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絕眉毛一皺,忽視掉他聽不懂的內容,大步走上前。
這步子真的很大,腿長的男人三兩步站在了喬青的面前。懷裡抱着個體重不輕的祈風,喬青微彎着腰,仰起頭看向被火焰和黑夜映的一紅一暗的俊顏。一雙鷹眸中映照着兩簇火光,越燒越旺,從一點,至一面,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
喬青悄悄後退一步。
身後無紫非杏扶着暈倒的祈靈迅速蹦開。她磨了磨牙,很好,後路沒了:“好巧啊,咳,你也在……”
話沒說完,手中一空,祈風已經被某個臭着臉的男人給搶了去。宮無絕隨手一丟,可憐的傷員就這麼飛進陸言的懷裡。他看着喬青,這目光讓她渾身上下不自在,直覺今天的宮無絕有點兒古怪。
正要說點什麼打破這僵局,已經猛然落入了一個懷抱!
嘶——
男男女女的抽氣聲中,喬青被抱懵了。
眼前火光明滅,耳邊噼啪作響,四周抽氣連連。喬青眨眨眼,背後的手臂結實有力,縈繞在她身邊的是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她不由想起了宮無絕的那間臥房,兩人躺在柔軟的大牀上促膝長談的情景。那個時候,聞到的就是這麼一種味道,一種十分清淡的沉松香,不刻意,若有若無,很好聞。
喬青又眨了眨眼。
她看見圍觀羣衆指指點點,大聲高呼“世風日下”;看見蘭蕭張大了嘴巴,唧唧歪歪着“非禮勿視”;看見陸言崩潰的捶着祈風,咕咕噥噥什麼“男妃”;看見晚上駕車的陸非一個高蹦起來:“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她想跟陸言說一聲,再捶下去那哥們估計就得玩完,還想着不知道身後的無紫非杏是個什麼反應,又想了想今天晚上的那架馬車果然是宮無絕的啊,最後想起晚上去的那幾條花街,這暉城纔是真正的世風日下好麼?兩個男人抱抱算什麼……
靠!
喬青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她被人抱了?她被宮無絕抱了?她被宮無絕招呼都不打一聲強抱了?!
喬青瞬間炸毛。
宮無絕立即放開了她。
這一抱,只是一瞬,喬青的腦子裡反應了這麼多,其實也不過是個眨眼的時間。她蓄積了滿滿的玄氣準備推開宮無絕的手就這麼晾在了半空,有一種一拳出去打在了棉花上的悲催感。而剛纔抱了她的男人已經負手站在她前方一步之外,嘴角一勾,淡定而友好:“好久不見。”
喬青再一次懵了。
對面的哥們這等淡定尋常的表情,不能不讓她開始反省——難道只是她想的比較邪惡,其實宮無絕只是給她一個久別重逢的問候式擁抱?
喬青狐疑的瞅着宮無絕,腦子裡邪惡和純潔開始天人交戰,如有萬馬奔騰呼嘯而過。
宮無絕依舊站在她對面,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背在身後的手抖的跟篩子一樣。天知道他現在有多不淡定,天知道他的心臟都快要跳了出來,天知道他剛纔看着喬青抱着個男人飛出來,簡直要被火氣給燒着了,天知道怎麼就一把搶走了她懷裡的男人,天知道怎麼會忽然去抱了她一下……無數個天知道!
他現在的感覺是竊喜和慌亂一半一半,像是自己小心掖着的秘密全數暴露在了人前,全數暴露在了還不確定要怎麼面對的那個人眼前。卻又爲這個意外的暴露而歡欣鼓舞,這樣也好,眼前的是他認定的事兒,是他認定的人。
宮無絕死死繃住自己的表情:“走吧,找個客棧住下。”
喬青點點頭,春暉客棧就這麼化爲了灰燼,的確是要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不過……和他一起找個客棧住下?她還沒忘了自己這一路上都幹了什麼,這哥們今天反常的很,非但沒如她所想暴跳如雷,甚至只在一開始擺了個臭臉之外,此時的心情貌似很好?
喬青越看越是覺得,宮無絕那嘴角幾乎就要繃不住的朝上咧開了……
她咳嗽一聲:“嗯,那……”我不打擾你找客棧了。
“好,那就一起住吧。”
宮無絕想當然地截住她的話,轉身大步朝着前方走去,背在身後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到身前,繼續抖……
喬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望着已經走遠的男人說一不二的背影,開始懷疑自己剛纔是不是幻覺了,這哥們真的抱了她一下?還抱完了之後拍拍屁股就走了?回頭看向無紫非杏,兩人此時正呆呆的望着她,瞳孔沒有焦距。
喬青點頭,確定了。
再環視一週,見四周陸言等人的表情如喪考妣,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老子被你們家主子吃了豆腐,你們崩潰個屁!
喬青甩着手大步跟了上去……
後面無紫非杏暈暈乎乎跟了上去……
再後面蘭蕭紅着臉碎碎念跟了上去……
最後面陸言陸非如鬼附身飄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就這麼到達了另一間客棧,因爲春暉客棧的事故,此時暉城中大部分的客棧都已經客滿,只剩下了四間房。房間裡,祈風平躺在牀上,喬青探着他的脈象,一邊宮無絕等人或坐或站地等着。祈靈剛纔被她打昏了,這會兒已經醒了過來,坐在牀邊焦急着不敢說話打擾。
片刻後,喬青收回手。
祈靈立即抓上她的胳膊:“吳珏哥哥,大哥怎麼樣?”
“噗——” www◆тt kan◆C○
從剛纔開始就一直處於神遊中的陸非,終於被這稱呼給驚的回了神。瞪大了眼看喬青:“你你你……你就是冒充……”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爲他看見了自家主子淡定的不能再淡定的神色,很明顯,一早就知道。再看陸言,亦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鬧了半天,就只有他傻不拉幾的?
陸非總算是明白了當時喊着要把人吊起來打的時候,自家主子那意味深長的一眼一眼又一眼。
他打個哆嗦,縮着脖子又坐了回去。
喬青沒理陸非,而是攬着哭的稀里嘩啦的小丫頭,輕拍她的腦瓜:“沒事,別哭了,等我給他解了毒,休息個幾日便又能兇巴巴的吼你了。”
祈靈把眼淚擦在她肩頭:“真的?”
“你吳……咳,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祈靈用力的點點頭,無紫非杏和蘭蕭一齊捂住臉,你這一路上,可把這丫頭騙的團團轉。喬青瞪三人一眼,摸着祈靈的頭:“先去休息,明天早晨起來,你大哥就沒事了。”
她又哄了小丫頭幾句,才讓無紫和非杏將依依不捨的祈靈送去了另一個房間。
待三人走了,宮無絕才開口:“有麻煩?”
喬青看他一眼,這男人總能第一時間知道她的意思。的確有點棘手,不然也不會把祈靈先給忽悠出去,若是這丫頭在,又要嚇到了。宮無絕勾脣一笑,執起個茶盞啜了口茶:“你對這丫頭倒是好。”
喬青沒從這句話中聽出什麼,陸言卻聽出了濃濃的醋意。
陸言捂着想剁了的耳朵,閉眼默唸:“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喬青懶得搭理這古里古怪的主僕三人,從這次見了面,陸言就神神經經的,陸非她之前沒見過,不予評論,宮無絕則行爲古怪,她還沒忘了剛纔那讓人不理解的一抱。宮無絕卻在她的不言不語中沉下了臉,難道喬青那時懷念的女人,就是這個丫頭?
宮無絕開始警惕,又有些無力。
他設想過站在喬青身邊的男人女人,無數種可能,無數種類型,像祈靈這種天真直率的可愛姑娘,他不是沒想過。可他下意識的揮走一切腦海中能站在喬青身邊的人。此時此刻,這麼清晰的有一個小丫頭出現了,不容他無視不容他自欺欺人的出現了,宮無絕的戰鬥因子瞬間被刺激覺醒!
他,宮無絕,鳴鳳太子,紫玄高手,這麼多的背景這麼多的榮耀光環,從沒想到會有一天,要跟一個小姑娘搶人……
——搶一個男人。
宮無絕看了喬青一眼,又看了喬青一眼,怎麼都看不明白這小子有什麼地方值得他這麼幹。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什麼毒?”
喬青被他看的發毛:“這毒我沒見過。”
“什麼意思?”
說到正事,宮無絕放下了心裡的萬端想法。他的詫異是有根據的,她說沒見過,絕對不是真的“見”,應該是連聽都沒聽過的一種稀有的毒。而喬青的醫術,這不用說了,如果連她都不知道是什麼毒,那未免太過稀奇。
牀上昏迷不醒的祈風看上去彷彿只是睡着了,連脈象都只是變的平穩緩慢,像是一種讓人在睡夢中死去的毒。喬青搖搖頭:“若是解,我有辦法。但是我沒見過這毒,不知解毒之後會不會有其他的變化。”
“先解了再說,遲恐生變。”
Wωω •тt kдn •¢ ○
宮無絕緩緩啜下一口茶,他和祈風雖沒交情,卻也不免唏噓。一個天賦極高的紫玄高手,竟然神不知鬼不覺被下了毒,險些要燒死在客棧裡。而這個毒,連修羅鬼醫都說沒見過,什麼人有這樣的能耐,或者說,什麼樣的勢力?
喬青也是這個意思,她伸手去解祈風的衣衫。
喝進嘴裡的茶咕咚一聲吞下去:“你幹嘛?”
喬青不擡頭,三兩下把祈風的外衣剝了個乾淨,那嫺熟的速度讓宮無絕的眉峰狠狠皺起,她經常去扒人家衣服?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了喬青和某個男人或者女人在牀上的情景……
不怪他想的多,不論是喬家九公子,還是修羅鬼醫,那男女通吃的風評之差,真正讓宮無絕頭疼了這一整月。宮無絕捏着茶盞,聽她隨口解釋:“金針刺穴,將毒逼出來。”
宮無絕點點頭。
他不是沒見識的人,更不是會因爲酸氣而耽誤正事的人。所以他繃住要衝上前將喬青那爪子給剁了的衝動,讓自己的屁股牢牢的坐在椅子裡,以一雙銳利似劍的眸子盯着已經被喬青剝去了裡衣的祈風,那兇悍程度簡直要將昏迷的傷員射個對穿。
陸言捂臉,吃完了女人的醋,改吃男人的醋,爺,最近物價可貴啊……
宮無絕掃過他一眼:“你和陸非一個房間,去吧。”
陸言扯着陸非立即遁了。
陪着主子從鳴鳳出來,等到回去的時候給老太太帶去個男妃。陸言一想起來後面的各種可能性,心肝就一顫一顫的。護主不力啊,竟然讓主子誤入歧途,兩人現在一邊想着怎麼跟老太太交代,一邊想着有沒有可能直接跑路不用回去交代。最後的結論就是:直接自掛東南枝吧……
陸言陸非溜的彷彿被鬼追。喬青轉頭狐疑的瞄了一眼,手下不停,終於剝光了祈風的上身。一低頭,笑眯眯吹了聲口哨,這男人身材不錯,看着並不健壯卻很有料,肌理分明的上身蘊含着力量。正準備伸手戳戳,伸到一半的手指立即被人一把拍下來。
“啪!”
她疼的吸氣,呲牙咧嘴的擡頭,便見不知什麼時候以光的速度衝到自己身邊的宮無絕,沉着臉咬牙:“動手動腳的什麼毛病。”
喬青狠狠斜他——你他媽剛纔抱老子的時候怎麼不說!
宮無絕氣的腦仁兒疼,那能一樣麼!不過通過今天,他也算明白了一件事,當日送回鳴鳳的大婚回信算是送對了。就看這招蜂引蝶的小子,這纔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沒看着她,身邊已經又多出來了一男一女。先下手爲強,宮無絕爲自己的決定深深慶幸着,又一面深深的鬱悶着。他怎麼就看上了這麼個混小子!
心裡火氣直躥,面上看不出分毫:“快些吧,夜深了。”
喬青眸色一頓,察覺出一點端倪。她盯着宮無絕半天,隨即垂下了眼睛,取出針,在身邊的男人看似悠然閒散不過是旁觀,實則如探照燈一般刷刷放光的監視目光下,凝目開始下針。
房間內一時沒人說話,只有蘭蕭瞪大了眼睛瞧着,明晃晃的針尖兒每扎一下,蘭蕭就白着臉哆嗦一下。
喬青翻個白眼,這二貨。
她下針的速度很快,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彷彿那些深藏於體內的穴位早已一一呈現在眼前。黑眸望着祈風赤裸的身體,此時也失了玩笑的神色,從宮無絕的角度看下去,側臉認真而專注,於燭火下瑩瑩如玉。兩鬢落下幾縷碎髮,在宮無絕的眼裡盪來盪去,盪來盪去,蕩的他心裡也跟着癢……
他咳嗽一聲,幫喬青把碎髮別到耳後。
喬青一哆嗦,扎歪了……
擡起頭惡狠狠瞪一眼宮無絕,卻沒換來任何怒目而視,反倒這男人好脾氣的微微一笑,轉過了臉看窗外。
喬青剛纔發現的小端倪又呼呼的往上升,她僵硬着手紮下最後一針,在這詭異的氣氛下終於等到了祈風吐出一口黑血。他並未醒,吐出血後又昏了過去,喬青把完脈,確定毒已解,卻不能肯定他什麼時候會醒。迅速收拾好針匣,抱着匣子就往門外衝。
宮無絕臉一黑,望着已經打開門逃也似的準備跑路少年,腳下一動,便攔在了門前。
“上哪?”
喬青抓頭:“去睡覺。”
劍眉一挑,宮無絕“嗯”了一聲:“去吧。”
難道是自己誤會了?喬青不再多說抱着匣子飛速衝進了無紫和非杏的房間,開門,關門,消失不見。宮無絕望着已經空蕩蕩的走廊,心裡缺失了一塊兒的鬱悶,沉如水的臉片刻後恢復如初。早在之前便想到了不是麼,她有這反應,也屬正常。
宮無絕轉頭看蘭蕭。
蘭蕭被盯得心裡都要長草,忽然悟了:“我和祈公子住一屋。”
孺子可教。宮無絕很滿意,轉身帶上房門,去了剩下的唯一一個空房間。坐在客棧硬邦邦的牀板上,抿如直線的脣角一彎,唔,坐等喬青。
“公子,你怎麼來了?”
非杏走上來。祈靈已經睡了,不大的房間裡連着兩張牀鋪,小丫頭側身朝內睡的很熟,無紫剛剛上牀。喬青拉着非杏坐下,顧忌到祈靈說話的聲音很小,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糾結神色問:“你家公子是不是很帥?”
“……”
非杏的表情,只能用苦逼來形容:“公子,你給祈公子扎完了針,大半夜不睡覺來問奴婢你是不是很帥?”
喬青更苦逼:“我覺得宮無絕看上老子了。”
非杏不能理解,公子這神的想法是怎麼來的:“公子,你會不會想太……”
話到一半,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今天那一抱。公子被玄王爺抱在懷裡,並未看見玄王爺的神色,她和無紫站在公子身後,可看了個清楚。那表情咋說呢?緊皺的眉,緊抿的脣,驚直的眼,如果無限放大之後,可不可以說是——震驚?像是被自己的行爲給嚇了一跳。盪漾?帶着點飄飄然的春意。
非杏驚悚的將兩人這段時間過了一遍,從公子和玄王爺認識開始……那一板磚拍過去,後來玄王爺卻沒再找麻煩。再到公子和玄王爺這一路若有若無的合作關係,那一琴一曲的天衣無縫。一直想到篡位當夜玄王爺爲公子擋下的那一掌……還有後來,玄王府的六日,今日重逢後的擁抱……
非杏張大嘴巴。
喬青捂臉:“完蛋,有人看上老子了!”
“公子,玄王爺不錯啊!你看啊,他身份高,背影硬,玄氣精,天賦好,長的更不用說了,至今爲止,奴婢還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最重要的是,難爲他不計較你是個男人,也不計較你名聲差,還不計較你性子蔫兒壞!嗯,還有脾氣暴躁,行事卑鄙,爲人無恥,囂張又記仇,貪財又懶散,仇家多如牛毛……”
非杏扒拉着手指數下去,一雙手快要不夠用了。
每數上一條,喬青的臉就黑上一層,到了最後,已經開始嘎吱嘎吱磨利牙:“你是誰家的丫頭!”
非杏捂着嘴,忍不住笑趴在桌子上。俏皮的朝她眨眨眼:“公子,這麼一數,你說那玄王爺看上你哪一點了呢,這不找虐麼……”
喬青鬱悶的抓抓頭髮,不過非杏說的都是事實,宮無絕不至於這麼傻吧?尤其她還是個男人扮相,如果宮無絕喜歡的是男人,那她肯定不合格的。可如果宮無絕不喜歡男人……喬青摸着下巴鬧不明白了,到底看上她什麼了?這麼一想,她反倒猶疑了:“老子搞錯了?”
非杏抿着嘴巴笑,搞錯了?那倒未必。
反正公子這麼多缺點,在她眼裡都是好的,不止她,無紫項七洛四乃至整個半夏谷,誰會覺得自家公子不好?脾氣壞?公子有這資本。卑鄙無恥?那是對外人。真正讓她放在心裡的人,誰不以此而自豪?公子智計過人,風華無雙,玄王爺看不上,那纔是他眼睛瞎了呢!
不過這些她是堅決不會說出來的:“公子,你直接去問問嘛。”
喬青咂着嘴巴望天:“問問?”
怎麼問,直接把宮無絕給逮起來,喂,你是不是看上老子了?那要是宮無絕說不是,靠,豈不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望着非杏戲謔的目光,喬青深深覺得來找這丫頭是個天大的錯誤。
站起身,遊蕩出房間:“對了,大白去了哪裡?”
非杏一愣:“沒瞧見,不知道跑哪裡玩去了。”
喬青也沒再多想,那肥貓的不同尋常她知曉的可不是一點兩點,第一,與人交流,第二,智商其高,第三,劇毒不侵,第四,兇獸驚懼。“說不準那好色的肥貓去逛青樓了……”
非杏噗嗤一笑:“還真是說不準,公子,你睡哪個房?”
“我和蘭蕭一個房。”
喬青關上非杏的房門,推開對面下意識認爲是蘭蕭的房間,一進門,懵了。
這間房比起非杏那間,要小上不少,像是一間單人客房。也就是說,只有一張牀。而此時此刻,這張牀上,宮無絕正抱着手臂倚牆坐着,束着的發已經落了下來,隨意散着。像是等了她良久良久,鷹眸閉闔,似睡着了。房內未點燈。
喬青正要進門的腿拐了個彎就要往外走。
“回來了?”
又拐回來:“咳咳,嗯。”
宮無絕睜開眼,銳利的眸在黑暗中清晰又亮,語調很自然:“夜深了,睡吧。”
喬青沒多說,自己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表現出來讓人看笑話就丟臉了。她大步走上牀榻,雖然不是第一次和宮無絕同牀共枕,但是此牀非彼牀,和當日那張足容三個人打滾的大牀全然不同。單人小牀,宮無絕一個人的身體都佔去了三分之二。她將宮無絕往裡擠了擠,他卻道:“你睡裡面。”
很自覺的挪了出來,側身躺着。
喬青爬上牀,黑暗中和宮無絕並排躺着,兩人皆是側身,她朝牆壁,宮無絕朝她後腦勺。
這一晚,卻沒有了上次的淡定。兩人的呼吸都不綿長,都沒睡,卻都剋制着不動不翻身。這氣氛不能說不尷尬,帶着點若有似無的曖昧,喬青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來,她開聲打破:“我今晚去青樓之前看見輛馬車,沒想到這麼巧,還真是你。”
宮無絕只抓住了兩個字:“青樓?”
嗓音極其危險。呼吸噴吐在喬青的後頸,讓她周身起了一陣細小顆粒:“你往外點,擠死老子了!”
宮無絕不動,重複:“青樓?”
“對,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當日去喬家的人裡除去玄雲宗,你可知還有誰?”喬青將今天的發現一股腦的說出來,連帶着她的猜測。宮無絕壓下心底關於青樓這兩個字的不爽,不可否認,剛剛一瞬他又聯想出了無數的畫面。沉默半響,他像是在思考:“十年之前,我還沒來大燕,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另外的一個勢力,和另外的一個人,絕對不是普通的角色。你可以將玄雲宗比作大燕的地頭蛇,而來找你孃的那些人,定然身份在玄雲宗之上。”
喬青點頭:“那蛇形紋身,你也不知道?”
“關於大陸各方的勢力,這個可以問陸朝,鳴鳳有專門的組織來記錄和調查這些,我明天修書一封回去。不過,關於那青樓,我建議你在祈風醒來之前,都不要去探。”
喬青也是這麼想,之前還想着找個機會再去探上一探。但是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有人引着她去發現,那麼不去反倒是最好的選擇,不知那人是何種心思,他設局,也要看她入不入這局。如今項七洛四的事兒還沒解決,玄雲宗一茬,再牽出另一茬,並不是個好的選擇。而祈風的中毒,火燒客棧,都很有可能和那蛇形紋身的男人有關,他也一定知道點什麼。
“你什麼時候走?”
宮無絕眯起眼:“你什麼時候走,我就什麼時候走。”
喬青翻個白眼:“咱們不順路。老子讓人盯上了,你先走,總好過一塊兒入套。”
“我正準備往劍峰去。”
喬青挑眉:“劍峰?”
“唔。”
宮無絕自然不會說,他在從盛京出發之時,便去喬府問過了。聽喬伯嵐所透露的是,喬青要去劍峰爲喬伯庸取九葉鴆蘭。他不說,喬青卻猜到了:“田宣曾說,劍峰之前有極多玄雲宗的人出沒。山上恐有埋伏。”
言外之意,劍峰危險。
宮無絕笑笑,她是在爲他擔心?這想法剛一起,就被他掐滅,這小子,怎麼可能:“無妨,正好順路。”
順個屁啊!你明明是去玄雲宗,往劍峰去還要拐上一個彎。喬青艱難地翻個身,和宮無絕面對面,黑暗中他的眼睛望着自己,極亮。到了這個時候,喬青再一次覺得並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好歹是個現代人,又並不是冷夏那樣的素食主義者,即便兩輩子沒喜歡過什麼人,可聲色犬馬也看了不少。問題就出在這裡,她還沒有要在這裡跟一個人怎麼樣的打算。
喬青有點不自然的咳嗽了聲:“喂,宮無絕,你喜歡男人?”
如果他喜歡的是男人,那麼正好,她是女人。她的記憶裡並沒有葉落雪爲何讓她女扮男裝的原因,幼時的“喬青”也並沒有問過。她只知道,從喬青一出生開始,葉落雪和喬伯淵便將她當做兒子養。對於那對對家主之位沒有覬覦之心,對兒子女兒都一樣疼愛的夫妻來說,只能說明,她的性別中也許有不爲人知的秘密。
這也是喬青十年來沒有顯出自己身份的原因。
這種未知的危險,在她沒有完全的自保能力之前,沒必要去輕易打破。
喬青的腦子裡轉了這麼多,宮無絕只黑了臉,暗暗磨着牙。什麼叫他喜歡男人,鬼才喜歡男人!深呼吸一口氣,不願在這個還算融洽的氣氛裡互掐,他道:“我下午的時候見祈風出去了,照你說的,他應該是有事不想讓祈靈知道,單獨去辦。這些等他醒了一切都能揭曉。”
喬青摸摸鼻子,得,果然自作多情了。她相信宮無絕知道她問出這個,後面跟着的是什麼。既然宮無絕沒笑話她,她更是沒必要再提:“可惜不知他何時能醒。”
宮無絕盯着她眯起了眼睛,他自然知道,這小子後面的一句便是問他“你不會看上老子了吧”。宮無絕眸色一暗,甚至都想到了她可能的回答。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在下意識的迴避這個問題。
“你很關心祈風?”
“算不上,我和他萍水相逢,比較起來我更關心那蛇形紋身。倒是祈靈那丫頭,坦誠直率,沒有心機,很招人喜歡。”
喬青點點頭,隨口應着。宮無絕將“喜歡”這兩個字在舌尖重複了一下,隨後閉上了眼睛,沉默着不說話。就在喬青等的快要長蜘蛛網覺得這人可能困了準備睡覺的時候。宮無絕忽然睜開了眼。
喬青正打了個哈欠,被這黑暗中乍然睜開的一雙眼嚇了一跳。
靠,裝鬼呢!嚇掉了半個魂的喬青擡腳就去踹他。
宮無絕長腿一伸,將她的腿絞在雙腿之間。兩人隔着那麼近,近到她的一隻腿就在宮無絕的腿下壓着,面對面宮無絕的呼吸全噴在她脖子上。宮無絕正要說話,外面響起了掌櫃的敲門聲。
“客官,可睡了?”
喬青一愣,開口問:“什麼事?”
“哦,是這樣,咱們客棧都已經打烊了,剛纔有個客官敲門來問,有沒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客官住在這裡,還把樣貌形容了一下。咱們客棧沒了房,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客官認識的,所以沒透露客官的身份。小的看那男人往另一個客棧去了,應是住下了,左想右想,還是來跟客官提一聲。”
一旁宮無絕挑眉看她。
喬青聳聳肩,她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什麼樣的?”
掌櫃的形容了半天,喬青幾乎可以確定來人是囚狼。上次離開的時候便見囚狼的神色古怪,好像有什麼想跟她說,從出門一直掙扎到離開山寨。既然掌櫃的說囚狼已經去了別家客棧,明天再去問他好了:“多謝掌櫃的。”
待腳步聲遠去。
喬青一轉頭,看宮無絕眯着眼睛神色不善,該死的小子,哪裡又跑出來一個男人!
天知道他現在心裡有多火,這目光便不由帶了刺兒。宮無絕說不清的鬱悶,更是說不清的無力,不過一月時間,她的身邊真是人才匯聚。男人,女人,各種各樣的男人,各種各樣的女人……這種種種種讓他心頭煩躁,只想一巴掌拍死這小子。
喬青懶得搭理他,直接翻身。
翻到一半的腿,還卡在宮無絕的雙腿裡,她回頭瞪他,便聽宮無絕忽然開口:“我不喜歡男人。”
喬青一愣,這人什麼反射弧,多長時間之前的話題了?
一皺眉,便瞧見宮無絕望着她的視線。
這視線極是複雜,帶着些許宮無絕式的侵略性。就像喬青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身中劇毒,在數十人三天三夜的圍攻之下,仍然頂天立地的狂妄如天王老子!即便是毒性發作以劍撐着半跪到地上,都掩不住他高人一等的桀驁氣質。而面對着這樣的宮無絕,喬青要是不知道他想說什麼,那就可以去吃屎了!
“你聽好了,喬青,我不喜歡男人,我喜歡……”
“那個,我出去找找大白!這肥貓,大半夜的不回來,老子擔心死了。”
喬青使勁兒掙脫,沒讓宮無絕後面的話說出來。鷹眸已經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線,其內迸射出灼灼精光。喬青死活不看他,不能不說,她是將宮無絕當做朋友的,現在這朋友要光明正大地越雷池,可老子不想啊……她是真的不想宮無絕說出那句話打破之間的這種類似朋友的關係。媽的,雖然我真的很帥,你也不用一聲不響的就喜歡上老子啊:“對了,那人也不知找我什麼事兒,我還是去看看吧。”
這話一出來,喬青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宮無絕的火氣,被這句話給挑至頂點。
他甚至笑了笑,笑的喬青毛骨悚然只想立即扯開這個話題堅決不再提,甚至都有了起牀跑路的衝動。哪怕去隔壁房間和無紫非杏三人擠一個晚上都好,哪怕早晨會被祈靈當成色狼尖叫到耳膜震碎都好。喬青悔的腸子都青了,讓你睡裡面,跑都跑不了!
這該死的宮無絕,一定是算計好了的!
宮無絕看她神色,便猜到她的心思。
他卻不容她逃。
他掙扎過,鬱悶過,抗拒過,也在那整整一天一夜的思索中明瞭過。而一切的一切,還是在他看見喬青的這一晚,這情不自已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一抱中,完完全全的清晰了起來。這就是他的性格,他要說的,他要做的,哪怕世俗不容,又有何妨?而哪怕喬青是拒絕,又有何妨?此時的宮無絕即便猜到了喬青的回答,也要把這話說出來。
今天晚上的時候,他還不願將這秘密暴露在這小子眼前,恨透了這小子可能出現的得意嘴臉,也怕她會有任何抗拒退縮甚至厭惡的情緒。可是現在,宮無絕只想光明正大的說出來,讓喬青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意思。
她不是男女通吃麼?
他自認不比任何一個男人差!
經過一晚上祈靈祈風,再到她該死的敢去逛青樓,再到如今被這突如其來尋到客棧的男人一刺激。宮無絕算是發現了,這小子,不逼不行!他一點一點的靠近喬青,近到他的鼻尖險些要碰到了她的。目光下的臉絕美如玉,宮無絕就在這極近極近的距離中微微一窒。
喬青霍然伸手。
宮無絕一把抓住她攻來的手。
他的雙腿壓住喬青準備逃跑的後路。喬青另一隻手正要用毒,宮無絕已經微微一笑舉起手中一隻小瓷瓶:“你身上唯一的一瓶。”
靠!喬青只想罵娘,這男人,哪天王爺太子的當不了,改當小偷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喬青暗暗磨着牙,被宮無絕在玄氣上壓了一頭的感覺真真是不爽到了肺!
宮無絕忽然有點想笑,跟這小子對抗,真是絲毫都不能放鬆。他羅剎太子什麼時候混到這樣的地步?想說句話而已,全武行都用上了。媽的,他到底看上了個什麼樣的混小子!喬青也想笑,媽的,不就是喜歡老子麼,讓你說好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兩人目光一對,忽然雙雙笑出聲。喬青翻個白眼,閉上眼裝死:“成,太子爺,你說吧,小的洗耳恭聽。”
宮無絕狐疑地看她一眼,甚至懷疑這是她的什麼計了,不再給她插科打諢的時間。他嗓音沉沉,帶着絲霸道不容置疑地鑽入了她的耳朵。
------題外話------
給無絕哥跪了,我咋這麼萌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