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齊郡大旱,饑民遍野,再加上朝廷徵六十萬民夫運糧去遼東,使得民怨沸騰,鄒平.縣衙被砸,官倉被搶,儘管張須陀殺一儆百,震懾住了饑民搶糧,但張須陀也知道,齊郡人已經被逼到絕境了,再不給他們一條活路,十幾萬人都要上山爲匪。
因此張須陀不顧衆官反對,毅然決定擅自開倉賑災,使即將全面爆發的饑民得到了一線生機,憤怒的民怨烈火漸漸地平息下來,事後,張須陀非但沒有受到處罰,隋帝楊廣特地嘉獎他,正是張須陀的示範效應,使災區官員紛紛開倉賑災,最底層的民衆熬過了最艱難的大業六年冬天。
楊元慶這次來巡查,其實就是對去年開倉賑災的一次總清算,如果沒有貪贓違法之類的事情,那這件事就算結束。
至於爲什麼先查齊郡,通常的理解是,齊郡是第一個開倉賑災,所以第一站自然就來查齊郡。
楊元慶將情況介紹完,張須陀坦然道:“所有賑災的賬簿都齊全,清清楚楚,我張須陀沒有私貪一斗糧食,元慶,你儘管鐵面無私查,就算查出其他問題,我也會坦然接受處罰。”
本來好好的接風宴,張須陀態度變得嚴肅,輕快的氣氛便蕩然無存了,衆人都鴉雀無聲,連羅士信也不敢吭聲了。
楊智積見冷了場,連忙乾笑一聲道:“酒席上不談公事,我們再繼續說蒲桃酒,楊老弟,不知大利蒲桃酒和高昌蒲桃酒相比,你認爲哪一種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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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接風酒,在郡衙內,楊元慶和張須陀兩人單獨相處,楊元慶這纔開誠布公道:“我臨行前,聖上特地給我畫了兩條線,上限是五百石糧食,凡是查出私貪糧食超過五百石的官員,一律彈劾處斬,而低於五百石但超過百石者,要列一份名單給聖上,如果低於百石,就可以放過,但實際上我們也是以查帳爲主,只要賬目清楚,手續齊備,基本上就可以放過,所以就算師父有點小問題,我也不會追究,請師父儘管放心。”
張須陀臉一沉道:“我剛纔已經說過了,我乾乾淨淨,清清白白,難道我說的話你還有懷疑嗎?”
楊元慶苦笑一聲道:“在御史眼中是沒有‘清白’二字,如果查不出問題,那是御史無能,這樣的調查報告聖上也不會接受,而且你是我師父,我說你清白,那肯定還會有人來查,如果是個剛直的御史,或許他能如實稟報,可如果是個善於迎合聖意的御史,就算師父沒有問題,他也會製造出問題,那時問題就嚴重了,師父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須陀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找點問題給你,對吧!”
張須陀的語氣非常冷淡,也透出一絲失望,他覺得自己的徒弟有點變了,變得權謀味十足,就像在官場浸淫了幾十年的老油條,已經沒有了少年時那種正直剛強。
張須陀揹着手站在窗前,凝視着遠方的天空,半響,他問道:“如果第二個御史炮製了對我不利的假證,會影響到你嗎?”
楊元慶能體會到張須陀心中對自己的一絲不滿,他也知道這種不滿是爲什麼?但楊元慶心中也很無奈,官場之鬥殺機暗伏,他稍有不慎,就會死在政敵手上。
事實上楊廣和他只是具體談查處案子的界線,至少先查誰,後查誰,楊廣並沒有說,但聖旨上卻寫着先查齊郡,而聖旨是虞世基草擬,他懷疑這是虞世基的刻意安排,目的是讓齊郡的調查放在第一位,這樣就會讓楊廣聯想到自己和張須陀的關係。
然後虞世基就可以借題發揮,再派御史,用自己對付張易雲的那一招來對付張須陀,最後查出張須陀大罪,最後他以包庇罪將自己彈劾連坐,楊元慶在官場鬥爭了多年,這種殺人於無形的手段他已經能敏感地察覺到了。
但楊元慶也很瞭解自己的師父,如果說自己也會受牽連,他必然會做違心之事,然後他一輩子都會耿耿於懷。
楊元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是怕師父遭大罪。”
張須陀冷笑一聲,“如果是爲這個,那就沒有關係,讓他們來查,如果他們無中生有,硬栽贓給我,那我會向聖上抗爭,如果聖上聽信讒言一定要殺我,那我也只能認命,總之一句話,我寧可死,也絕不會承認自己貪污官糧,收刮民脂民膏。”
楊元慶心中暗歎一聲,如果師父真是無辜被殺,那大隋的最後一根樑柱也就沒有了,他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和張須陀說下去了,便岔開話題笑道:“說說反賊吧!師父不是說準備在夏收之前,把王薄和孟讓除掉嗎?可有方案?”
說到平反賊,張須陀立刻有了精神,他也笑道:“我當然有方案,可以說是我抓到了王薄和孟讓的罩門,他們的糧食已經撐不下去了,今天晚上,我就率軍去掃蕩長白山。”
當天晚上,張須陀留五百人守城,他親率四千郡兵浩浩蕩蕩前往長白山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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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白山位於四縣交界處,主要山樑在章丘境內,山勢峻拔,重巒迭嶂,綿延百里,素有‘泰山副嶽’之稱,因山巔常有白雲繚繞而名,由於山高林密,溝壑縱橫,可以藏兵百萬,因此張須陀幾次帶兵圍剿王薄都沒有成功。
經過一年多的發展,王薄的軍隊已達三萬四千餘人,儘管在祝阿縣搶馬遭慘敗,四千多人覆滅,但王薄依然還有近三萬兵力。
長白山除了王薄一支外,還有十幾支小山匪,也就是幾十人百餘人,他們早在王薄之前,便已在長白山落草爲寇,是名副其實的山匪,不過危害並不大,最多打劫過往客商,或者騷擾長白山附近的村鎮。
但今年年初,長白山又出現了一支強大的反賊,近一萬人,賊首叫做孟讓,是一名文武雙全的大將,他原是張須陀手下,出任主簿一職,因憤恨楊廣徵高麗而毅然造反,他打出的口號是,寧可死在家,不去遼東亡,也同樣是吸引了大量逃避兵役的壯丁和驍勇之士,使他的力量迅速壯大,成爲長白山第二號山神。
王薄和孟讓本是兩支各自獨立的軍隊,但王薄在兵敗祝阿縣後,便立即來拜訪孟讓,經過一番苦勸,孟讓最終答應了王薄的要求,兩支軍隊合併,王薄自稱驃騎大將軍,孟讓則稱爲冠軍大將軍,兩人統帥軍隊四萬人。
兩支軍隊合併也是迫不得已,雙方都面臨嚴峻的糧食問題,要養活四萬餘人,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糧食,而齊郡鄉紳幾乎都逃進了城內,鄉村一片荒涼,夏糧未種,他們已無處劫掠。
合兵一處後,力量壯大,他們開始考慮劫掠縣城,只有劫掠縣城,纔能有所收穫,養活他們四萬手下。
但在考慮具體方案時,兩人卻有了分歧,王薄主張從兵力薄弱的小縣城入手,大肆掠奪一番後回山,而孟讓卻想佔領大城池,割據一方,修內政,壯大實力,和隋王朝對抗。
兩人商量兩天皆沒有結果,這天一早,孟讓匆匆向議事大堂走來,孟讓年約三十五六歲,比王薄小了十歲,身材高大魁梧,他出身官宦家庭,父親曾是北齊的平原太守,北齊覆滅後便隱居在家,教兒子讀書習武。
二十歲時,孟讓長大成人,出門雲遊天下,後被人介紹,在齊郡郡衙做了主薄,這一做就是十年,雖身爲小吏,卻心懷天下,這次隋帝伐高麗,導致山東盜賊蜂起,孟讓便認爲機會到來,毅然舉兵造反。
隨着各地官府紛紛開倉賑災,民衆造反之心大減,孟讓這才意識到,他時機沒有掌握好,舉兵過早,但現在已無可奈何,他只能暫時跟隨更有聲望的王薄,等待機會。
“大哥,這麼早找我做什麼?”孟讓走進大堂便笑道。
他們的士兵營房皆是結草廬爲帳,而唯一一座磚石建築,便是一座山神廟,山神泥胎已經被清理出去,正殿便成了他們的議事大堂。
王薄嘆了口氣,“賢弟,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第一件事,是我們的糧食只夠支持兩天了。”
孟讓愕然,“山腳下我們不是還有麥田嗎?”
王薄苦笑一聲道:“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張須陀率主力來圍剿我們,眼看要成熟的麥子都被他們收走了。”
“什麼!”
孟讓捏緊拳頭,恨得眼睛噴火,山腳的幾百畝麥田是他們辛苦種下,眼看要成熟,卻被張須陀毀了。
“大哥不是在歷城縣有探子嗎?怎麼沒有事先得到消息?”
“張須陀是連夜出城,探子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
王薄慢慢咬牙道:“歷城縣一共只有四千五百郡兵,張須陀便帶了四千人來,那歷城縣必然空虛,不如我們反攻歷城縣,就算攻下不城池,但城外上萬畝麥子我們也可以全收了。”
“可是我擔心這是張須陀的誘兵之計。”
“你能肯定是他的計策嗎?”
孟讓搖了搖頭,“我只是擔心!”
王薄微微嘆息,“我也知道會有危險,但我們只有兩天糧食了,你說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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