萬人,呂明星的十萬大軍、左孝友的十萬大軍、郝孝德的十餘萬大軍都是被張須陀以一萬或兩萬軍擊敗,自己三敗於他,也都是在三倍的兵力下被擊潰。
想到張須陀的三萬精兵,翟讓便一陣陣膽寒,如果李密再不來,他就準備撤軍回鞏縣。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來報,“魏公使者來了。”
翟讓心中一陣失望,怎麼是使者而不是李密本人,他忍住氣道:“讓使者進來!”
片刻進來兩人,前面一人是李密心腹愛將王伯當,後面一人卻戴着寬邊斗笠,遮面而來。
“此人是誰?”翟讓指了指後面一人,奇怪地問道。
後面人將斗笠一摘,卻正是李密本人,嚇了翟讓一大跳,他又驚又喜,“魏公爲何這樣?”
“噓!”
李密噓了一聲,低聲道:“莫要讓人知道我來了,自己人也最好不要說。“
翟讓點點頭,吩咐親兵,“任何人不準進來!”
這他這才問李密,“魏公可是爲了破張須陀而來?”
李密點點頭,“千萬不能讓張須陀知道我帶來,我已派人假裝於我,正在鞏縣向這邊趕來的途中,要明天晚上才能到,所以我們必須今天破敵。”
翟讓大喜,“魏公可是有了破敵之策?”
李密冷冷一笑,“此人百戰百勝,已經極爲自負,他命命有五萬大軍,卻只帶三萬人來對付我們四十萬大軍,他的自負可見一斑,就算不用奇兵,我用四十萬大軍圍困死他也可以,但這一次,我要用奇兵對付他,我問了不下百名和對他打過仗的將士,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致命之處。”
翟讓連忙問:“魏公計從何出?”
李密得意一笑,“大哥不要問,我已經安排好,只管列大軍和他作戰,勝了固然好,敗了,那就該我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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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縣東南方向有一座有名的寺院,叫做大海寺,寺院早已在兵災中毀掉,只剩下殘垣斷壁,四周是茂密的森林,曾經肥沃的耕地上擺開了戰場。
此時就在大海寺南面的遼闊原野上,金鼓大作、殺聲震地,旌旗如雲,殺氣沖天,張須陀三萬大軍列成三座方陣,向密集的瓦崗軍中軍進攻,此時的瓦崗軍並沒有什麼陣容,數十名大將各自代兵,依仗着五倍於隋軍的兵力優勢,從四面八方向隋軍發動猛烈進攻。
而不管瓦崗軍怎麼進攻,隋軍都保持着它的三座方陣,毫不動搖地向中軍殺去,就彷彿陷入狼羣中的三隻獅子,他們的目標就是對準了狼王。
這張須陀從上百場戰役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亂匪幾乎沒有什麼訓練,陣法更是沒有,更重要是,一支大的亂匪一般都是由無數小的亂匪組成,這就是導致亂匪內部山頭林立,打起仗也各自爲陣,沒有什麼統一指揮。
他只須集中兵力擊潰亂匪中軍,那麼亂匪大軍就會全線潰敗,打了百戰以來,從來都是如此。
李密或許不是這樣,但李密不在滎陽,張須陀得到斥候情報,李密率三萬軍正向滎陽縣趕來的途中,這支軍隊應該是翟讓指揮。
張須陀和翟讓打過三次仗,翟讓的軍隊和別的亂匪沒有什麼區別,翟讓的中軍也不過五萬餘人。
張須陀目光冷冷地注視着遠處依稀看見的翟讓中軍大旗,對方的陣腳已經開始動搖了,全面出擊的時機到來,張須陀毅然下令,“擊重鼓!三支方陣合擊中軍。”
“咚!咚!咚!”五十面重鼓同時敲響,指揮台上三面紅旗招展,鼓聲和旗語,都是告訴隋軍,三軍合一,全面出擊敵軍中軍。
隋軍三支方陣開始發生變化,漸漸地,三支方陣融合爲一陣,兩支五千的騎兵從左右翼殺出,直撲敵軍中軍兩翼。
戰場上瓦崗軍雖然聲勢浩大,但絕大部分士兵都沒有攻擊隋軍的機會,實際是翟讓的五萬中軍在苦苦支撐隋軍三萬大軍的反覆攻擊,漸漸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在戰場北面,大海寺旁的一片森林裡,李密率領五千騎兵埋伏在這裡,等待着張須陀一個足以致命的習慣出現。
李密冷冷地注視着戰場的變化,他已經看出翟讓不行了,開戰還不到兩個時辰,翟讓的大軍便漸漸支持不住,沒有章法和陣法的作戰,永遠是烏合之衆,瓦崗軍的混亂使李密做出了這個判斷。
這時李密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各路亂匪之所以屢屢被隋軍擊敗,就在於沒有建立起隋朝那樣的官階等級制度,各自爲陣,權力沒有集中,翟讓也是如此,他太縱容手下,使他今天在大戰時約束不了衆人,沒有人聽他的指揮,他李密絕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瓦崗軍必須屬於他李密一人。
“魏公,瓦崗軍敗了!”有親兵低聲驚呼道。
李密也看見了,瓦崗軍帥旗已倒,開始大規模潰敗,李密回頭低聲令道:“等待我的命令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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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翟讓中軍崩潰,大軍一敗塗地,張須陀揮刀大喊:“一路追殺,斬首翟讓者,賞銀五千兩,官升三級!”
隋軍一路追殺十餘里,殺得瓦崗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但就在這時,李密所發現的,張須陀的一個習慣性漏洞出現了,張須陀的指揮中樞五百餘人,並沒有隨軍追殺,而在原地圍着指揮塔等待大軍的戰報,張須陀就在隊伍中,四周只有他的五百親兵,而三萬大軍已經追殺出十餘里。
李密見時機來臨,一聲厲喝:“殺!”
五千瓦崗精銳在李密的率領下從樹林內殺出,張須陀一眼看見了突然殺出的伏兵,他大吃一驚,立刻喝道:“三軍集結!”
五百親兵立刻集結成一個方陣,但瓦崗軍的五千騎兵迅猛異常,從兩邊飛馳而出,截斷了張須陀的前後退路,隊伍合攏,將張須陀包圍。
張須陀大吼一聲,率軍突圍,他揮刀劈砍,一名瓦崗大將人頭被劈飛,回身又是一刀,將兩名騎兵攔腰斬斷,張須陀勇猛異常,左右劈砍,只殺得人頭滾滾,血肉橫飛,竟被他殺出一條血路,衝出重圍,但一回頭,他五百親兵和大將賈務本都沒有能衝來。
這五百親兵跟隨他多年,都視他爲父,他只聽見親兵慘叫聲不斷傳來,他狂吼一聲,“給我閃開!”
他連劈數十人,再次殺進重圍,他的五百親兵已經被瓦崗軍隔成數堆,張須陀殺入重圍,找到百餘人,從另一邊殺出來,將百人救出,這時,他看見賈務本帶領數十人被千餘騎兵包圍,看眼一個個被殺死。
張須陀眼睛都紅了,他喝聲如雷,第二次殺進敵軍大陣,將賈務本和剩下的十幾名親兵救了出來。
李密見張須陀神勇無比,不由大怒,對王伯當使個眼色,王伯當張弓搭箭,瞄準了張須陀的戰馬,弓弦一鬆,一支狼牙箭閃電般射出,一箭射進了張須陀戰馬的眼中。
戰馬一聲慘嘶,前蹄高高揚起,將張須陀掀翻在地,李密大喜,立刻下令,“不許殺,圍住他!”
數千戰馬迅速奔跑,片刻之間,張須陀團團圍在中間,數千把兵器指着他,張須陀拔出他的冷月寶刀,挺身而立,渾身浴血,冷冷地注視着包圍他的數千騎兵。
李密戰劍一指張須陀,得意地笑道:“張須陀,事到如今,你還不投降嗎?”
張須陀仰頭大笑,“爲將者能戰死沙場,何其快哉!”
他‘撲通!’向南方跪下,磕了三個頭,悲聲大喊:“陛下,臣張須陀不能陛下效命了,願來世再爲隋臣,捍衛大隋江山!”
張須陀反手猛地一刀向自己心臟戳去......
數千瓦崗騎兵默默地望着張須陀的屍體,一陣風吹起,將一面大隋殘破的赤旗吹來,覆蓋在張須陀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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