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太守楊師道最終來晚了一步,沒有能保住宇文策的性命,他的父親楊雄和宇文述關係不錯,兩家是世交,從輩分上,楊師道還要叫宇文策一聲二叔,但命運就是這麼殘酷,五天前,他置酒爲宇文策接風,五天後,他卻派人給宇文策收屍。
黑暗中,楊師道遠遠看見楊元慶那張冷酷的臉龐,他不由低低嘆了口氣,朝廷發生的事情他很清楚,楊元慶此番回來,無疑是要重奪總管之位,雖然沒有公開造反,卻是擁兵自立,這讓他怎麼面對,他又該何去何從?
這時,一名士兵奔來,對他施一禮道:“楊太守請先去總管軍衙稍候,總管馬上就來。”
楊師道點點頭,調轉馬頭,神情蕭索地向總管軍衙而去。
遠處,楊元慶也注視着楊師道的背影,眼中充滿了複雜的神情,他也需要和楊師道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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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衙議事堂內,楊元慶揹着手站在河套地圖前,彷彿一棵筆直的松樹,在他身後的座位上,楊師道雙手握拳擱在額頭,他則在沉思着什麼,或者他是在做什麼決定。
半晌,楊師道嘆了口氣,“楊將軍,我很抱歉,我不可能效忠於你,讓我背叛聖上,我做不到。”
“說不定聖上是希望你留在五原郡。”楊元慶回過頭,似笑非笑地注視着他。
楊師道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或許吧!他希望我留下來監視你,但楊將軍,我不想這樣做,那樣我太累,而且早晚會死在你手上,就像宇文策一樣,所以我只能選擇離開。”
楊元慶默默點了點頭,他能理解楊師道的難處,楊師道如果留下,楊廣給他施加的壓力,他將難以承受,而且他也不願背叛楊廣。
坦率地說,楊元慶確實希望楊師道能留下來,這是一個大才,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裡,他將五原郡治理得井井有條,但楊師道留下來的前提是效忠自己,如果他真做了楊廣的監視者,遲早也會被他楊元慶殺掉,這也是楊元慶不願看到之事,如果不能兩全,那麼楊師道的離去,確實是最明智的抉擇。
“好吧!你幾時走?”
“我想明天就走。”
楊元慶點點頭,“我派士兵送你離去。”
“多謝了!”
楊元慶慢慢轉過身,注視着楊師道,緩緩道:“假如有一天,你想另找一條出路,你來五原郡,太守的位子我依然給你留着,你可以隨時來就任。”
楊師道能體會到楊元慶留他的誠意,如果他不是皇族,他一定會留下來,爲了他所熱愛的這片土地,爲了楊元慶待他之誠,他也要留下,只是....有的時候他身不由己。
楊師道嘆了口氣,“你的話我記住了。”
楊師道端正地戴上太守烏籠紗帽,轉身離開了議事堂,房間裡只剩下楊元慶一人,顯得格外的寂寥,他依然負手凝視着地圖,良久,他也低低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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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原縣城外塵土飛揚,黃塵遮天蔽日,強勁的秋風從西面的葛蘭布沙漠吹來漫天風沙,整個天空都變得昏暗,灰濛濛一片。
這是每年七月下旬到八月初,河套平原上的一道常見風景,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早已習慣,這時候,帷帽便不再是女人的專利,男人也一樣戴上它,寬大的帽檐,四周覆上輕紗,可有效地抵禦風沙對臉部的侵襲。
在九原縣以西的馳道上,一隊隊騎兵在風沙中疾速行軍,浩浩蕩蕩,足有數千人之多,這是從永豐縣趕來的軍隊,不斷有軍官大聲喝喊:“再加快速度,今天必須趕到九原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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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原縣北面的曠野裡,數千頂大帳整齊排列,密密麻麻,延綿十幾裡,來自豐州各地的三萬軍隊和楊元慶從幽州帶來的三萬軍,一共六萬大軍,全部駐紮在這裡,這是仁壽三年以來的第一次豐州軍隊大集中,也是楊元慶對自己控制軍權的一次演練。
現在就差西面永豐縣的五千駐兵未到,其餘軍隊都到全了,永豐縣的五千駐兵由督軍賀六甲統帥,也就是從前鐵衛中的楊七郎。
中軍大帳內,近百人都神色緊張地等待着,尤其楊元慶神色嚴峻,已經快到黃昏時分了,賀六甲的軍隊還沒有到來,此時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憂慮之色,今天是七月二十五日,也是最後的期限,天黑之前,如果賀六甲的軍隊還趕不到九原縣,那麼賀六甲必斬無疑,沒有什麼可以商量。
八郎楊宗正心急如焚,他霍地站起身道:“我去營門口等待他!”
“坐下!”楊元慶冷冷令道。
楊宗正不敢違令,只得又坐了下來,這時,帳外一名士兵奔來報告:“稟報總管,永豐縣的軍隊已到!”
大帳內頓時響起一片歡呼聲,片刻,賀六甲滿頭大汗奔來,身後跟着四名鷹揚郎將,五人進帳單膝跪下,賀六甲請罪道:“末將來遲,請總管嚴懲!”
“你沒有來遲,但是你們兩天前就該到了,這是爲什麼?”
“回稟總管,延安郡亂匪劉迦論的軍隊和奴賊白瑜娑的軍隊在靈武郡以東火併,有不少民衆逃亡而來,卑職擔心亂匪北上豐州,不敢擅離,得到消息亂匪南下延安郡後,卑職纔敢動身。”
楊元慶點點頭,“你來晚我可以不責怪你,但你應該先派人來稟報原因,而不是由你現在來解釋。”
賀六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卑職知錯。”
“下不爲例,坐下吧!”
賀六甲帶着他的手下找了位置坐下,楊元慶緩緩看了衆人一眼,他所通知的人已經全部到齊。
“各位,我返回豐州已經有十天了,我和很多人都談過話,我也說過,給大家時間考慮,今天借這個機會,我需要再重申一遍,我決定擁軍自立,但我並不造反,也不會背叛大隋,除了軍隊調動和人事調動外,朝廷的命令和聖上的旨意我都會正常接受,我們依然是隋軍,只是各位在效忠大隋的同時,也要效忠於我,也就是說,在我的命令和聖上的旨意麪前,你們只能選擇前者。”
停了一下,楊元慶發現五原郡長史崔君肅已經低下頭,崔君肅是崔伯肅之弟,出任五原郡丞,他同時也是大隋的突厥副使。
楊元慶心中暗歎,他知道崔君素有點麻煩了,當時他就沒有答應自己,說需要時間考慮,難道他不想留下嗎?
楊元慶又繼續道:“我不會勉強任何人,楊師道我已經禮送他出境,他依然是我楊元慶的私交好友,同樣,在座諸位也是,如果不願接受我的條件,選擇離開,我會歡送,同時也會奉上一筆厚禮,讓大家生活無憂,也算是相交一場,但是,如果過了今晚,依然有人模棱兩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很抱歉,我楊元慶只能是翻臉不認人,宇文策就是他的下場,雖然話不好聽,但我醜話要說在前面,好吧!想離去之人,現在可以離場了。”
大帳裡安靜下來,安靜得使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之聲,這時崔君素站起身拱手施一禮,“總管,我有一個問題,想單獨問一問,這裡不好說。”
楊元慶點點頭,站起身向後帳走去,崔君素跟了進去,大帳裡一片寂靜,很多文官都向崔君素望去,崔君素的問題也就代表了他們的擔憂。
後帳內,楊元慶和崔君素坐下,他苦笑一聲道:“我接到兄長的信,讓我全心輔佐你,這也是爲了清河崔氏的利益,我本該聽從兄長的建議,毫無條件地支持總管,但我畢竟是隋臣,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向總管確認。”
楊元慶道:“你儘管說!“
崔君素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假如有一天,天下大亂,羣雄割據,聖上落在你的手下,你會不會.....”
後面幾個字崔君素實在說不出口,楊元慶卻笑了笑,“你是說,我會不會弒君,是吧!”
崔君素點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楊元慶緩緩搖頭,“我若弒君,那天下士人,誰還會再效忠於我?”
崔君素站起身,深深行一禮,異常堅定道:“崔君素願爲使君效力!”
楊元慶大喜,崔君素肯留下替自己效力,那就解決了自己政務上的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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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君素的重新歸位,使杜如晦也鬆了口氣,他和崔君素是同樣的問題,崔君素不走,那就是楊元慶將來不會弒君,不僅是杜如晦,很多文官都是以崔君素馬首是瞻,既然崔君素能安心留下,那麼他們也沒有什麼異議。
人心是複雜的,沒有簡單的黑與白,也沒有永遠的黑色,或者永遠的白色,黑可以漂白,白也可以染黑,現在不背叛並不代表將來不背叛。
這些楊元慶都知道,就算他自己,也何嘗不是在矛盾中選擇,每個人複雜的心情他都能理解,但是他需要在這麼一個場合公開向大家攤牌,要讓大家知道,他已經擁軍自立,也就是從今天開始,六萬大軍不再爲朝廷效力,而是他楊元慶的軍隊。
大帳內依然十分安靜,楊元慶對衆人笑道:“既然沒有人離去,那麼我需要再明確每個人的職務和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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