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吵架本來只是小事,說到底就是個面子問題,如果白天解決不了,晚上自然也就順了,關上門,兩口子沒有什麼不好說的事情。
可如果孃家外人跑來助拳,不是勸和,而是指責女婿,那小事也會變成大事,楊玄感當然不是什麼愣頭青,低下頭被罵上兩句,他就會認錯。
楊玄感是當朝禮部尚書,太尉,位高職重,資歷深厚,他已經表示了歉意,如果鄭善願能夠順勢而爲,再勸一勸,說說鄭夫人的不是,那這次矛盾也就化解了。
如果在楊素時期,鄭善願肯定是勸和,配合楊家責罵妹妹,但現在不一樣了,鄭家復興,楊家衰敗,楊玄感居然還敢用劍殺妻,鄭家便無法再容忍,在他們看來,楊玄感以家主身份執劍殺妻,他殺的不是妻子,而是鄭家的顏面。
鄭善願將錢糧還給楊玄感,他的語氣立刻變得強硬起來,“今天的事情,楊家必須給個說法,否則,鄭家決不罷休!”
楊玄感體會到了鄭善願的敵意,他心中也跟着惱火起來,冷冷道:“這是楊家家事,與鄭家何干?”
“與鄭家何干?哼!”
鄭善願重重哼了一聲道:“當年我姑姑嫁到楊家,忍辱負重,最後卻被逼迫而亡,我妹妹又嫁到楊家,今天若不是她跑得快,已人頭落地,你們楊家簡直欺人太甚!”
鄭善願所說的姑姑就是楊玄感生母鄭氏,當年因夫妻吵架,鄭氏將楊素失言向皇帝告發後,惹惱了楊素,雖未休妻,卻徹底將她冷落,兩年後便病故,楊素又娶了賀若雲娘。
這個仇鄭家一直記着,現在又爆出楊玄感殺妻之事,新仇舊恨·鄭家要一併來清算。
“簡直一派胡言,顛倒黑白!”
楊玄感忍無可忍,隨手拿起玉牌在桌上重重敲了兩下,怒道:“若不是她慷楊家之慨去給鄭家·若不是她任意妄爲,破壞楊家族規,導致楊家內部矛盾惡化,我會責罵她嗎?我責罵她兩句,她便跑到孃家搬救兵,讓孃家人來干涉楊家內政,這樣的妻子我楊玄感不要也罷,你回去告訴她·讓她不要回來了!”
楊玄感站起身便向外走去·“送客!”
鄭善願氣得渾身發抖·他盯着楊玄感背影咬牙切齒道:“我要到聖上面前告你去。”
夜晚,楊慎的房間內,楊玄感召集在家的八九房嫡子開會,楊約之子楊玄挺、楊慎之子玄敬、玄賞,楊素五弟楊嶽的三個兒子弘禮、弘文、弘武,以及楊素從父文思、文紀的幾個兒子。
楊家是個大家族,僅楊素祖父楊喧這一支,光嫡子就有三十幾房·庶子百餘房,嫡子在朝中、地方或者軍中做官,庶子則務農經商·也有從軍爲官,且大部分都在弘農老家,住在京城楊府的,主要是楊素七兄弟的子女,以及幾個和他關係極好的從父家庭。
就是這樣,生活在楊府的子弟也有嫡房二十餘家,庶房五十餘家,子孫二三百人。
由於家族矛盾激化,楊玄感的家主之位岌岌可危,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所謀大事,再加上殺妻事件引發鄭家上門聲討,楊玄感找到了藉口,他在深思熟慮後,毅然做出一個重大決定,‘休妻換聲望,。
楊玄感緩緩對衆嫡房道:“各位,我不在京城九個月,家族中發生了很多大事,很多矛盾都是由我妻子鄭氏的任性妄爲所引發,作爲家主,我有一定責任,爲了給家族一個交代,我已決定休妻......”
楊玄感的休妻決定在嫡子們中引起一片譁然,楊玄挺急道:“大哥,大嫂雖處事不公,但她畢竟跟了大哥三十年,怎麼能說休就休,再說她送給鄭家的錢糧,鄭家不是已經還回來了嗎?就當是她擅自借給鄭家,我看取消她的財權便可以了,休妻就太嚴重了。”
衆嫡子雖然都不滿鄭夫人,但若真到休妻這一步,大家也覺得有點嚴重了,紛紛勸楊玄感,楊慎也勸道:“玄感,再怎麼也要替峻兒、嶸兒想想,七出中,盜竊之罪我覺得有點重了,最多是妒,但她不是也讓你娶妾了嘛!我看,讓她道個歉,不再管財權,也就可以了。”
楊玄感搖搖頭道:“我休妻倒不是因爲七出,而是鄭家欺人太甚,今天下午,鄭善願來找我,他不是來做和事佬,而是要我楊家公開向鄭家道歉,而且包括我母親鄭氏,他也認爲是被我父親逼死,令我忍無可忍,如果我把她接回來,那就意味着楊家屈服於鄭家的威脅,我作爲家主,對外人我必須要擺明態度,決不能軟弱,我意已絕大家不要再勸。”
楊慎心中嘆息一聲,他知道楊玄感休妻是爲了什麼,爲了修補他的聲望,凝聚家族力量,爲即將到來的起事做準備,侄子的態度如此堅定,義無反顧,作爲叔父,他又怎麼能不支持呢?
楊慎對衆人道:“大家應該看到了家主的決心和態度,這纔是楊家家主的風範,鐵面無私,不徇親情,從現在開始,我不允許誰再提分家,再提更換家主,如果誰敢再提,以族規中的犯上來處罰!”
楊玄挺立刻道:“我全力支持家主,希望家主能帶領楊家重新走向振興!”
衆人紛紛表示支持,楊玄感擺擺手,對衆人道:“下面我還有兩件事要說,第一是楊府的財權,我建議財權給二叔,由二叔來掌握楊家錢糧支配。”
楊慎笑眯了眼,他的侄兒簡直太孝順了,令他萬分感動,他連忙推辭,假惺惺道:“我這麼大年紀了,怎麼好掌權財權呢?還是讓你們年輕人來做,我不行!”
楊玄感笑了笑,“具體做賬由賬房大管事負責,二叔只管說行還是不行,輕而易舉,二叔就不要推遲了。”
“好吧!那我就勉爲其難,老驥伏櫪,爲家族再效一次力。
楊玄挺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他原以爲財權歸他,卻沒想到轉給二叔,他也知道這是大哥在收攏二叔之心。
楊玄感又道:“還有第二件事,就是嫡庶平等,我在涿郡和萬石談了談,也瞭解一點情況,其實主要原因是現在米價高漲,庶房長期貧困,難以承受,才引發他們的不滿,朝廷內外,所有家族都沒有所謂嫡庶平等,我相信楊家也不會有,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要從錢糧着手,我的意思是,庶房們現在月例和年例不變,但給他們加一份職錢,什麼意思呢?就是按照他們現在所做的事情,另外加一份大掌櫃的月俸,管莊園的拿大職事的錢,管店鋪的,拿大掌櫃的錢,遊手好閒的,則一錢沒有,另外每家每戶無論嫡庶,按所奉養的老人和孩子再給補貼,庶子們的生活寬裕了,他們也就不會再鬧,至於居住房宅和其他除族權就維持現有,大家意見如何?”
楊慎首先道:“我支持家主的方案,現在庶房們鬧得厲害,必須要給他們一點讓步,但真要做到嫡庶平等,卻不可能,相信他們也明白,用職錢最合適,多勞多得,大家也無話可說,大家有反對意見嗎?”
楊慎的搶先表態讓嫡子們無話可說,關鍵是楊玄感的方案沒有損害到他們的利益,也沒有破壞家族的規矩,養小奉老給補貼,嫡庶都能享受,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孩子,所以大家都會增加一筆收入,何樂而不爲?
楊玄感見衆人沒有反對,便斷然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今晚就在家族公佈,再敢鬧事者,取消一切錢糧供給,趕出楊府!”
楊玄感以雷厲風行的手段解決了家族內部不和,他又轉身來找兒子,房間內,父子二人相對而坐,楊峻冷冷道:“父親真要休掉母親嗎?”
楊玄感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我說過要休她嗎?”
“可以父親在族會上已經表態,父親難道瞞天過海,欺騙家族嗎?如何是那樣,一旦被族人看破,對父親的聲譽將有極大影響。”
“這個我知道,所以我纔來找你,你去一趟鄭家,私下告訴你母親,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宣佈,但我不會休她,她可以不用簽字,出妻書也不會生效,讓她安心等待,過幾年後,我會重新復娶,她仍舊是我楊玄感的妻子。”
楊峻這才明白父親用的是假出妻,他沉默片刻又道:“縱是如此,父親考慮過母親的感受嗎?”
“峻兒,我知道你母親會難過,但我也是沒有辦法,你將來做到我的位子,你就會明白我的難處,你好好去陪母親吧!給她說清楚,我和她夫妻感情不變。”
楊峻無可奈何,只得起身道:“那我去探望母親了!”
就在楊峻出門去探望母親的同時,楊巍也離開楊府,馳馬向河北疾奔而去,他給楊元慶帶去一個不好的消息,家主楊玄感在大幅提高庶房待遇後,庶房們都接受了調整方案,再沒有人願意跟他鬧事,這就意味着楊元慶分化楊府的策略失敗。
而與此同時,一封鄭府的家信,也連夜送往涿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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