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慶從來都是沉穩之人,不會輕易失去理智,他前世就已二十五歲,又有一千多年的歷史見識沉澱,以至於他小小年紀就少年老成,無論見識和做事都顯得與衆不凡,所以他纔會得到祖父楊素的重視,甚至連高熲都對他稱讚不已。
但他的沉穩並不代表他沒有血性,龍有逆鱗,當人觸犯龍之逆鱗,龍會血屠天下,他楊元慶也有逆鱗,他的逆鱗就是撫養他七年的養母,和他一起長大的妹妹。
誰敢傷害她們,他也會像龍一樣血屠楊府,人鬼皆殺。
元慶眼睛已經血紅,他沿着一堵高牆飛掠而至,已出現在三十步外,眼睜睜看着廚房轟然坍塌,看見嬸孃從空中墜落被網罩住,數十名如狼似虎般的家丁撲上嬸孃柔弱的身體,對她拳打腳踢,他還看到了有人按住嬸孃,一臉淫笑。
元慶暴怒,他長嘯一聲,從牆頭跳下,儼如一頭憤怒的雄獅衝入人羣.....
數十名家丁聽到他尖利的嘯聲,紛紛轉身舉起鐵棒,但他們面對卻是一個武藝初成的少年悍將。
元慶五年的苦練和張須陀對他的神奇築基,在這一刻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第一名黑衣家丁見元慶赤手空拳,面貌只是一個少年,他迎上去破口大罵,掄起鐵棒劈頭就是一棒砸去。
元慶當空抓住鐵棒,掌化刀劈砍在他喉頭,家丁悶聲倒地,縮成一團,連慘叫聲都喊不出。
元慶奪下他手中鐵棍,只見五六十人執刀舞棒向他猛撲而來,他大吼一聲,殺進人羣,只聽見一連串的慘叫聲和骨折聲響起,他掄起鐵棒如虎入羊羣一般在家丁中衝殺劈打,挨着他的鐵棍便是骨斷筋折,頭破血流。
霎時間便有三十餘人被打翻,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哀嚎,元慶已衝至院門,靠近院門的幾名家丁嚇得魂飛魄散,調頭便跑。
楊雄遠大怒,他拎起鐵棍衝上,堵住院門,“小子,你太猖狂了!”
他掄棍劈頭砸來,棍勢沉重,元慶一閃身,反手一棒,這是張須陀十三式刀法中的第二式‘追電’,鐵棒快如閃電,無以倫比,楊雄遠大吃一驚,躲閃不及,鐵棒正打在他左臂上,只聽‘咔嚓!’一聲骨折聲,楊雄遠慘叫一聲,翻身倒地。
元慶一腳將他踢開,衝進院子,掄棒橫掃而去,楊雄遠號稱楊府第一高手,竟然被一棒打倒,將家丁們嚇壞了,紛紛後退,待元慶衝入院中,嚇得他們大喊一聲,連滾帶爬向兩邊閃開,沒有人再敢上前阻攔。
這時,妞妞也趕到了,雖然她輕功比元慶高,但元慶在危急時爆發出的潛力使她望塵莫及,瞬間便被元慶甩出二十餘步,等她趕到時,元慶已經殺開一條血路。
元慶見妞妞到了,便給她使個眼色,他拿着鐵棍護衛住地上的嬸孃,眼睛如狼一般盯着四周家丁,院子裡的四十餘名家丁沒有人敢動一步。
妞妞拾起地上匕首,迅速割斷繩網,將母親救出來,沈秋娘被打得不輕,她用手臂擋住頭部,結果她手臂上的衣服被撕破,露出的一段手臂上都是片片烏青,月光下她披頭散髮,嘴角有刺眼的血跡。
嬸孃雖然被打,但沒有遭到更多傷害,讓元慶鬆了口氣,這時他也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思索今天這次突發事件的前因後果,事情不會無緣無故而來,極可能是馬管事去告狀了。
他忽然感覺後背一陣疼痛,他在混戰中竟也被砍中一刀,他迅速拾起一件黑衣披上,不想讓嬸孃看見他的背傷。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出現一片光亮,有人大喊一聲,“老夫人駕到!”
大羣人簇擁着身高體胖的賀若雲娘出現在門口,她鷹一般的目光惡狠狠地向元慶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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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元慶大打出手的同一時刻,楊素的馬車緩緩駛進務本坊,今天他因爲和聖上討論突厥緊急軍務而回府晚了。
楊素靠在車壁上,半眯着眼想着今天發生之事,元慶居然救了聖上,看得出聖上非常喜歡元慶,甚至在御書房見到自己時,居然明確提出,由元慶來繼承他。
聖上不可能不知道元慶是庶子,他知道還這樣說,那隻能說明一件事,聖上看中了元慶。
楊素爲官幾十年,他當然知道能被聖上看中意味着什麼,那就意味着楊氏家族能再繼續興盛下去......
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使他非常意外,也非常興奮。
楊素已快六十歲,將到知天命的年齡,到他這個年齡,考慮得最多的便是家族未來,他的長弟楊約,次弟楊慎,他的六個兒子玄感、玄獎、玄叢、積善、萬石、行仁,包括他和兩個弟弟的一堆孫子,所有人都沒有一人能超越自己,甚至和自己比肩也辦不到。
雖然玄感兄弟都不是紈絝子弟,也能文能武,並不算差,但也絕不是才能出衆,只能是平庸,如果他一旦西去,那麼楊家還能維持多少年?
聖上和元慶相處可能只也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的相處,作爲一個帝王,是不會輕易對一個人下什麼結論,但聖上卻說出讓元慶繼承他的話,這說明什麼?
這固然說明聖上對元慶的喜愛,但楊素多年的官場經驗告訴他,聖上給他表達的,絕不僅僅只有這個意思,這是聖上在暗示他,他對楊家很失望,對他的兒子一個都看不上眼,這就從另一個側面讓楊素感到一種深深的危機,對家族前途的憂慮。
儘管長孫楊峻還不錯,但靠他一人是撐不起整個楊家。
這是楊素最擔憂之事,幾年來他一直爲這件事感到焦躁不安。
庶孫楊元慶的出現,就彷彿在昏昏茫茫的楊家前途中點燃了一盞明亮的燈,今天聖上開了金口玉言,無疑讓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如果從感情或者是家族倫常來說,他更希望玄感的嫡子楊峻替代元慶,畢竟楊峻和他呆在時間更長,畢竟這是一個以嫡爲長的天下,楊峻也很有才學,十五歲,師從於國子學大儒王隆,深受讚譽。
這些年楊素在觀察元慶的同時,也同樣在悉心培養他的嫡孫楊峻,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楊素希望元慶能成爲楊峻的輔佐,楊峻以文,元慶以武,以武濟文,楊氏再可保五十年繁榮。
但今天中午發生之事,忽然使楊素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也是被他一直忽略的一點,那就是聖意,楊峻再有才學,但如果聖上看不上他也是枉然。
聖意也就是天意。
元慶因貧而獵,因獵而遇到帝君,這就彷彿是冥冥中註定一樣,是上天在告訴他楊素,元慶在楊家的出現就是天意。
這上天的安排,他楊素又怎麼能逆天而行?連聖上都不在意他是庶子,自己還在意什麼?
這時馬車已經駛到楊府的西外院,遠處黑影奔至,一名楊氏子弟跌跌撞撞跑來稟報,“族長,打起來了!”
楊氏子弟驚恐的稟報聲打斷了楊素的思路,他不高興地吩咐一聲,“停下!”
馬車停下,他拉開車簾不悅問:“什麼打起來了?”
“是在西外院,家丁抓一名奴婢,就是那個庶子元慶的乳母,說是老夫人下令,結果元慶和家丁們打起來了,已經打傷幾十人,連楊雄遠也被打斷胳膊。”
楊素大吃一驚,連忙起身下了馬車,“快帶我去!”
他拾起袍襴疾步而行,又問這名楊家子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稟報族長,聽說是老夫人要把元慶乳母配給馬管事,元慶乳母不從,內府裡便來強行抓人,元慶護乳母,結果就打起來了。”
“渾蛋!”楊素的臉色變得異常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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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的氣氛嚴峻,雙方在敵視地對峙着。
一邊是楊府的主母賀若雲娘,府內之權至高無上,主宰着所有奴婢的命運,近六十人簇擁在她周圍。
另一邊是一個十歲的楊府庶子和兩個身份卑微的奴婢母女,一家人默默站在被拆毀的廚房廢墟上。
遠處圍滿楊府族人,儘管他們對沈氏母女和元慶充滿同情,但在賀若雲娘淫威之下,沒有人敢出頭勸說。
“你還是楊家子弟嗎?”
賀若雲娘冷冷地看着元慶,語氣冰冷得像萬年積冰。
此時對元慶而言,什麼家族倫常,什麼長幼尊卑,就像坍塌的滿地瓦礫一樣被他踩在腳下,他現在只想做一件事,保護自己的親人,就算天王老子逼他也沒用。
他此時的頭腦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一但他屈服於家族,一旦他放下武器,他的嬸孃和妹妹將會遭到怎樣悲慘的命運?
他寧可被楊家逐出大門,也不會讓自己的親人受到一點傷害,但他並不想魯莽,在保護住底線的前提下,他會做出一定讓步。
“我當然是楊家子弟,但我同樣要保護我乳孃和妹妹,我無意挑戰你的尊嚴,你放她們走,所有的後果我來承擔!”
元慶取出奴契遞給沈秋娘,“嬸孃,這是你們奴籍證明,明天你們去縣衙換籍。”
沈秋娘搖了搖頭,悽然一笑,“元慶,沒有用的。”
賀若雲娘冷笑一聲,“看來你並不糊塗,糊塗的是我這個孫子,他以爲就憑那兩張破紙,縣衙會給你們換籍嗎?真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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