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紫紅色的晚霞灑在太極宮金黃色的穹頂之上,琉璃瓦上閃爍着一種瑰麗的光芒,彷彿在預示着一個帝國的最後輝煌。
御書房裡很安靜,窗簾已經拉上大半,晚霞從窗縫裡射入,將整個東牆染成了紫色。
李淵坐在御案後,彷彿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道他這樣坐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半個時辰?
他是被一個消息擊倒了,在他御案上放着從襄陽送來的一條鷹信,細長的紙條上是李孝恭的親筆書信,就短短的一行字,‘李密已被隋軍剿滅,楊元慶在江南。’
這個消息從徹底使李淵南北分治的夢想破滅了,從長安城破之時起,他便考慮遷都南方,巴蜀或者襄陽,和隋朝實施南北分治。
而現在隋軍佔領江南,他的夢想徹底破滅,隋軍的下一步肯定是攻打荊襄,他該怎麼辦……李建成在御書房外已經等了近半個時辰,他既不敢打擾父皇沉思,但也不敢離去,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聽宦官們說,父皇心情極度不好,這讓他的心吊在半空中。
不過李建成也隱隱猜到,可能是南方出事了,目前十餘萬隋軍兵壓關中,卻始終沒有動靜,而中原也很平靜,只能南方有戰事,蕭銑軍和杜伏威軍聯手對付李密,難道是戰役發生了逆轉?還是隋軍出兵了。
就在李建成胡思亂想之時,一名宦官出來稟報:“太子殿下,陛下宣你覲見。”
李建成穩了一下心神,快步走進御書房,房間裡竟然沒有點燈,窗簾拉着,只有一絲晚霞照入房內。顯得光線十分暗淡,兩名宦官戰戰兢兢站在屋角,一動也也不敢動。
李建成指了指一旁的兩盞鶴嘴仙壽燈,吩咐宦官,“把燈點上!”
“不要點燈。”屋子裡傳來李淵低沉的聲音。
李建成連忙上前躬身施禮,“參見父皇!”
“朕剛剛接到了孝恭發來的消息。”
李淵的聲音依舊很低沉,充滿了一絲無奈和惆悵,“李密已經滅亡了。現在楊元慶就在江南。”
“什麼?”
這個消息讓李建成怔住了。儘管他已經猜到隋軍會干涉江南之戰,但李密滅亡的消息傳來,還是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李淵嘆息一聲,“應該是隋軍從海路繞道江都,攻克了李密的後方,令李密首尾難顧。一戰而潰。”
李淵的嘆息中還包括了沒有說出的話,那就是次子世民已經事先看透了隋軍的圖謀,要求唐軍支援李密。只是被他們拒絕了,這使李淵又略略有些後悔,如果當時聽世民之言。又會怎麼樣?
李建成底下頭,他聽出了父皇的嘆息之意,這讓他心中很不自在,他沉吟一下道:“雖然世民事先判斷隋軍會走海路,但那只是他從地圖上推斷。並沒有準確情報支持,我們不可能爲一個推斷就冒然出兵中原,撕毀和隋軍簽訂的協議,父皇應該明白,這並不現實。”
李淵忽然意識到不能過於責備太子,便口氣一轉道:“朕並沒有後悔未出兵中原,正如你所言,這只是一個推斷,爲一個推斷而撕毀隋唐協議,那肯定是愚蠢的決定,朕並不後悔,只是。。。。”
說到這裡,李淵長長嘆了口氣,“只是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李淵的目光投向了李建成,目光在問他,現在該怎麼辦?這個問題李建成也考慮了很久,他也有了自己的方案,只是他從不敢輕易說出自己的想法,但事到如今,他不說也不行了,作爲太子,他該承擔起這個壓力。
“父皇,兒臣的建議是遷都巴蜀,在成都府建立新都。”
“遷都!”
李淵的目光變得嚴厲起來,“朝廷中至少七成官員都是關隴人,你覺得遷都巴蜀可能嗎?”
“可是父皇,我們至少要給自己留條後果,一旦關中危急,我們也可以及時遷往巴蜀,至少現在該做準備了。”
李建成沒有被父皇嚴厲的眼光嚇倒,他很瞭解父皇的心思,其實父皇早就想遷都了,只是不敢實施而已,否則,爲什麼提議把關中的糧食物資轉去巴蜀。
更重要是,現在必須要面對現實,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沒有事先安排,一旦準備不足,隋軍攻入關中,他們連退路都沒有了,至少把逐漸把京城的資源轉移到巴蜀去。
李建成鼓足勇氣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李淵目光中的嚴厲漸漸消退,變得愁緒重重,半晌,他嘆了口氣道:“朕只是很擔心,一旦我們表現出將遷都巴蜀的跡象,會引發朝野混亂,尤其關隴貴族,他們更不會接受,會引起更大的騷亂,所以朕才左右爲難,遲遲難以做出決定。”
御書房裡安靜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片刻,李建成道:“父皇也只是一種擔心,朝臣們是不是真的反對遷都巴蜀呢?其實並無定論,兒臣覺得可以試探一下。”
“怎麼試探?”
“比如父皇可以宣佈將去巡視巴蜀,看看朝野的反應。”
李淵沉思片刻,這個辦法不錯,先試探一下,看看臣民們的反應如何……當天下午,太極宮裡傳出了消息,大唐皇帝李淵將在十天後南巡巴蜀,這個消息頓時轟動朝野、轟動京城,自古以來,皇帝出巡從來都是大事,很多時候,其實就是一種皇帝逃跑的代名詞。
比如隋帝楊廣南巡江都,實際上就是逃跑去江都,再也沒有回洛陽,尤其在這麼敏感的時刻,關內十幾萬隋軍壓境,大戰隨時會爆發的時刻,聖上卻忽然宣佈要去南巡巴蜀。這實在是讓人懷疑他的真正動機。
從消息一傳出,整個京城內便議論紛紛,幾乎每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惶惶不安之中,爲大唐的前途命運而深感焦慮,因長安被攻破而引發的輿論危機,在剛剛沉寂了不到一個月後,又再次被引發了。
這幾天獨孤震有些感恙,專門請病假在家中休養。但事實上。他這幾天一直在關中各大莊園視察,今天中午才返回中原,可剛返回中原,他便遇到了李淵要南巡的消息。
這個消息同樣讓他感到震驚,他立刻敏銳的捕捉到了隱藏在李淵南巡背後的深意,李淵極可能是想遷都巴蜀了。
這使獨孤震憤怒起來。關隴貴族耗盡無數錢糧,支持唐朝,支持他李淵。可最後李淵卻要無情地拋棄他們,節操何在?
獨孤震揹着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儘管他已經決定投降隋朝。但李淵想遷都巴蜀的企圖還是深深傷害了他。
想到李淵起兵時,獨孤家族爲了回關中而放棄了洛陽的大部分財產,想到這三年來,獨孤家族爲支持唐朝幾乎耗盡了近六成錢糧,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種抑制不住的憤怒和失望深深地刺痛了獨孤震的內心。獨孤家族或許可以投降隋朝,還能保住一點利益,那別的關隴世家呢?他們該怎麼般?
作爲關隴貴族的領袖,獨孤震覺得自己必須要有所行動,不能讓李淵無所顧忌地傷害他們,
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隨即傳來獨孤良的聲音,“家主,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
獨孤良走進了房間,他看出了獨孤震掩飾不住的怒火,便笑道:“家主可是爲李淵南巡巴蜀之事而生氣?”
獨孤震忍住了心中怒火,坐了下來,“我自然是爲了此事,你以爲他南巡巴蜀是什麼意思。”
“我想他是在試探,試探我們對他遷都巴蜀的態度,假如大家都不反對他南巡巴蜀,或許他就真的宣佈南遷,如果大家反對激烈,那麼南巡之事就會不了了之,總之,他本人是想遷都巴蜀了。”
獨孤震嘆息了一聲,“自從長安城破後,大唐已經開始人心渙散了,而李淵並沒有想辦法狠狠打一仗,以凝聚人心,卻跑去和隋朝談判,簽訂那些喪權辱國的條約,苟且偷生,真的令人心寒啊!這樣的朝廷還能支持幾天?”
獨孤良沉默一下道:“或許他是想臥薪嚐膽,至少我認爲太子是這樣考慮。”
“臥薪嚐膽?哼!”
獨孤震冷冷哼一聲,“整天就在爭權奪利,我看不出他哪裡在臥薪嚐膽,說是要收回秦王的軍權,他收回了嗎?既然要收軍權,就應該當機立斷,直接囚禁秦王,可最後卻讓他跑了,手握軍權,這下看他怎麼收軍權,估計最後又是不了了之,我是擔心這樣耗下去,大唐還能耗幾天?”
獨孤良沉默了片刻,小聲提醒他,“家主忘記了嗎?我們已經和楊元慶達成妥協了。”
“我知道,我只是恨李唐是扶不起的阿斗,枉費獨孤家族這麼支持他,早知道,當初我們就該支持豐州的楊元慶,我們也不至於失去七成的土地。”
獨孤震恨恨地長嘆了一聲,他心中恨得滴血,這是他作爲家主的失策,但就是這個失策,給獨孤家族帶來了重大的影響,令他長吁短嘆感慨萬分。
但今天獨孤良來找家主,卻不是爲了這件事,而是另有一件事,他見獨孤震幾次提到秦王李世民,卻絲毫不提那件事,便忍不住提醒道:“家主忘記了嗎?楊元慶把收走獨孤家的土地,由八成降到七成,可是有條件的。”
獨孤震渾身一顫,他真的把那件事忘記了,多虧獨孤良提醒。
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促成他們兄弟之間的內訌。”
剛說到這,門外傳來管家的稟報:“老爺,竇相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