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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諒投降的消息是在黃昏時分傳到大興宮,這讓楊廣心花怒放,他特地喝了幾杯自己最喜歡的高昌葡萄酒,微酣,興致盎然。
今晚他破天荒地沒有處理朝政,而是在內宮的紫薇殿看書,給自己放鬆片刻。
紫薇殿是楊廣在內宮處理政務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內書房,有時也會在這裡接見大臣,他穿一件淺黃色寬身禪衣,頭戴烏紗方帽,腰束鐵飾衣帶,坐在榻上全神貫注看書,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一部史記和一部漢書。
楊廣喜歡讀史,從小飽讀史書,使他對王朝興衰,瞭如指掌,他平生最欽佩之人便是秦之始皇和漢之武帝,欽佩秦始皇能統一六國,以舉國之力修建長城和秦直道,這種手筆和氣魄令他神往。
而漢武帝開疆拓土,遠擊匈奴大宛,威加海內,在歷史長河中留下赫赫武功,也同樣令楊廣心中嚮往,早在他爲太子之時,他便在考慮自己將來的文治武功,他也要讓自己在歷史留下絢爛的一筆。
這時,他妻子蕭氏端着一碗參茶走進他的書房,此時蕭氏還是太子妃,還沒有被冊封皇后,不僅皇后未立,太子也沒有確定,甚至年號依然是仁壽四年,蕭氏知道,丈夫雖然已登基,但他還有大量的後續事宜沒有處理完,首先就是先帝還沒有下葬。廟號未定,現在還無暇考慮皇后及太子之事,這點,蕭氏完全理解丈夫。
“陛下,難得今晚放鬆,就早點休息吧!”
蕭氏把參茶放在桌上,又笑道:“郭良娣身孕已到八個月,你應該去看看她。但願她給陛下產下皇兒。”
楊廣握住妻子白皙的手笑道:“朕倒希望你給朕再生幾個龍兒。”
蕭氏臉一紅,靠在丈夫身上,幽幽道:“臣妾倒是想,可臣妾已經是做祖母的人了,哪裡還能再生?不如臣妾再給陛下納幾個年輕的妃子。讓陛下多些子嗣。”
楊廣微微嘆了口氣道:“朕是想做大事之人,不想過於沉溺女色,更不願被後人說朕是荒淫無恥,父皇一生只敬母后,才能創下大隋江山,朕已有兩子一女,又有郭良娣身孕八月,還有衆多孫子。夠了,不必再多納嬪妃。”
蕭氏心中感動,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他們成婚二十餘年,夫妻感情一直恩義深重,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是她所生,當初還有楊勇的心腹在父皇面前說丈夫荒淫,父皇一句話便駁到了他。‘我兒若荒淫,爲何只有兩子一女,且皆是正妻所生?’令告密者啞口無言。
但蕭氏還是有點擔憂,畢竟丈夫是皇帝,皇帝子嗣單薄,會令社稷不穩,她也難辭其咎。
“陛下是一國之君。怎麼能只有兩子一女,房陵王還有十子四女,陛下子嗣單薄,臣妾有過啊!”
房陵王就是前太子楊勇,提到他。楊廣心裡有些不太舒服,便淡淡道:“房陵王就是太重女色,沉溺於情慾,當初他作爲一個太子,放蕩無拘,這樣的人,撐不起大隋王朝。”
蕭氏並不太關心楊勇怎麼樣,那和她無關,她更關心自己的兩個兒子,她今天來見丈夫,勸他納妃的同時,也想和丈夫談一談立東宮之事。
兩個兒子其中一人是要被立爲太子,從她本意來說,應該是嫡長爲嗣,可是昭兒太肥胖了,身體多病,不是長壽之相,而次子暕兒英武神俊,頗似其父,立他爲嫡,或許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兩個都是她的兒子,不管立誰爲東宮,她都支持,更重要是,她親眼看見丈夫日以繼夜地操勞國事,昭兒那身體,他能承受得住嗎?
“陛下,立東宮方面,你有什麼想法嗎?”
楊廣知道妻子的意思,其實這件事他也一直舉棋不定,作爲皇帝,昭兒沒有龍武之相,儀容不佳,他的身體也難以應對繁重的國事,這也是楊廣很擔憂之事,雖然楊廣本人就是次子,但不代表他本人不重視嫡長,他很重視嫡長,如果長子儀容好一點,身體好一點,他就絕不會考慮次子,而且長子人品要比次子好,暕兒雖然長得英俊神武,但他品行不佳之事,楊廣也有所耳聞。
楊廣嘆了口氣,“這件事先放一放吧!朕明年建新年號時,再一併決定東宮。”
現在是八月下旬,還有四個月時間,應該可以從容考慮。
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陛下,章仇先生到來。”
楊廣點點頭,“請他進來!”
蕭氏起身笑道:“陛下要見章仇,那臣妾先告退。”
“那好吧!等會兒朕就休息了。”
蕭氏退下去了,片刻,宦官領着一名四十餘歲的男子匆匆走進內書房,男子身着玄袍,頭戴道冠,面白長鬚,神采飛揚,頗有點神仙之氣。
此人叫章仇太翼,是一名宮廷術士,極善占卜,有卜卦先知之能,年初先帝楊堅要去仁壽宮避暑,章仇太翼極力阻攔,楊堅不聽,章仇太翼又說,‘陛下此去,必不會再回來。’
結果楊堅大怒,將他下獄,最後楊堅在臨終前,命楊廣把章仇太翼放出來,章仇太翼也同樣被楊廣所器重,楊廣今天等他來,是有一件重要事情想聽他的意見。
章仇太翼快步走進大殿,躬身施禮,“臣章仇太翼參見陛下!”
“先生請坐吧!”
章仇太翼身份超脫,是宮廷術士,並不是朝廷大臣,楊廣對他頗爲尊重,章仇太翼也不推遲,在一張榻上坐下,欠身笑道:“臣已爲陛下佔一卜。正如陛下所言,須遷都洛陽。”
楊廣精神一振,連忙問:“可有什麼依據?”
“其實很簡單,陛下屬木命,而雍州是克木之衝,不可長久居住,讖語也雲,‘修治洛陽還晉家’。陛下從前是晉王,這句話讖語顯然就是針對陛下,不可不聽。”
楊廣深以爲然,這個說法很好,可以拿得出手。他又問了幾句,章仇太翼取出一份文牒交給楊廣,便告退而去。
楊廣翻了翻文牒,隨手扔在桌子,其實他對這本文牒並不是很關心,占卜也好,讖語也好,都不過是他的藉口。他遷都更有深意。
楊廣揹着手走到窗前,望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緒萬千,正如父皇在去世前對他所言,關隴軍事貴族集團是隋王朝第一大毒瘤,若不割掉它,隋王朝遲早會亡在它手上,但關隴貴族過於強大。不可能一次割掉,必須緩緩割除,一步步下手,釜底抽薪是最有效的一招,遷都洛陽,使關隴貴族失去根基,此事宜早不宜遲。現在平息楊諒之亂,他就有了絕佳的藉口。
明天廷議是討論楊諒的處置問題,遷都議題可以放在後面討論一下。
楊廣也知道,遷都洛陽必然會遭到強烈反對,尤其關隴貴族集團。事關他們的切身利益,不用想都知道他們的態度,不過,無論如何他要提出這件事,就當是先試探一番。
燈光映照在楊廣瘦長的臉頰上,他的眼睛裡閃爍着堅毅和期待,這一刻,楊廣下定了遷都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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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到了八月下旬,秋意已經漸漸濃了,灞橋一帶的紅葉已經紅透,夾雜着深綠的松枝和已經轉黃的梧桐樹葉,將官道兩邊染成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卷。
在京城八景中,灞橋是以風雪而出名,但濃濃秋意一樣動人,使人會多一分離愁的秋意。
中午,秋霧已經完全消散,空氣中帶着一絲深秋的涼意,天空開始下去濛濛細雨,細雨飄落在臉上,涼意滲進骨子裡,開始變得有些寒冷起來。
遠處的官道上緩緩走來兩名騎馬之人,官道兩邊風景如畫,他們卻沒有心思,兩人正是楊元慶和蘇烈,他們已換掉軍服,穿着普通布袍,若不是他們帶着兵器,和一般的遊人沒有什麼區別了。
楊諒雖然投降,但還有大量善後事情要處理,楊素留在太原府處理後事,楊元慶已經沒什麼事,他和蘇烈先一步回京。
“蘇烈,你真的想好了嗎?”
蘇烈決定離開軍隊回家,楊元慶也並沒有太多阻攔,畢竟蘇烈的軍籍還沒有報到兵部,他此時退出軍伍還不算逃兵,只是楊元慶還是希望他留在軍隊中。
“元慶,你不要再勸我,我已經決定了。”
蘇烈的態度很堅決,他甚至已經心急如焚,要趕回家去練武,在戰場上,他幾乎死在王拔的手上,可王拔在楊元慶手上,一個照面便被刺死,這便襯托出了他和楊元慶的巨大差距,使蘇烈被深深刺激。
雖然他可以向楊元慶討教武功,但一向心高氣傲的他,絕不願意向楊元慶請教,他要靠自己的刻苦來提高武藝。
他們已經走到岔道,蘇烈向楊元慶一拱手,“元慶,那我先走了,這兩三年內我都不會出門,有什麼事可以來家裡找我。”
楊元慶點點頭,向蘇烈向鄭重拱手道:“賢弟自己保重,我們後會有期!”
“元慶,後會有期!”
蘇烈猛抽一鞭戰馬,向另一條疾奔而去,漸漸的,他的身影消失在濛濛細雨之中,楊元慶微微嘆息一聲,其實蘇烈武藝是不錯,就是作戰經驗不足,他應該在軍隊多多鍛鍊纔是正途,可惜蘇烈聽不進他的勸。
“這位小哥,附近有沒有什麼避雨之處?”旁邊有人問他。
楊元慶回頭,只見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正笑眯眯問他,看他打扮應該是一名管家,口音不像京城人氏,應該是河東一帶人。
在他身後不遠處停着一輛華麗的馬車,兩邊有七八名騎馬護衛,馬車裡似乎坐着一名女子,這一行人或許是出來觀賞紅葉的大戶人家家眷,一路上都見了不少。
楊元慶歉然道:“我對這一帶不熟,也不知道。”
“沒關係,我們去前面再問問,多謝小哥了。”
中年男子向他拱拱手,馬車起步而去,這時,楊元慶忽然看見車簾掀起一角,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竟閃爍着寶石般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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