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給大家說一個不好的消息。”
楊約看了一眼衆人,等衆人安靜下來,他才語氣沉重地緩緩道:“家主已經被升爲尚書令,雖然榮耀,卻不再擁有任何權力,換而言之,我們楊家的好日子到頭。”
對楊府所有人而言,家主楊素就是他們的天,是他們地位和財富的源泉,一旦家主失去權力,楊家的地位就會立刻變得暗淡,雖然楊約沒有明說,但楊氏子弟都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家主功高震主,已經被聖上猜疑了。
大堂內一片寂靜,每個人的心中都沉甸甸地壓着一塊大石。
楊約又繼續道:“今天聖上把我叫去,他很坦白地告訴我,我們楊家有一個讓他討厭的人物,就是這個庶子楊元慶,他干涉了聖上的家事,但聖上不想懲罰他,說他太年輕,希望我們楊家給他一個說法。”
楊約這句話說完,大堂內頓時一片議論聲,聲音越來越響,最後變得沸騰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異常憤怒。
楊積善霍地站起身高聲道:“我還聽說,就是因爲元慶干涉聖上家事,惹怒了皇后,蕭皇后特地召見大嫂,命她對元慶嚴加管束,不僅如此,還有關隴貴族,因爲賀若弼之死,他們已經對楊家恨之入骨,這些都是楊元慶惹下的大禍。”
關於關隴貴族對楊家之恨,楊約卻知道那其實和楊元慶無關,那是他的大哥楊素替先帝當先鋒,那時楊家便得罪狠了關隴貴族,但楊元慶得罪蕭皇后之事他卻不知道,他便問楊玄縱,“得罪蕭皇后之事,屬實嗎?”
楊玄縱點點頭,“應該屬實,我聽大哥說起過。”
“這個孽子!”
楊約一陣咬牙切齒,他總覺得聖上爲難自己應該事出有因,現在看來,極可能就是楊元慶給自己惹得禍,聖上把對楊元慶的不滿遷怒到自己身上。
“現在我決定在家族祠堂嚴懲這個逆子,誰還有反對意見嗎?”
“我舉得不妥,應該等家主回來。”
儘管楊玄獎還是不贊成,但他的語氣已經軟了很多,他已經感覺到整個家族的憤怒,他也不希望爲了楊元慶而觸怒衆人,停一下他又小聲道:“我覺得至少要問問大哥玄感的意思。”
但楊約已經等不及了,聖上說,不希望他再出現第三次被退奏摺,他必須在明天早朝前就給聖上一個交代,只是楊玄獎說得也有道理,元慶是玄感之子,至少要徵求一下玄感的意見。
這時,坐在最後一位的楊嶸站了起來,對衆人道:“剛纔我母親讓我帶給口信給大家,我們家堅決支持家族的決定,父親不會反對。”
楊約點點頭,這樣最好,他又問旁邊的二哥楊慎,“二哥,你認爲呢?”
楊慎一直在閉目養神,他的身體不太好,從來不過問家族的事情,他只看幾個兒子的意見。
“我沒有意見!”
“那就這樣決定了!”
楊約站起身對衆人道:“家主那邊我去解釋,按族規十大懲罰中的第二條進行嚴懲!”
楊玄獎臉色一變,這條處罰未免也太狠了一點。
.........
楊元慶回到楊府,天已經快黑了,府門前站滿了楊府家丁,楊元慶的到來使他們如臨大敵,近百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楊元慶對他們笑了笑,“我要來,你們擋不住,我要走,你們也攔不了,賀若弼的家丁被我當場殺了八十七人,沒有一個受傷,全部當場斃命,就憑你們這百餘人,還差得遠!”
“楊元慶!”
楊玄挺從大門內走了出來,臉一沉道:“你不得這樣無禮!”
楊元慶向他拱手施一禮,淡淡道:“六叔,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六叔,多謝你當年替我嬸孃換籍,我一直記在心中,將來我自有回報。”
楊玄挺見楊元慶來者不善,知道今天很難兩全了,三叔的態度堅定和楊元慶的強硬,估計會惹出大亂子,他心中暗歎一口氣,便對楊元慶道:“你跟我來吧!今天是在家族祠堂,家族長老要問你一些話。”
楊元慶冷笑一聲,居然在家族祠堂,看來今天是要準備對他動用族罰了。
他大步向楊府內走去,百餘名家丁跟在他身後,將他圍城一個半圓形,手執刀棍盾牌,還有不少家丁拿着弓箭,一個個目光兇狠地盯着楊元慶,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楊元慶當場斬殺了八十七名賀若府家丁的威脅使他們每個人心中都膽怯了。
“元慶!”
楊玄獎從旁邊側門出現,他急奔上前埋怨,“你回來做什麼?你應該去洛陽找祖父,你現在就走,有什麼事情我替你擔着。”
楊元慶沒想到楊府中還是有關心的人,一個從小打到大的楊巍,在關鍵時刻,他卻表現出仗義的一面,還有就是眼前的這個三叔,從小就對他不錯,他在外做官,每年新年回來都會給他不少壓歲錢。
楊元慶心中感動,他搖了搖頭,“三叔,我早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該是最後算帳的時候了。”
“可是....你知道定你什麼罪嗎?竊族財、欺母、欺君罔上,楊家十幾年來都沒有這麼的重罪啊!”
楊元慶很平靜,他拱手笑了笑,“多謝三叔仗義,三叔待我不薄,我楊元慶將來會涌泉相報。”
他輕輕推開楊玄獎,大步向祠堂而去,楊玄獎望着他背影,忍不住仰天長嘆一聲,“楊家啊!爲什麼就這樣目光短淺呢?”
.........
楊氏家族的大祠堂在弘農寺祖宅內,而每房又有自己的小祠堂,楊府的祠堂是支祠堂,供奉着楊素的曾祖父楊鈞、祖父楊暄、父親楊敷,也他們這一房人所有的先祖。
祠堂位於楊府東院,是一座獨立的院落,四時都有供奉,都是上好的果品和糕點,楊元慶小時候常帶妞妞來偷這裡的糕餅果子,那時在他心中,祠堂就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儘管他對這裡非常熟悉,但事實上到今天爲止,楊元慶一次也沒有參與族祭,楊府的規定是十二歲參與族祭,但十歲以後他便沒有在府中。
祠堂分爲前後兩座建築,前面一座大堂叫族議堂,是商議家族大事的地方,同時也是處罰家族子弟的場所。
後面一座飛檐拱樑的大堂便是靈堂,供奉四代之內數十名逝去先人的靈牌,平時一般不開啓,只在每年的元正、秋分、夏至、冬至四個節日進行,稱爲‘時享’,其中元正是‘歲之始’,冬至是‘陽之復’,所以這兩個節日最爲重要。
楊氏家廟也是在這四個祭祀時間纔會開啓,供族人祭祀先祖。
今天準備處罰楊元慶之地便是設在族議堂,族議堂莊嚴肅穆,色調以黑色和灰色爲主,巨大的幔布從屋頂拖下,沒有精美的裝飾品,只有牆上掛着的一塊塊木牌引人注目,木牌上刻滿了細細的小字,那是幾十年來楊府被處罰子弟的劣跡,一共有三排,大小不一,最上面的排是大牌子,一共只有三塊,那是處罰最嚴重的子弟,他們觸犯了最嚴厲的前三條族規。
‘殺父弒母;欺父叛祖;欺君罔上’
祠堂是個特殊的場所,不管平時的官職地位,只按輩分來論資格,平時只是做小買賣爲生的偏房旁支,到了祠堂,很可能就會搖身一變成爲地位崇高的長老,這裡也不用大隋的《開皇律》,只按族規來辦事。
此時族議堂內燈火通明,十幾盞大紅燈籠將大堂照如白晝,近百餘名楊府子弟密密麻麻站滿了大堂兩邊,每個人都換上了黑色祭服,頭戴方帽,腳穿烏皮靴,雖不是祭祀,但進入祠堂,必須換祭袍。
正中間擺着兩張單人座榻,一個是家主之位,一個是輩分最高的長輩,家主楊素不在,由二家主楊約暫代,旁邊坐着一個乾瘦的老者,年約八十餘歲,他是楊素的堂伯楊鐵善,也是整個楊氏家族中年紀最大的人,很多族人都不喜歡他,這是個心腸惡毒、心術不正之人,這麼大年紀了,還娶了一個十五歲的丫鬟爲妾。
下面是兩排八個座位,坐着七名楊府中資格較老的長者,另外還有一個座位應該是嫡長子楊玄感的位子,但楊玄感不在,便由他的妻子鄭夫人來替代。
在這八張座位後面,則左右各站九名行罰者,手執皮鞭和木棍,家族刑罰,大多以棒打和鞭抽爲主,然後就是禁閉,十天或者一個月。
族議堂內一片竊竊私語聲,楊約已經將楊元慶所犯罪行一一告訴了族中長者,總結起來就是三條。
首先是竊取族財,是指楊元慶得到了千畝良田,按照族規,百畝以上良田分割,必須經過家族會議討論通過方可授人,楊元慶得到的土地沒有經過族議,其實這應該是楊素的責任,但沒人敢找家主的麻煩,只能把這種偷竊的罪名安在楊元慶頭上。
其次是欺母不孝,這是鄭夫人提出的罪名,不跪母親,不服母親管教,當面頂撞,這種罪名無須調查,只要母親舉報,立刻坐實。
最後是欺君罔上,這也是最重、最主要的一條罪名,由楊約提出,楊元慶參與皇帝家事,遭到皇帝皇后的不滿和親王的仇恨,危及到整個家族的利益,這一條得到鄭夫人和嫡孫楊嶸的證實,罪名坐牢。
事實上楊元慶的三條罪名都已確定,就等過堂定罪。
這時,腳步聲快步響起,大堂內頓時安靜下來,只見楊玄挺快步走進,躬身施禮道:“三代庶孫楊元慶已帶到!”
“帶來他進來!”
楊約一聲令下,十幾名家丁將楊元慶帶了上來,與其說是帶上來,不如說是跟着他上來。
既沒有繩索捆綁,也沒有換問審麻衣,就這麼從容自若地走了進來,使周圍響起一片私語聲,楊鐵善眼睛一瞪,“爲何不換衣捆綁?”
坐在右首第二位是楊素的一名族弟楊新,他家住在西跨院,從小就和楊元慶很熟,他心中不忍,便打圓場道:“這個先定下罪,然後再說處罰,他年紀尚少,就不用捆綁。”
“不行!”
楊鐵善卻不肯饒,他怒容滿面道:“規矩不能壞,剝去衣裳換麻衣,捆綁上來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