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聞訊而至的楊玄感來到李密營帳,營帳內一切物品都在,只是人已離去。
“楚公,這是李先生留下的信。”
一名士兵將李密留下之信呈給楊玄感,楊玄感嘆息一聲,雖然他懷疑李密有異心,但李密真的離去了,他又悵然若失。
楊玄感打開李密的信,信中依舊是李密語重心長地勸說:‘自明公起兵,依附者雖衆,但多爲升斗小民,世家名門依附者寥寥無幾,天下郡縣響應者更無一例,可見隋之正統未失,皇帝士心尚在,但明公既已發箭,便無回頭之理,只能銳意進取,謀求出路。
竊以爲明公之所急,在於尚無根基之地,洛陽雖有中原圖大之勢,但四面受敵,易攻難守,取之則惹天下之怒,觸皇帝雷霆之威,使元氏得以喘息之機,明公倍受壓力,不爲上策,天下之勢譬如圍棋,當先取四角爲根基,再攻腹中以圖大,西如關中、南如巴蜀、東如吳越、北如燕趙,皆四角根基之地,明公取其一便可得地利,內修人和,以待天時,願明公早棄洛陽,另尋出路,若朝廷虎狼之師殺至,悔之晚矣!
法主蒙明公不棄,視爲心腹,謀於密室之內,交於患難之時,今明公不容,法主只得另謀出路,韋福嗣其人雖具才學,但其家族父母尚在長安,焉肯爲明公竭心盡力,其人善投明公所好,喜說阿諛之言,此大奸在側,明公何以成大事?當及早殺之,以免生後患,人之將別,其言也善,法主言盡於此,望明公自重!”
楊玄感看完李密留給他的信,不由再次長嘆一聲,心情沉重地回自己營帳了。
其實楊玄感改變計劃攻打洛陽也是有原因,他手下二十萬大軍基本都是關東之兵,要帶他們去關中,士兵們未必肯答應,當年父親留下的遺書也寫得很清楚,楊家起事宜選關東,這讓楊玄感左右爲難。
楊玄感剛回到自己大帳,身邊忽然有士兵稟報:“楚公,黎陽急報!”
楊玄感一驚,黎陽是他二弟楊玄挺率五萬軍把守,可萬萬不能出事,他連忙問道:“急報在哪裡,呈上來!”
一名士兵將一份軍報呈上,楊玄感急切打開,匆匆看了一遍,他只覺眼前一黑,如身墜寒窟,軍報從手中飄落。
‘宇文述派虎賁郎將陳棱率一萬隋軍進攻黎陽,守軍三戰皆敗,楊玄挺戰死,元務本自殺,五萬軍全軍覆沒......’
楊玄感只覺心中一陣陣惡寒,他的五萬大軍竟然敵不過一萬敵軍,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思悲傷兄弟戰死,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內心,宇文述和來護兒的二十萬精銳大軍殺來,自己頂得住嗎?
他此時又想起了李密的信中之語,‘願明公早棄洛陽,另尋出路,若朝廷虎狼之師殺至,悔之晚矣!’
楊玄感心中開始焦躁起來,韋福嗣拾起地上軍報,匆匆看了一遍,心中暗暗吃驚,他連忙道:“楚公,恐怕洛陽不能再戰,必須要儘快入關中,否則大事不妙!”
此時,楊玄感已經忘了,當初力勸他放棄關中而取洛陽之人,正是韋福嗣,楊玄感心慌意亂,也顧不上士兵們願不願意去關中,站起身道:“傳我的命令,大軍停止進攻洛陽,向西進軍!”
楊玄感的大軍一片混亂,就在混亂中,韋福嗣悄悄逃出大營,奔向洛陽投案自首,他也感覺到楊玄感大勢已去。
整頓軍隊足足花一天的時間,楊玄感的二十萬大軍才浩浩蕩蕩向關中方向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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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郡,夜色籠罩着臨朔宮外的大營,裴矩的營帳裡還亮着燈光,裴矩、裴蘊和崔弘升三人正在帳中商議對策,楊元慶的抉擇令他們非常欣慰,楊元慶沒有選擇跟楊玄感造反,也沒有束手來涿郡認罪,而是做出了一個半自立的決定。
“隋朝大勢已去,但現在時候未到,擁兵自立雖然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對元慶確實是最爲明智,但他這樣做風險也很大。”
裴矩說得這裡,回頭望向裴蘊,“你那裡有消息嗎?”
裴蘊點點頭,“今天上午,聖上提到了兵力分佈,他提出設立關內行營總管,兵力是十萬,設立在靈武郡,他打算用屈突通爲主將,這明顯就是要對付元慶。”
旁邊崔弘升也道:“以他多疑的性格,就算元慶不背叛隋朝、不造反,他絕不會容忍元慶擁兵自立,只待元家和楊玄感的造反被撲滅後,他必然會調集大軍猛攻豐州,他不會在意軍民死傷,只要滅掉元慶,他寧可把整個豐州殺絕。”
“所以這就是我們今天要一起商量之事。”
裴矩對兩人道:“關鍵是元慶沒有選擇造反,這就使他有別於楊玄感和元家,聖上對他就有了忌憚,而不會全力去剿滅他,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一件事情能分散聖上的注意力,使他顧此失彼,那麼他很可能就顧不上豐州,就會給元慶喘息之機,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找到這麼一件讓聖上難以分心對付豐州,如果找不到,我們也要想辦法制造出來。”
崔弘升笑了笑道:“現在大事,恐怕就是各地此起彼伏的造反了,可偏偏聖上又不在意這些造反,令人無奈何。”
“這倒未必!”
裴蘊沉思一下,他站起身道:“你們稍等我片刻,我去帳中取一件東西回來。”
裴蘊轉身向帳外匆匆走去,崔弘升疑惑地看了一眼裴矩,裴矩搖了搖頭,“你莫問我,我也不知他要拿什麼?”
片刻,裴蘊又快步走了回來,他手中拿着兩本奏摺,他把奏摺放在桌上,對二人笑道:“這是兩本奏摺的副本,明天輪到我教授燕王,我今天特地挑了幾本奏摺回來做功課。”
這是楊廣的新規,內閣七名相國都要輪流教授燕王楊倓,每人教兩天,一次教兩個時辰,主要是講解奏摺,因此,各地送來的奏摺都會錄有副本。
裴蘊把奏摺推到他們面前,笑道:“你們看一看,能發現什麼?”
裴矩拾起一本奏摺看了看,是餘杭郡太守上的奏摺,說餘杭郡富豪劉進元舉兵造反,勾結吳郡亂匪朱燮和晉陵郡亂匪管崇,三家合兵有二十萬之衆,聲勢浩大,已經有數縣被攻克,懇求朝廷緊急救援。
裴矩愣住了,他看了看時間,竟然是十天前的奏摺,這件事他竟一無所知。
他回頭問崔弘升,“你那一本是什麼?”
“是襄陽郡太守的報告,說他們郡內有南華會在活動,極可能和舊樑貴族有關,在醞釀造反。”
裴矩接過奏摺看了看,時間也是十天前,他疑惑地問裴蘊,“這兩件事我壓根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裴蘊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有什麼奇怪,聖上也不知道,無非是被虞世基扣下,我這是副本,所以我也才知道。”
“高明之計!”
旁邊崔弘升一拍桌子笑道:“如果聖上看到這兩本奏摺,他就不會不在意了,如果剿匪得力還好說,如果剿匪失利,恐怕他還要御駕親征。”
裴矩捋須點了點頭,裴蘊的策略確實可行,聖上曾親口對元慶說過,他的底線有二:一是各郡官府按時來朝,第二就是南方安定,現在南方亂了起來,便是突破了他的底線,如此,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漠視各地造反,他不僅是要平叛南方的造反,同時還要平息北方各地造反,這樣就會在很大程度上牽住他的精力,使他無法集中力量對付楊元慶。
“此計可行,不妨利用一下燕王,讓他把這個消息傳給聖上。”
裴矩眯着眼睛笑了起來,看虞世基該怎麼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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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廣已經決定在他三個孫子中選一人立爲皇太孫,他之所以遲遲未能下定決心,是因爲三個兒子都聰明過人,從倫常上說,他應該立皇長孫,但楊廣在感情卻更喜歡次孫楊侗,楊侗的聰穎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比如這一次元家造反,立蜀王楊秀爲帝,明知對方的楊秀是真,但孫兒楊侗卻立刻做出決定,宣佈對方立假冒蜀王,這種連成年人都比不上的頭腦令楊廣讚歎不已。
不過雖然他喜歡楊侗,但楊廣還是更偏重於立皇長孫爲嗣,正因爲他本人是次子繼位,他才更清楚立皇長孫的重要性。
御書房外的走廊上,燕王楊倓拿着兩本奏摺憂心忡忡地走着,他並不是擔心南方造反,而是擔心楊元慶的命運,在他看來,楊元慶逃回豐州也是被迫無奈,如果他不逃走,也必然會被皇祖父所殺,儘管他和楊玄感斷了父子關係,但他們間的血脈關係卻斷不了,皇祖父還是會容不下他。
一邊走,楊倓腦海裡卻迴盪着裴蘊的話,‘你越是替楊元慶求情,聖上就越要殺楊元慶!’這句話他深以爲然。
楊倓心中只得嘆了口氣,快步向祖父的御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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