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幾乎一夜未睡,她住在楊元慶隔壁,可以清晰地聽見隔壁傳來的輕微鼾聲,整座小樓就住着她和新主人。
她躺在牀榻上,望着黑沉沉的屋頂,心中千絲百繞,忐忑不安,她心裡明白貼身侍女的意思,其實就是侍妾另一種說法,她也知道自己身不由己,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她心中已經坦然接受了。
而且她的新主人年輕、英俊,身材高大,不是她最害怕的糟老頭子,她心中又暗暗感到慶幸。
她昨晚聽丫鬟秋菊說起,她的新主人在京城有妻兒,去年來幽州時,他身邊還有個突厥公主,一個月前回京城去了。
阿蓮胡思亂想了一夜,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夜平安無事,他壓根就沒有起牀的動靜,她心中又有點害怕起來,難道他決定不要自己,把自己賞給手下嗎?
她聽以前的女主人常常說起這種事,在高麗賞賜侍女很普遍,據說京城裡也很正常。
就在她心裡揪成一團時,她忽然聽見隔壁又動靜了,估計現在是五更時分,她猛地想起小丫鬟給她說過,她的新主人每天早上五更起牀。
她也慌忙起牀,她和衣躺了一夜,她連忙整理一下衣裙,開門到隔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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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整點,楊元慶便習慣地醒來,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在軍隊也是要這個時辰起牀,五更後,他再也睡不着。
阿思朵在一個月前回京城去了,楊元慶便不再睡帳篷,搬回了二樓寢房,他的房間是內外兩間,按理,服侍他的侍女應該睡外間,但楊元慶暫時還不想讓阿蓮睡外間.
他聽見有敲門聲,便開了門,見阿蓮站在門外,她還和昨天一樣打扮,穿一身長裙,眼睛有點紅,她小聲道:“我來伺候公子!”
“在樓下靠樓梯旁的房間裡有清水,親兵們放好了,你拎上來就可以,然後再替我梳頭。”
“婢女知道!”
阿蓮連忙下樓,拎了半桶水上來,伺候楊元慶洗漱,又替他梳頭,她雖然話不多,做事卻很細心周到,楊元慶從她梳頭便可感覺出來,力道不輕不重,動作很溫柔。
楊元慶站起身穿上盔甲,又將一錠五兩黃金放在桌上,“這個就賞給你了,自己去邸店換錢,買些衣物,還有女人用的東西,脂粉之類,隨便你買什麼,然後去廚房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別管我什麼時候回來,我要用你,自然會叫你。”
“謝謝公子!”
楊元慶笑了笑,轉身出門去了,走到門口,又回頭對她笑道:“我沒有你想的那樣可怕,別胡思亂想了。”
楊元慶下樓走了,阿蓮手中捏着金子,望着楊元慶走遠的背影,她忽然覺得,其實新主人也沒有那麼可怕,人挺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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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帶着百餘親衛一路疾奔,很快便到了總管府衙門,此時離卯時還有半個時辰,駐紮在城外的幾名大將正陸續達到。
“楊總管!”
身後有人喊他,楊元慶一回頭,卻是長史趙元眳,趙元眳完成修船後,又回到了總管府,他此時已經不代表任何利益,和楊元慶的相處便融洽了很多,楊元慶下達的命令,都能得到及時執行,兩人合作了幾個月,關係也親密了很多。
楊元慶笑了笑問::“趙長史今天來得比平時都早,爲何?”
趙元眳一臉晦氣道:“今天看錯時辰了,還以爲要遲到,急急忙忙趕來,半路才知道時辰還早。”
兩人都笑了起來,趙元眳又道:“今天還要和李使君商量組織士兵協助丈量土地一事,我手上沒有方案,早點來正好也可以準備一下。”
這些天,李淵一直在忙碌復墾土地,楊元慶和他很少見面,而且李元吉也遲遲未露面,估計也是被李淵回家收拾了,其實楊元慶對李元吉和李玄霸的武藝很感興趣,卻沒有機會見上一見。
楊元慶和趙元眳一邊聊天,一邊上了臺階,這時,一名士兵出來向楊元慶稟報道:“啓稟總管,蘇將軍派人來報信了,剛剛到!”
楊元慶大喜,連忙問:“人在哪裡?”
“就在衙內等候!”
楊元慶一直在等蘇烈的消息,他也顧不上和趙元眳再說話,快步走進了總管府衙門。
楊元慶走進一間休息房中,只見一名年輕軍官正和衣躺在矮榻上休息,看得出人很疲憊,應該是馬不停蹄趕回。
年輕軍官正是羅藝的長子羅誠,今年只有十八歲,身材中等,但長得英姿勃勃,一杆亮銀槍使得神出鬼沒,在整個幽州軍內頗有名氣,不知爲什麼,楊元慶總把他和演義中的羅成聯繫起來,實際上,演義中的羅成是以羅士信爲藍本。
而眼前這個羅誠卻是一個很誠實忠厚的年輕人,和他父親羅藝完全不同,楊元慶特地將他調到總管府直轄軍內,他現任校尉之職。
羅誠見總管到來,連忙單膝跪下道:“卑職羅誠參見總管!”
“羅將軍請起,到我房裡來談!”
楊元慶帶着羅誠來到自己的辦公房,坐下了下來,羅誠從懷中取出一份軍報遞給楊元慶,“這是蘇將軍給總管的報告!”
楊元慶取出軍報看了看,裡面的內容卻出乎他的意料,有所失也有所得,就彷彿王拔鬚知道他的意圖一樣,就在隋軍抵達王宋莊的前一天,王拔鬚已經將莊子裡所有人都搬上了五回嶺,使隋軍撲了一個空。
但蘇烈在莊子裡意外地抓到了王拔鬚的堂弟王嘯,此人是王拔鬚寨中的五當家,多少有點份量,蘇烈從他口中得到兩個情報,一個是山寨中糧食已快盡絕,另一個消息便是不久前,盧明月來拜訪了王拔鬚,具體談話內容不知,但他們關門密商了一天。
楊元慶看完軍報便問羅誠道:“這個被抓捕的王嘯在何處?”
“正被押解回幽州的路上,卑職比他們馬快,所以先趕到了。”
楊元慶揹着手在房間內踱步沉思,盧明月來找王拔鬚做什麼?借糧嗎?如果是王拔鬚借糧,應該是他去找盧明月,而且也用不關門密商一天,當年,前提是真的關門密商一天。
楊元慶很瞭解蘇烈,自從在伊吾因輕信而栽了個跟頭後,他變得從前成熟了很多,非常能幹,他之所以派蘇烈去做這件事,就是他相信蘇烈的能力,蘇烈寫在信上話一定是反覆確認後,不會再輕易相信對方的交代。
盧明月拜山當然也不會僅僅是爲了深化友誼,那樣很危險,他會被宰掉,然後軍隊被兼併,一山不容二虎,這個道理盧明月應該比自己懂。
那麼排除友情拜山,盧明月一定也是爲大事而去,爲了什麼大事,答案便已經呼之欲出了。
隋軍百萬大軍北山,留下了幾百座大倉庫,裡面的糧食兵甲,佔山爲王的盧明月或者是王拔鬚,他們會不動心嗎?
這一刻,楊元慶已經意識到一個剿匪的機會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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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郡懷戎縣,這裡是涿郡最北面的縣城,位於桑乾水上游南岸,背靠歷陽山,是一座人口不足千戶的小縣城,總人口也就五六千人,城池狹小,城牆低矮破舊。
自從盧明月在北面燕山佔山爲王后,曾經引發過懷戎縣的恐慌,掀起一波逃亡潮,逃亡了近半人口,但盧明月的軍隊卻從來沒有騷擾過縣城,時間長了,縣城人便漸漸麻木,不再感到害怕,不少逃走的人又陸陸續續返回。
這天上午,一支約三千人組成的軍隊殺氣騰騰地在懷戎縣北面的山谷內疾走,打着時天王的大旗,他們目標直指懷戎縣,率領這支軍隊的大將便是盧明月的兄弟盧明星,他們並沒有選擇夜間,而就在白天直撲懷戎縣。
當這支軍隊出現在桑乾水北岸時,便被在河裡捕魚的懷戎縣人發現了,他們緊急趕回縣城報信。
“燕山匪殺來了!”
“時天王殺來了!”
令人恐懼地消息在城內迅速傳播,整個小縣開始恐慌起來,男男女女也顧不得家產,扶老攜幼逃命,整個縣城內亂作一團。
懷戎縣縣令姓張,他正在縣衙內審案,一名衙役從縣衙外狂奔進大堂,老遠便大喊:“縣令,不好了,燕山匪殺來了!”
張縣令大吃一驚,慌忙問:“誰說燕山匪來了?”
“漁民看見了,他們在渡河,有幾萬人!”
盧明月一共才一萬人,這裡面明顯誇大了,張縣令也顧不上分辨這些,大喊道:“快點烽火向幽州求救!”
“縣令,快逃吧!”
衙役已顧不上縣令,自己奔逃而去,張縣令奔到大街上,卻見城門口無數的男女又逃了回來。
“盜匪殺來了!”
張縣令急得跳腳大喊:“快關閉城門!關閉城門!”
城門轟隆隆關上了,盧明星率領三千匪軍殺到了縣城下,幾百名來不及逃進城的民衆被賊軍亂刀砍死,幾十名婦人被亂匪擄進軍中,血淋淋的慘象嚇得城頭上百餘名守軍面無人色。
盧明星哈哈大笑,一揮手令道:“駐營圍城!”
一頂頂帳篷在城外搭了起來,密密麻麻的軍隊駐紮在唯一的南城門外,他們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在等待着什麼?
城頭上三柱狼煙直衝雲霄,向兩百里外的幽州城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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