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走出一名突厥貴族少女,年約十七八歲,她頭戴羽冠,身着絲質鑲有金邊的突厥女袍,貌美如花,只是眉眼間有一種深深去不掉的憂愁,她便是當年被楊元慶稱爲突厥天鵝的阿思朵。?
衆突厥士兵見到她,一起躬身施禮,“參見公主殿下!”
阿思朵看了一眼出塵手中的金箭,心中便忍不住地一陣酸楚,已經六年了,他還保留着這支金箭嗎?
“她是我派出去的人,讓她進來吧!”
幾乎所有突厥人都知道阿思朵曾經喜歡過楊元慶,如果是她派出去,那就正常了,不敢走正門,怕被可汗知曉。
衆突厥士兵一起向百夫長望去,百夫長又看了一眼阿思朵,阿思朵冷冷地看着他,手握緊了刀柄,百夫長心中苦笑一聲,他怎敢得罪公主,他一揮手,突厥士兵紛紛閃開了。
“你是楊元慶派來的吧!如果是,就跟我來。”
阿思朵說的是漢語,她轉身向自己營帳走去,出塵卻不知阿思朵之事,她心中驚疑,猶豫一下,便跟着阿思朵去了她的營帳。
阿思朵的營帳位於內營中間,是一頂紫色的大帳,兩名侍女替她掀開了帳門,她吩咐一聲,“你們去,沒有我吩咐,不準進來!”
兩名侍女驚訝地看了一眼男裝打扮的出塵,不敢多言,便退了下去,阿思朵有些心事重重,也沒有理睬出塵,坐在一張小桌前,呆呆地望着臺子上一隻玉雕天鵝,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段歲月。
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一個比天神還要勇猛的武士,闖進了她的心扉,從此便再也沒有離去.....
兩顆清亮的淚水從她眼中滾落,她低聲唱了多少年的一段歌謠。
“月亮照在於巳尼大水之上,
湖邊的天鵝依舊寂寞,
她在等待遠方的勇士,
給她送來築巢的愛草,
她已等待千年,癡情不改,
終於感動騰格里,把他送到身邊,
......
可勇士的箭啊!爲什麼這樣無情,
射穿了天鵝的心.....”
.........
出塵就站在她身後,雖然她聽不懂這段突厥歌謠,但她能感受到她歌聲中流露出深深的哀傷,這不僅僅是失戀,而是一曲對青春歲月的輓歌。
出塵沒有說話,內心深處那種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隱隱察覺,元慶和這個突厥公主之間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關係,元慶給她說過邊塞的生活,卻從未提過邊塞的女子。
“你知道我不是男人?”良久,出塵終於打破的帳篷裡的沉默。
阿思朵沒有回答,半晌,她低聲道:“你把金箭還給我吧!那支金箭是我給他的,爲了這支箭,我被父汗關了三年。”
出塵心裡已經完全明白了,她暗暗嘆息一聲,上前將金箭放在她桌上。
阿思朵拿起金箭凝視了良久,淚水又再一次從她眼中涌出,模糊了她的雙眼,下個月她就要做新娘了,他卻始終沒有來找她。
阿思朵悽苦一笑,“他還好嗎?應該娶妻生子了吧!”
出塵心中充滿了一種莫名的負罪感,這是爲楊元慶負罪,她也是女人,她能體會到這個突厥公主心中的絕望和深深的悲傷,這時,她心中忽然燃起一股勇氣,她不知以後會不會爲這個決定後悔,但至少現在她不悔。
“元慶也時時提到你,他也曾思念你。”
阿思朵眼睛驀地亮了,湛藍色的眼睛裡閃爍着異彩,比天空的星辰還要璀璨奪目,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出塵,“你是.....”
“我就是他的妻子。”
出塵深深吸了一口氣,注視着桌上的玉天鵝,緩緩道:“他說過不止一次,北方有一隻令他思念的天鵝。”
阿思朵眼中再一次涌出淚水,而這一次是一種喜悅和激動的淚水,她扶在桌上失聲痛哭起來,六年了,她被思念折磨了整整六年,突厥歌謠中說,歲月如水,會把愛情之酒淡去,可是,她卻一點沒有淡,她知道,她至死都會把這份思念帶進墳墓。
就在這時,大帳外傳來一個無比兇狠的聲音,“尊敬的公主殿下,聽說你一個男人帶進了大帳。”
他沒有敢進帳,但從大帳被風吹起的一絲縫隙裡,出塵看到了一個長得如黑熊一般的男子,身高足有七尺,體格肥壯得令人可怕,黑麪牛眼,雙眼通紅,兇狠粗魯異常,儼如深山裡出來的黑熊怪。
阿思朵連忙擦去淚水,冷冷道:“蒙達,你在侮辱我的清白嗎?”
“可是.....很多人都看見了。”帳外的聲音沒有剛纔那樣兇惡,但依然充滿了懷疑。
“是阿努麗派侍女來送信,沒有什麼男人,只是穿了男人的衣服。”
阿思朵給出塵使了個眼色,出塵會意,便恢復了女人聲,用不熟練的突厥語道:“這帳裡沒有男人。”
“哦!是我弄錯了,但公主殿下,我要提醒你,下個月你要成爲我的妻子,我不希望節外生枝。”
“蒙達,你是在警告我嗎?”
“算是吧!”
帳外的男人轉身大步走了,阿思朵眼中露出無盡的悲傷,“這是突厥兩年前新崛起的第一勇士,連烏圖也敗在他的手上,現是突厥萬夫長,父汗硬把我許給他,我已經拖了兩年,大哥繼位,爲了籠絡此人,逼我下月嫁給他。”
“既然你不喜歡他,爲什麼還要嫁?”
“他不憐惜,我心已死去,留着這副身軀給父親做點事,也算是盡點孝心。”
“可是......他沒有不憐惜你。”
阿思朵緊咬嘴脣,強忍住即將涌出的淚水,“那他爲什麼不來看望我,在我最絕望的時刻,他爲什麼不在我身邊?”
出塵心中對這個不幸的突厥公主充滿了憐惜,她柔聲道:“他沒有時間,這些年他一直是在一種生與死的選擇中度過,你知道嗎?他的乳孃,也就是我的母親,從小將他撫養長大,從開皇十九年分手到現在,快十二年了,他都沒有時間去探望她,你應該理解他,或者,你應該去找他,而不應在悽楚中度過,更不應毀掉自己的一生幸福。”
“我以爲....他心中根本沒有我。”阿思朵低下了頭,“我不敢去找他。”
“他並沒有親口說他不喜歡你,對不對?還有這隻玉天鵝,應該也是他送你的吧!在中原,玉就是定情之物,你不知道嗎?”
出塵就像一個寬容的大姐,柔聲安慰着這個可憐的異族公主,阿思朵用雙手捂住臉,無聲地飲泣,淚水從她指縫裡滲出。
出塵沒有再打擾她,讓她盡情地宣泄心中壓抑了很久的悲哀,很久,阿思朵終於擦去了淚水,眼睛紅紅的,她盯着桌上的玉天鵝,眼中露出突厥女子特有的堅毅之色,就算她死,她也要讓楊元慶知道,她整整等了他六年。
阿思朵站起身,從箱子裡取出一套她的衣裙,遞給出塵,“你把它換上吧!”
出塵愕然,她不懂阿思朵的意思,阿思朵笑了起來,“難道你不是來找義成公主嗎?”
出塵點點頭,“我是來找她。”
“那就對了,她已經被囚禁,只有我拿着金箭才能見到她,你就扮作我的侍女,和我一起去。”
“現在去嗎?”
阿思朵搖了搖頭,“今晚不行,大哥會知道,明天一早,大哥會去覲見大隋皇帝,我裝病留在營地,然後我帶你去見她。”
.......
此時,在突厥王帳中,始畢可汗咄吉正在冷冷淡淡地接待高麗使臣一行,啓民可汗染干死得非常突然,白天他還和衆人置宴喝酒,在夜裡便突然失去,甚至很多人都沒有來得及拜見可汗的遺體,便被咄吉匆匆火化了,突厥貴族中就傳出了懷疑之言,可汗死得蹊蹺。
爲此,金刀駙馬烏圖公開指責咄吉有弒父嫌疑,繼而率部北上,不承認咄吉繼任可汗之位。
此時,咄吉面臨巨大的壓力,其實他並不想來覲見隋帝,他從來都認爲突厥和大隋是鄰居,是兩個平等的國度,而不是君臣關係,他不想接受隋帝冊封。
但突厥內部巨大的政治壓力使咄吉不得不妥協,他只好南下來接受隋帝冊封,以儘快確立自己合法的可汗之位。
高麗使臣到來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實際上早在年初時,他便秘密派人去和高麗接觸,希望能和高麗合作,聯合攻打契丹和奚,先由高麗進攻契丹,然後咄吉會說服父汗讓他領兵前往,去幫助契丹抵禦高麗,這樣一來,他便可以把父汗的精兵強將握在手中,不讓幾個兄弟和烏圖再染指父汗的軍隊。
而高麗想謀大隋的東北地區已久,只是憑高麗一己之力難以辦到,他們也需要突厥人的配合,比如聯合突厥人共同攻打契丹,使他們出師有名,即使大隋震怒,也是由突厥在前面擋着,咄吉的提議正中他們下懷,高麗最終派使者前來商量具體方案,不料,突厥內部卻發生了變化,啓民可汗身死,咄吉登位。
此時咄吉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所以對高麗時辰,他的興趣就不大了,純粹是一種敷衍。
“明天,我要見大隋皇帝,先看看大隋皇帝的態度,然後再談我們之間的合作,有什麼事情,等我會見完再說吧!”
咄吉的語氣非常傲慢冷淡,充滿了對高麗的不屑,一個彈丸小國,也配和疆域萬里的突厥談戰略合作嗎?年初,他不過是想利用一下高麗罷了,現在高麗失去了利用價值,他便對他們不屑一顧。
說完,咄吉起身便走了,把高麗使臣一行晾在帳內,乙支文德和蓋蘇文面面相覷,突厥人怎麼會如此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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