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不到,楊元慶府中的燈光便亮了起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大業八年還有六天便結束了。
房間裡,裴敏秋正忙碌地替丈夫梳頭、整理朝服,昨天下午楊元慶接到殿中省的牒文,通知他今天參加內閣會議。
自從高麗之戰後,便改變了朝會形式,將每天的大朝會改爲小朝會,內閣七成員以及各部寺監的主官參加,大朝會改爲旬會,一個月只開三次,這樣反而有利於討論實際問題。
“夫君,今天怎麼會想到讓你參加內閣朝會?”
裴敏秋一邊給丈夫梳頭,一邊隨口問道,她並不是關心朝中大事,而只是隨口聊聊天。
“我也不清楚,或許聖上又想打高麗了吧!”
裴敏秋的手停住了,她擔憂地問道:“夫君,真的又要打仗了嗎?”
“上次他就不甘心,我勸他不要急着決定,看來他還是忍不住。”楊元慶隱隱猜到,讓自己參加會議,十有八九和高麗之戰有關。
裴敏秋的眼睛裡充滿了憂慮,她嘆一口氣道:“夫君,你應該勸勸聖上,讓他不要再發動戰爭了,讓他去看一看大家過得都是什麼日子,以前買果子都是論筐買,現在大家都是一斤一斤買,都是沒辦法,自己捨不得吃,買來上供祖先,米價都漲成什麼樣了,鬥米四百錢,以前女人還有綢緞穿穿,現在全是穿舊布裙,要是再打仗,天下人都要餓死了。”
楊元慶苦笑一聲,“現在誰敢勸他,我若勸他,你們就等着做寡婦吧!而且沒有半點作用。”
“可是.....夫君不勸他,誰也不勸他,那大隋就真完了。”
楊元慶伸手到肩頭,握住妻子的手,她的手很冰涼,楊元慶柔聲道:“你放心吧!我會盡力勸他,但前提是要保住我自己,我還有妻子和兒女,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失去丈夫,也不願意我的孩子失去父親,我知道該怎麼辦。”
裴敏秋低聲道:“夫君自己拿主意吧!不要被我影響。”
“我知道。”
楊元慶收拾好朝服,便坐上馬車,在百餘名親兵的護衛下,向皇宮方向而去。
自從取消大朝會,朝臣們正常的上朝就向後推遲了半個時辰,從前這個時候已是車水馬龍,上朝的隊伍浩浩蕩蕩,可現在,大街上冷冷清清,寒氣逼人,幾乎就看不見上朝的官員,這也難怪,能有資格參加小朝會的官員不足三十人,大街上怎麼熱鬧得起來。
楊元慶的馬車很快便抵達端門橋前,端門橋是修建在洛水之上,中間有兩個人工半島,駐紮有重兵,過了端門橋便皇城的正門端門。
此時橋上也有一支騎兵護衛着一輛馬車,也是參加小朝會的高官,卻不知是哪位大臣?
“大將軍,是宇文述的馬車!”
一名親兵在他車窗前低聲道,“車轅上的燈籠寫着‘宇文’二字。”
那應該就是宇文述了,工部尚書宇文愷已經去世,參加小朝會姓宇文之人,只有宇文述一人。
楊元慶的馬車緩緩在端門前停下,隨從不能進皇城,只能本人騎馬,地位高者可以乘輿入內,一架四人肩輿停在楊元慶面前,楊元慶坐了上去,將厚厚的毛毯蓋在腿上。
輿就是後來的轎子,只是比後來的轎子簡單,大部分都沒有轎廂,有一種亭閣式輿便發展爲後來的轎子。
四名輿夫擡着肩輿迅速走進端門,卻只見宇文述在前面等着他,兩人微笑着拱拱手,並肩而行。
“楊總管今天是第一次參加小朝會吧!”
楊元慶笑着點點頭,“今天居然聖上被重視了,令我意想不到。”
“聖上其實一直都很重視楊總管。”
宇文述話題一轉,又低聲問道:“楊總管對李升元降怎麼看?”
‘李升元降’是幾天前朝中發生的一件大事,涿郡代理太守李淵升爲太原留守,而納言元弘嗣則因幽州總管期間的舊案,被貶爲弘化郡太守,這件事轟動朝野,被稱爲‘李升元降’,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楊元慶卻呵呵一笑,“在家裡悠閒地過了兩個月,人都變得懶散了,對朝中情況竟一無所知,什麼叫‘李升元降’?宇文大將軍不妨給我說說。”
楊元慶無關痛癢的表態讓宇文述不由重重哼了一聲,他不再說話了,兩人的乘輿漸漸分開,一前一後抵達了宣政殿偏殿,這裡是一個比較小的側殿,可以容納二三百人開會,後面便是楊廣的御書房,每天的小朝會都在這裡舉行。
偏殿內燈光明亮而溫暖,二十餘名重臣已經先後到了,各自坐在大殿內竊竊私語,這樣的朝會已經開了兩個多月,大家也漸漸習慣,不過今天的朝會和往常有點不同,一個竟然事先沒有議題,這還是第一次,並沒有無事可論,以前也有過幾次無事可議論,那種情況,朝會就會直接取消,今天明顯是楊廣刻意隱瞞了朝會內容,讓人不免產生幾分遐想。
其次大臣們發現今天參加朝會的人中多了幾名軍方高層將領,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右翊衛大將軍薛世雄,左驍衛大將軍李景、右驍衛大將軍荊元恆、左武侯衛大將軍趙孝才,右武侯衛大將軍周法尚,另外還有左光祿大夫王仁恭、幽州總管楊元慶等等高官出席,連兵部侍郎斛斯政也在位。
這些反常的現象使大臣都意識到,今天一定要大事發生。
楊元慶的座位是臨時添加,是右邊第二排的第三個,有一張寬大的坐榻,榻上還有小桌子,以及筆墨紙張,他坐了下來,一名宦官上前給他奉上一杯熱茶。
這就是內閣會議的特點,條件很舒適,這時一聲清脆的鐘聲響起,緊接一聲高亢的喝喊聲,“皇帝陛下駕到!”
重臣們紛紛起身,楊廣在幾名執扇宮女的簇擁下,大步從側面走上玉階,在御榻上坐了下來,衆臣同時躬身施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各位愛卿免禮,賜座!”
“謝陛下!”
重臣們紛紛坐下,偏殿裡安靜下來,楊廣看了一眼衆人,他確實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
“各位愛卿,朕思量再三,決定再伐高麗逆賊,朕深知此事事關重大,也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來思考,朕很清楚我大隋的現狀,有很多困難,但最後朕還是做出決定,再伐高麗,此事已經決定,不容再議。”
楊廣這個決定令殿內一片譁然,誰也沒有想到,今天的朝會竟然是宣佈這件事,聖上要再攻高麗。
“聖上不可!”
尚書右僕射蘇威急聲道:“不可再伐高麗。”
他也不管楊廣是否同意,奔出座位跪下道:“陛下,大隋財稅衰竭,民力睏乏,實在是支撐不起再一次高麗之戰,請陛下三思。”
楊廣冷冷看了他一眼,一揮手,“趕出去!”
幾十名侍衛衝上來,架起蘇威便走,蘇威聲淚俱下,大喊道:“陛下,臣句句是實,望陛下明鑑!”
蘇威被侍衛們拖了出去,楊廣冷冷掃了一眼衆臣,“誰還要反對!”
這時,左驍衛大將李景出列跪下,“陛下,高麗東夷小國,儼如擾耳之蠅,並非社稷之重,現天下造反四起,民不聊生,商道斷魂,田間橫屍,山東、河北田地荒蕪十之六七,陛下應以安撫民生爲重,而不應再起兵事......”
“住口!”
楊廣大怒,命令左右,“給朕拿下此獠!”
侍衛們一擁而上將李景按到在地,李景硬着脖子大喊:“陛下棄本逐末,再攻高麗,會動搖大隋國本,陛下會失盡天下民心啊!”
楊廣殺機頓起,喝令道:“推到應天門外杖斃,誰敢求情,一律同罪!”
侍衛們將李景架了出去,李景大喊:“臣死不足惜,臣不忍天下之民,蒼天啊!憐我大隋......”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楊元慶和楊義臣對望一眼,兩人同時出列,跪下求情:“陛下,念李景一片忠心,饒他一死!”
楊廣大怒,喝令道:“推出去......”
他本想說,‘一同杖斃’,但想到這兩人還有用,便硬生生改口,“亂棍打出去!”
殿前侍衛們揮舞大棍,劈頭蓋臉打去,將楊元慶和楊義臣亂棍打了出偏殿。
“傳朕旨意,罷免蘇威尚書右僕射之職,貶爲庶民,楊元慶和楊義臣朝堂失禮,各革除俸祿一年。”
偏殿內一片寂靜,很多大臣都低下頭,爲李景傷感,沒有人再敢勸楊廣,楊廣重重哼了一聲,“朕意已決,誰敢反對,朕絕不饒恕。”
楊廣對斛斯政道:“宣佈吧!”
斛斯政出列,先施一禮,打開一本奏摺,高聲念道:“再攻高麗,當出兵百萬,北方各軍府出兵三十萬,地方郡兵出兵十萬,禁軍出兵二十萬,計六十萬,不足之數,從山東、河北及河南三地徵地方驍勇四十萬,另,以上三地再徵民夫兩百萬,明年四月前匯聚涿郡。”
斛斯政唸完,對衆人高聲問道:“以上是兵部方案,可有反對意見!”
誰都知道,這其實是楊廣的方案,這個時候誰還敢反對,斛斯政問了三遍,偏殿內鴉雀無聲,斛斯政躬身道:“陛下,三讀已通過!”
“好!”
楊廣又興奮起來,對衆臣道:“高麗小虜,竟敢侮慢我大隋上國,這一次大隋將以拔海移山之勢,徹底剷平它,希望明年秋天,朕和諸君同飲慶功酒。”
這時,侍衛走進偏殿稟報,“回稟陛下,李景已杖斃!”
楊廣點點頭道:“李景不識時務,欺君慢上,罪不容恕,念其舊功,準他家人收屍,衆臣當以李景爲誡,謹記!”
........
大業八年末,楊廣不顧衆臣反對,正式作出決定,第二次攻打高麗,旨意下達,天下震動,在齊豫燕趙之地儼如掀起了萬丈狂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