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宦官說得有道理,但這件事卻不能急,需要等待時機,楊元慶便將這件事暫時放到一邊。
他現在關注的依然是刺殺案,這是一種近乎於執着的理念,其動力不在於某個王爺的命令,而在於他對親人的擔憂。
他幾乎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確定張仲堅就是那天晚上刺殺晉王的刺客,那麼他需要知道張仲堅的刺殺動機在哪裡?他爲什麼要刺殺晉王?如果是某個人或者某個組織的指令,那麼這個人,或者這個組織又是誰?
更重要是,妞妞在這件刺殺案中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這對她有多大的危害。
楊元慶的目光落到了齊王府和東市的萬春茶莊上,兩個地方都和張仲堅有關,一個是他的奉職之處,一個是妞妞的住處,而張仲堅又是妞妞的師兄,好像是沒有直接關聯,但一種直覺告訴楊元慶,張仲堅和這家萬春茶莊有着某種聯繫。
楊元慶在反覆權衡後,目光最終落在了萬春茶莊上,這是一個充滿神秘和詭異之地。
........下午,楊元慶拎着幾色點心來到了萬春茶莊,此時妞妞不在茶莊內,她陪姑祖母去興善寺上香了。
楊元慶走進茶莊,一名夥計上前迎接,“客人,想買茶嗎?”
“我找你們陳叔,他在嗎?”
他記得很清楚,妞妞問張仲堅爲什麼要去齊王做供奉,張仲堅的回答是陳叔安排,然後妞妞就不再問了,那麼這個所謂的‘陳叔’應該就是一個關鍵人物。
夥計猶豫了一下,立刻進內堂了,片刻,茶莊東主袁思祖匆匆走出,滿臉堆笑道:“楊公子,你是找出塵姑娘嗎?她正好不在。”
楊元慶搖了搖頭,“我知道她不在,她陪姑祖母去興善寺了,我打算讓她搬回家,我聽她說過,她在這裡很受陳叔關照,所以特地上門拜謝,多謝他這幾天照顧我妹妹。”
說着,楊元慶把幾色點心放在桌上,袁思祖迅速瞥了一眼點心,依然滿臉堆笑道:“估計出塵姑娘說得是陳大管事,真是不巧,他昨天下午正好回江南進貨去了,等他回來,我會替公子向他轉達謝意。”
雖然說得很圓滑,滴水不漏,但楊元慶心中還是忍不住冷笑一聲,一個茶莊的大管事,居然能安排人進齊王府當首席供奉,好大的一張臉。
“既然如此,那就煩請袁東主替我轉告謝意!”
楊元慶沒有說破,這就像釣魚,首先要來河邊踏一踏,看看沒有沒魚,然後才輪到下餌拋竿。
楊元慶轉身離去,袁思祖望楊元慶的背影走遠,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南華會規矩極嚴,絕不準對任何外人提到陳會主,他發現他們的保密措施有些鬆懈了,居然透出了一絲風。
.......楊元慶並沒有離去,他就在都會市門口等候,一種直覺告訴他,這個所謂的陳叔就躲在茶莊內,他就是一條大魚,張仲堅和妞妞都被他控制,如果那天晚上的女刺客真的妞妞,那麼就有兩個可能,要麼妞妞對自己說了謊,她其實並不是那天才回來。
那麼妞妞就只是他的一個殺人工具,哪有當天進京就被派去當刺客的道理,對京城不熟悉,一個閃失就會丟了小命,他根本就沒有把妞妞的生命當回事。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他楊元慶都絕不能容忍,他決不能容忍妞妞被一個組織控制,那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是他這個世上的三個親人之一。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妞妞和沈婺華的馬車緩緩出現在都會市大門口,楊元慶立刻上前攔住了馬車。
“元慶哥哥!”
車窗上露出了妞妞的笑臉,“你是來找我嗎?”
楊元慶笑了笑,“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你跟我來吧!”
妞妞見楊元慶笑得有些勉強,便對沈婺華笑道:“姑祖母,我和元慶哥哥去一趟,晚上回來。”
沈婺華點點頭,“早點回來!”
她又對楊元慶吩咐道:“元慶,好好照顧好她。”
“姑祖母放心吧!我晚上會送她回來。”
沈婺華的馬車回去了,妞妞注視着元慶笑問道:“元慶哥哥,要帶我去吃飯嗎?”
楊元慶點點頭,他從旁邊牽過一匹馬,這是他剛從東市一家馬店內買的馬,雖不是戰馬,但也頗爲強健,馬鞍馬鐙等一應俱全。
“你上馬吧!跟我走。”
楊元慶翻身上馬,等妞妞上了馬,他一催戰馬,帶着妞妞向不遠處的宣仁坊而去。
宣仁坊緊靠平康坊,也是一個熱鬧娛樂之地,不過和平康坊多青樓記院不同,這裡最大的特色就是樂坊、舞坊多,酒肆、客棧也同樣在坊內林立,稍微比平康坊有一點點文化氣息。
楊元慶帶着妞妞來到一家明月酒肆,絲竹聲聲,歌聲悠揚,感覺很不錯,在店夥計殷勤的招呼下,他們上了二樓,二樓人聲鼎沸,幾乎都坐滿了,夥計找了半天,終於在一處角落找到兩個位子,還不錯,正好是兩人坐位,楊元慶點點頭和妞妞坐下,楊元慶見妞妞背後坐着兩個無賴模樣的粗壯男子,他眉頭一皺,想和妞妞換個位子,但他身後也是幾個男子,而且靠得更近,只得算了。
“妞妞,喝點酒嗎?”楊元慶淡淡笑問道。
“那就來一點點吧!”
妞妞笑得也有點勉強,一路之上,楊元慶一言不發,讓她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她心中有些忐忑起來。
“來一壺上好蒲桃酒,招牌菜一樣一個,就這些。”
很快,酒先送上來,楊元慶給妞妞倒了一杯酒,笑道:“那就喝一杯,我記得你小時候從不喝酒,喝一口就喊暈。”
妞妞抿嘴一笑道:“元慶哥哥,我現在也偶爾喝一點,但不多,最多一杯,在衡山時,師兄師姐們會輪流請客,那邊東西很便宜,只須半吊錢,十幾個人就吃得非常不錯,元慶哥哥,你好像酒量不錯。”
“也是練出來的,剛開始是一斤馬奶酒,後來兩斤、三斤,最後能喝二十斤。”
“二十斤!”
妞妞一聲驚呼,“你的肚子裝得下嗎?”
“裝得下,慢慢喝就行了,唉!在那個地方,沒有五斤酒量,就不叫男人,我手下有個替父從軍的假小子,她也能喝五斤酒不醉。”
“是女兵嗎?”妞妞有些好奇地問。
“不!是裝扮成男兵,裝扮了五年,現在去當義成公主的侍衛了,也不給我說一聲,我前幾天還見到她,居然不跟我打聲招呼就走了。”
“元慶哥哥,或許她是害怕見到你無法交代,我覺得她沒有輕慢你的意思,她內心也很矛盾。”
“算了,不說她了,說說你,你心裡矛盾嗎?”楊元慶儘量輕描淡寫地問。
“什麼?”妞妞愣住了。
“我今天去萬春茶莊了,去感謝陳叔對你的照顧。”楊元慶瞥了她一眼道。
妞妞臉色一變,緊張地問:“你怎麼知道陳叔?”
看見妞妞這個表情,楊元慶的心中一涼,妞妞果然有事情瞞着他,他心中極爲不舒服,他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妞妞,不該隱瞞我,更不該欺騙我!”
楊元慶剋制內心的強烈不滿,緩緩道:“你可體諒我的感受?”
妞妞慌忙擺手,“沒有!我從來沒有任何事欺騙你。”
“那好,我問你,你究竟是幾時進京?”
“就是那天見到你的前一天中午,千真萬確,元慶哥哥,難道你以爲我是欺騙你嗎?”
“那隱瞞呢?”楊元慶目光凌厲地盯着她。
妞妞慢慢低下了頭,她心中也有些羞愧,半晌她嘆了口氣道:“你問吧!我儘量回答,如果不能回答,也請你諒解。”
楊元慶向兩邊看了一看,壓低聲音道:“我想知道,就在你進京的那天晚上,刺殺晉王的女刺客,是不是你?”
妞妞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望着楊元慶,“你....怎麼知道?”
“很簡單,劈去你射來之箭的人就是我,我知道另一個人是你大師兄張仲堅,我今天和他比箭,已經確認是他。”
妞妞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她喃喃自語,“怎麼會是你,難怪我覺得好熟悉,讓我一夜不安.....”
“那麼說.....你承認了。”楊元慶緊緊盯着她,眼中射出怒火。
妞妞默默點了點頭,她深深低下了頭。
“砰!”
楊元慶一拳砸在桌子,桌子腿‘咔嚓!’一聲折斷了,酒壺酒杯滾落一地,妞妞忽然捂着臉哭了起來,“元慶哥哥,我真的...不知道....是你!”
整個二樓霎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驚訝地望着他們,這時,妞妞身後兩名流裡流氣的大漢交換一個眼色,一人轉身湊上前,拍了拍妞妞的肩膀,哄她道:“小娘子別哭,哥哥給你做主!”
妞妞厭惡地甩開他的手,大漢又伸手想摸妞妞的臉,嘿嘿笑道:“這小娘長得真不錯,又白又嫩,別人若不喜歡那就送給我們。”
楊元慶眼中殺機迸出,他出手迅疾無比,一把抓住伸向妞妞臉的毛手,‘喀嚓!’骨斷聲響起,大漢的手被活生生扭斷,楊元慶隨即一腳將他踢飛,慘叫聲中,大漢被踢出數丈之外,一連撞翻了七八張桌子,噴出一口鮮血。
另一人嚇得魂飛魄散,轉身想跑,卻被楊元慶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將他凌空提起,楊元慶本想將他脖子扭斷,但他最終剋制住了心中的殺機,隨手將大漢從二樓窗子扔了出去。
他冷冷掃了一眼大堂,大堂內鴉雀無聲,所有酒客都像雕塑一樣,一動不敢動。
“元慶哥哥,我沒有....”妞妞哭得已是滿臉淚水。
收拾了兩個無賴,楊元慶的怒火稍稍平息一點,他見妞妞哭得傷心,心中也有點不忍,便對她道:“走吧!到另一處去說。”
他拎起皮袋轉身便走,妞妞抹去眼淚,順從地起身跟着他下了樓,夥計和掌櫃都不敢攔他們,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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