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楊約是憂心忡忡,離去的時候他卻是失魂落魄,馬車裡,楊約的身體隨着車廂的晃動而起伏,他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的朱雀門大街。
懷裡捧着十八份被退回的旨令,連同上次的十五份,一共是三十三份,這是大隋建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很明顯,聖上是借聖旨來發難,給了楊約極大的壓力。
‘朕不希望有第三次.....’
皇帝的威脅迴盪在他腦海中,他很清楚第三次會有什麼後果。
同時在他腦海迴盪的,還有聖上的另一句話,‘楊元慶作爲外臣不該參與到朕的家事中,他還小,朕不怪他,但是楊家應該嚴格管束他.....’
這句話卻如一把火,將他內心中所有的憂慮、壓力和煩惱統統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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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府內院,一個三十餘歲的乾瘦女人匆匆走進了鄭夫人的院子,滿臉的怨恨,她姓岳,是楊素第四子楊積善的妻子,她孃家是商人背景,因爲和楊素有點關係,因此楊素便讓自己的庶子楊積善娶了岳家之女爲妻。
岳氏在楊家飽嘗了庶子之妻的待遇,使她變得敏感、自卑,變得善妒、自私,再加上她從商人家庭帶來的骨子裡的精明,使她成爲楊府後院裡一隻永不疲倦的烏鴉。
屬於她的利益,她一滴水都不會漏掉,不屬於她的利益,她也會千方百計刮一層油,別人得到利益而她沒有得到,她便會造謠中傷,她會搬弄是非,讓得到利益之人筋疲力盡。
今天,負責管理楊氏田莊的丈夫楊積善回楊府報秋收之帳,無意中給她透露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那就是楊家莊田位於涇陽縣的一處最肥沃的土地被秘密處置了。
楊家莊田在關中有一百餘頃,分爲大大小小近二十個莊田,其中在涇陽縣涇水河畔,有一座十頃一千畝的莊田,那是楊家土地中最肥沃的一塊,畝產糧食達五六百斤,被稱爲楊家莊田中的金不換。
可就是這座楊家的金不換莊田,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秘密劃給了一名楊家子弟,而這名楊家子弟便是楊元慶。
這座金不換莊田是楊素爲安撫楊元慶在哈利湖之戰中無功而特地劃給他,給他用來獎賞在哈利胡之戰中立功的將士,爲防止消息泄露,造成楊素私賞軍功的被動,這件事做得非常秘密,只有楊素和楊玄挺知道,其餘人一概不知,包括楊元慶的父親楊玄感也不知曉。
但隨着秋收的來臨,這個秘密還是被發現了,首先就是被負責莊田的楊積善發現,他心中疑惑和不滿,這是楊家的第一塊土地歸個人,在此之前,楊家的土地都是歸楊府共同所有,從沒有歸哪一房私自佔有,甚至連他們自己的永業田都要交給家族一半,所產糧食用來賙濟楊氏家族中家貧的族人。
楊積善的這個發現無疑破了楊家的規矩,他忿忿不平地回來,又透露給了自己的妻子岳氏,岳氏幾乎要瘋狂了,一個連庶子都不如的私生子,竟然一個人獨佔了十頃最好的良田,這是誰給他的?就是天王老子給他的都不行!
岳氏就像被火燒了一樣,一陣風似的衝進了鄭夫人的院子。
前天晚上鄭夫人也擠在人羣中看楊元慶比箭,因爲秋夜寒,她有點感冒,這兩天都呆在房間裡休息吃藥,頭腦昏昏沉沉,也想不了其他的事情。
“大姐,在嗎?”院子裡傳來了岳氏的聲音。
丫鬟正要去回絕,鄭夫人卻擺擺手,有氣無力道:“讓她進來吧!”
片刻,岳氏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一拍巴掌道:“大姐,出大事了!”
“弟妹,一驚一乍,出什麼大事了?”
“涇陽那塊土地,就是那塊最肥沃的土地,父親竟然給人了。”
岳氏心裡跟明鏡似的,那塊土地除了她公公楊素,誰還敢私劃給楊元慶。
“給誰了?你把話說清楚,哎呀!我這頭痛得厲害,你改天再告訴我吧!”
鄭夫人從骨子裡瞧不起這個商人家庭出身的妯娌,今天她身體不舒服,她更沒有心思聽她傳播小道消息。
岳氏一點都不介意鄭夫人的冷臉,她知道自己只要說出那三個字,她的病馬上就好,鄭夫人和楊元慶之間的矛盾,她比誰都清楚。
她坐下來盯着鄭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座一千畝地的莊園,父親已經把它劃給了楊元慶,這是積善剛纔莊園回來,消息千真萬確。”
“誰?”鄭夫人騰地坐直了,瞪大了眼睛。
岳氏酸溜溜地冷笑一聲,“還能是誰,你的兒子楊元慶唄,喲!大姐心裡笑開花了吧!恭喜大姐,得了這麼大一座莊田。”
鄭夫人臉一沉,“你少說風涼話,他不是我的兒子,和我一點關係沒有。”
“可是我寧願要他這個兒子,一千畝啊!我算過,折成黃金至少五千兩,關鍵是還沒地方去買。”
岳氏眉毛一挑又笑道:“大姐,你說父親怎麼就這麼偏心他呢?從小就偏心了,他可是私生子啊!難道他和父親的關係....”
“閉上你的臭嘴!”
鄭夫人也有些惱羞成怒了,她並不是爲岳氏而怒,而是爲公公的偏心而怒,她的兩個兒子名下一分土地都沒有,長子做了縣令,好容易纔有幾畝永業田,卻被公公沽名釣譽,逼他分給了窮人,還美其名曰,長孫風範,可他自己是怎麼做的,居然把最好一千畝上田給了一個庶孫,厚此薄彼,何其不公!
她忽然對楊元慶深深地仇恨起來,恨得她咬牙切齒,又想到蕭皇后和自己的談話,新仇舊恨一起涌入心頭,這一刻,她的感冒突然好了,頭腦比任何一刻都清醒。
岳氏一點不在意鄭夫人對她的呵斥,她很清楚鄭夫人此時的心情,她又低聲問道:“大姐,我們怎麼辦?就這麼算了嗎?”
“算了,哼!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
這時,丫鬟忽然在門口稟報:“夫人,鄭家大老爺來了,在前堂等候。”
來的應該是她的大哥鄭善願,估計是來探望她的病情,不過探望病情大嫂來纔對,大哥來做什麼?
她心中疑惑,可眼前的事情她得先處理好,鄭夫人想了想,便對岳氏道:“這件事你把它告訴所有族人,人多力量,光靠我們兩個抱怨是沒用,只有激起公憤,父親纔會爲他的決定後悔。”
岳氏彷彿接了聖旨,跳起來就向外奔去,這樣一來,她便可以告訴大家,這是長夫人告訴她的,撇清她的關係,省得以後公公找她算帳,這也是一種商人的精明。
前方貴客堂內,楊玄感正在陪他的大舅子說話,今天是休朝日,楊玄感也是在家中休息,他這段時間陪同各國使臣,着實已筋疲力盡,他不想見任何客人,但鄭善願是鄭家長子,身份很高,親自來拜訪,楊玄感無可奈何,只得親自接待。
“玄感,我這次來其實只是爲一件小事,其實和大妹說說就可以,用不着你親自接待,我知道你這幾天辛苦。”
楊玄感笑了笑,“在牀榻上躺着也是休息,和你聊天也是休息,難道你也是外國使臣嗎?”
鄭善願也笑了起來,自己這個妹夫很會說話,不愧是鴻臚寺卿,他便說出今天的來意:“上次你們讓元慶來鄭家,想讓兩個孩子見見面,可是春水那天正好身體不好,就想改期,本來我是請元慶這兩天去鄭家吃頓便飯,可正好我又有事,哎!這總是湊不到時間,這次母親做主,想請元慶明天再去鄭家一趟,讓兩個孩子正式見見面,你看.....”
鄭善願委婉地又重新提出了聯姻的要求,楊元慶在那天晚上的比箭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還得聖上誇獎,只要聖上青睞,皇后略有不滿也沒關係,他們也發現了楊元慶可能會有前途。
不料鄭善願剛說完,門外便傳來鄭夫人的聲音,“絕對不行!”
鄭夫人走進屋子冷冷道:“鄭家的女兒寧可嫁給叫花子,也不會嫁給他。”
鄭善願和楊玄感面面相覷,這話怎麼說的,這麼偏激,楊元慶是哪裡得罪她了嗎?
楊玄感知道妻子的心事,只得苦笑一聲,不吭聲了,鄭善願卻乾咳一聲,“大妹,這話怎麼說呢?”
鄭夫人不給兄長好臉色,虎着臉道:“大哥,你回去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楊家要出大事了,等事情結束後你再來提親。”
“夫人!”
楊玄感終於忍不住了,他拖長了聲音道:“楊家要出什麼大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很快就知道了。”
鄭夫人又催促兄長,“你先回去,聯姻之事以後再說。”
鄭善願滿臉尷尬,只得起身對楊玄感告辭道:“既然府中有事,我就先告辭,聯姻之事,我們以後再談。”
他抱拳行一禮,訕訕走了,楊玄感將大舅子送出府門,回來道內宅房內,他一眼看見鄭夫人,便沉下臉道:“你怎能對大哥這樣無禮?”
“無禮?”
鄭夫人冷哼一聲,“你聽完我的話,你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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