蘄縣內的氣氛稍顯緊張,但並沒有戒嚴,大街上依然有行人來來往往,各家酒肆內擠滿了客人,都在談論着縣令被殺一案,不時可以看見帶刀衙役在街頭巡邏,注視着每一個穿紅衣服的年輕女子。
縣衙和後宅都已被楊元慶帶來的士兵們控制,縣衙前的廣場上擠滿了縣裡的鄉親父老,每個人都在擡頭望着旗杆頂,只見沈光如一隻猿猴般迅速向旗杆頂上攀爬,五丈高的旗杆頂上有一顆小小的黑點,正是縣令令狐壽的人頭。
沈光解下人頭,手執繩索像一隻大鳥般一躍飛下,引來近千民衆一片驚歎,沈光翻一個跟斗穩穩落地,贏來熱烈的鼓掌聲,他得意洋洋向衆人躬身行一禮,便快步走到楊元慶面前,將人頭奉上,“果然是縣令人頭,還有一張紙!”
楊元慶接着紙條,他心中頓時長長嘆了口氣,從小他就無比熟悉的字跡出現在他眼前,果然是她。
紙條寫着十六個字,‘驅民赴死,搜刮民脂,有違天誓,替天斬之!’
“將軍!”蘇烈快步上前,躬身施禮,“稟報將軍,我們在縣令臥房的牆壁夾層裡搜到了三千兩黃金和八千畝土地的契約。”
這個結果讓楊元慶鬆了口氣,擅殺朝廷官員不管怎麼說都是大罪,現在抓到了令狐壽的把柄,至少可以向朝廷有個交代了。
他回頭對司馬絳道:“司馬太守,這件事就由你來給朝廷寫報告,我會另外向聖上稟報。”
司馬絳心中暗暗惱恨,其實他很清楚令狐壽的錢從哪裡來?應該是獻食所得,聖上南巡,需要沿途各郡獻食,基本上都是是向民衆攤派,更重要是這種獻食無帳可查,聖上也不會追究,都是各個地方官大飽私囊的良機,包括他自己,不也同樣是大發橫財,這可讓他怎麼查?
司馬絳一陣頭疼,不過令狐壽的小妾倒不錯,頗有姿色,司馬絳心念一轉,想到了一件令人愉悅之事,他點點頭肅然道:“請楊御史,下官一定會嚴查此事,給朝廷一個交代。”
楊元慶在蘄縣只呆了一個時辰,便又返回碼頭,繼續南下。
......
夜色籠罩着河面,黑色的波浪在夜風中微微起伏,閃爍着粼粼波光,一隊官船在運河內緩緩而行,運河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原本肥沃的良田變得荒涼破敗,二十里內皆無人煙。
船艙內,楊元慶注視着桌上的小鐵箭,心中無限感慨,一晃又快兩年過去了,也不知她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她若知道自己南下,會不會來見自己呢?或許她還並沒有疲憊,不肯來見自己。
楊元慶將鐵箭握在手中,輕輕地撫摸着,眼睛裡射出深刻的思念,他推開窗戶,寒冷的河風迎面撲來,凝視着黑沉沉的夜色,他的心中涌起了無盡的孤獨。
“妞妞!”他終於對着夜空大聲喊了出來。
就在第三艘大船的桅杆頂上,蹲着一個苗條的黑影,她藏身極爲隱蔽,巨大的船帆將她的身影嚴實地遮住,從她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見第一艘官船,甚至可以看見楊元慶在船艙裡的身影。
她默默注視着楊元慶的身影,眼睛裡充滿了溫柔,這是讓她一生都刻骨銘心的愛人,儘管他已娶別的女人,但她心中沒有一絲恨意,只有對他深深的歉疚。
忽然,她聽見了楊元慶在夜空中的喊聲,她嬌軀猛地一震,一股晶瑩的淚意在她眼中涌出,淚珠兒順着她白皙的臉龐流下,她能聽得出喊聲是如此孤獨,是如此充滿了思念。
她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剛要縱身跳下桅杆,卻見一名親衛走進了楊元慶的房間,一下子將她拉回到現實,她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咬了咬嘴脣,剋制住了內心激動,慢慢從後背取過弓箭,將一封厚厚的信插上箭桿。
......
船艙內,楊元慶已經恢復了理智,他迅速將鐵箭揣進懷中,轉身坐了下來,楊四郎剛剛上船,上前施禮道:“公子,卑職已經查清楚了。”
“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回稟將軍,起因是萬記船行控制了運河貨遠....”
“等一等,先從萬記船行說起。”
楊元慶打斷了楊四郎的話,他感覺這家萬記船行更有背景。
“是!這家萬記船行總店在江都城,它和另一家船行千濟船行控制了整條通濟渠的貨運,千濟船行的背景我沒有打聽到,但這家萬記船行好像是以張家爲後臺。”
楊元慶冷笑一聲,“估計不是後臺那麼簡單,索性就是張家產業,就像姚記米行一樣,否則彭城郡太守怎麼可能替它出頭。”
“繼續說!”
楊四郎又繼續道:“萬記船行控制了漕運,它們養了大量打手,在運河沿途巡查,膽敢有人搶他們生意,他們就毀船搶貨,下手極狠,這次就是一個章丘縣商人被殺而引發了事端......”
楊四郎詳詳細細將所知的經過說了一遍,楊元慶揹着手站在窗前,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他想起了臨行前和裴矩的一番深談,這才明白楊廣命他來江都的深意,竟是要對付張瑾。
張瑾是關隴貴族中一個極爲重要的角色,可以說是關隴貴族的軍師,是關隴貴族兩大派別的黏合劑,也是關隴貴族能團結在一起的關鍵人物,除掉此人,關隴貴族必將走向分裂,變成一盤散沙,這是楊廣的深意,同時也符合他楊元慶的利益。
在京城,張瑾沒有任何把柄,他很聰明,在京城沒有張家的產業,而是把家族利益都放在了外地,一部分在巴蜀,另一部分在江南,而他的長子張雲易就出任江都太守。
楊元慶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張雲易就是他楊元慶這次要對付的人,從他身上找出張瑾的把柄,這是楊廣的意思,可如果僅僅是對付一個張瑾,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是輕而易舉,比如把張瑾調到嶺南、交趾或者西域去做官,這樣就可以斷絕他和關隴集團之間的聯繫.
所以楊元慶感覺楊廣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那就是將關隴勢力徹底從江淮和江南剷除,包括官場和商場,江淮和江南是楊廣倚重之地,他絕不準關隴勢力滲透進來。
自己該從何入手?漕運嗎?一個小小漕運壟斷扳不倒張家,或許可以從漕運中逐漸挖出更深的線索,只是他手中沒有一點頭緒和線索。
就在這時,‘咔!’一聲輕響,一支箭從窗戶射入,釘在桌子上,楊四郎大吃一驚,拔刀要衝出去,楊元慶叫住了他,“不要慌!”
他目光緊緊盯着箭桿,箭桿上竟綁着一封信,楊元慶上前拔起信,可以看見信上寫着五個字,‘楊元慶親啓’,楊元慶猛地回頭,一步上前推開後窗,箭是從桅杆方向射來,但漆黑的桅杆上空空蕩蕩,看不見一個人影。
“妞妞!”他低低嘆息一聲。
......
江都城,幾名騎士飛奔至一座大宅前停下,一名年輕男子翻身下馬,跑上臺階敲了敲大門,這裡是江都太守張雲易的官邸,門開了一條縫,門房一下子認出了來人。
“啊!是公子來了。”
“我父親在嗎?”
“在!公子請進。”
年輕男子正是張雲易的長子張啓,他奉祖父之命來江都送信,他閃身進了府邸,直接快步向父親的書房走去。
書房內,張雲易剛剛接到朝廷牒文,新任御史大夫楊元慶前來視察漕運,這個消息令他愣了半晌,楊元慶要來,此人不是武將嗎?他來江南做什麼?
張雲易對楊元慶的印象就是天下第一箭、大利城、開拓西域,別的他都不太瞭解,他還知道由楊元慶引發的賀若弼一案,使關隴貴族損失慘重。
張雲易想不出楊元慶來江都做什麼?不過既然是視察漕運,他倒要小心點了,要約束兩個船行,不准他們做得太過份。
這時,一陣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長公子來了!”有人稟報。
“啊!”
張雲易一陣驚喜,他的兒子來了麼?他急忙站起身吩咐,“快進來!”
張啓走了進來,他雙膝跪下,給父親磕頭,“孩兒參見父親大人!”
“快起來!”
張雲易連忙將兒子扶起,笑道:“怎麼會有時間來江都?”
“回稟父親,是祖父讓孩兒來江都,有重要事情。”
張啓取出一封祖父的信呈給父親,“父親先看信!”
張雲易接過信慢慢坐下,他已經猜到了幾分端倪,應該是和楊元慶這次南下視察有關。
他拆開信細細看了一遍,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父親張瑾寫給他的信很長,將前不久發生在京城的朝廷鬥爭詳詳細細講了一遍,張雲易暗吃一驚,楊元慶有這麼厲害嗎?
“你祖父還有什麼口信嗎?”張雲易放下信問道。
張啓點點頭,“祖父說,楊元慶最擅長抓住對手的弱點贏得主動,祖父讓父親暫時把江南的生意都停下來。”
“還有....”
“還有什麼?”張雲易注視着兒子。
“還有,祖父要父親先下手爲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