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面具一點點揭開,隨着面具下的眉眼一點點顯露出來,整個廣場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再也沒有了一丁點兒聲音。
喧囂與靜謐,不過剎那。
茫茫天地間,彷彿只餘下了首席之上的那抹紅衣身影。
朗月臨空,風葉靜止,燭火在燈罩中點點跳動。那張絕美面容是他們看了一上午的熟悉,然而那感覺……紅衣似流火,青絲若夜泉,她當庭而立,淡淡一笑,月下黑瞳似是生了蠱惑,讓人不由自主沉溺在一揭一笑的風姿之中,顫慄,沉淪。
勾魂奪魄的妖異!
詭譎驚心的瀲灩!
蠱惑萬靈的邪魅!
粗重的呼吸混合成一股嗡嗡狂卷的風暴,整個廣場都在這面具揭開的一剎那宛若雷擊。竟然真的是她?真的是她?!震驚,死寂,匪夷所思,巨大的震撼讓人無所適從,那個從來被人堅定不疑唾棄萬分的玄氣廢物,如何搖身一變成爲了人人聞風喪膽的修羅鬼醫?
衆人不自覺的搖着頭,嘴裡訥訥呢喃着:“怎麼……怎麼可能呢……”
讓他們相信眼前這一事實,還不如相信鹹魚會翻身!
翼州大陸之人一出生便要經過試煉石的測試,這測試會清清楚楚的顯示出那人的玄氣天賦。尋常百姓之家,大多天賦極低,可再低,也不會是零——而喬九,便是零!
這就是她十六年來臭名遠揚的原因。
試煉石到底出自於哪裡沒有人知道,傳聞無數種,最爲靠譜的便是它衍生自天地法則,自古流傳足千萬年,絕無可能弄虛作假。
作假?
可以。
——除非你上愚弄得天,下欺瞞得地!
所以整整一晚,即便兩人給人的感覺異常之相似,卻萬萬沒有人會把這玄氣精深之人往那廢物的身上想。可是此時此刻,展現在眼前的又是什麼?一個活生生的異數!衆人簡直要懷疑自己看錯了,一個人看錯了,這滿場的震驚都看錯了麼?由不得他們不信!她今年有多大,十六歲?很好,十六歲,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數字。從玄氣天賦爲零的廢物,瞬息之間蹦到了可稱天才的恐怖境界上,便是在場那四大公子之一的姑蘇讓,也要彎下高貴的腰。
姑蘇讓搖搖頭,含笑望着那嚇死人不償命的小子,在她面前他何止是要彎腰,早八百年就讓這小子給整趴下了。
宮琳琅樂顛顛兒的摸着下巴,爲所有被嚇到的人默哀一秒鐘,來吧,獨嚇嚇不如衆嚇嚇,朕很欣慰有你們作伴。
宮無絕目光一頓,掃過她絕美妖異的面龐,無視了心底跳漏的那一小節拍子,興味盎然的觀賞起喬家人的反應。
那些喬家的嫡系旁系子弟簡直悔的腸子都青了!這個變態,你早說你是修羅鬼醫,咱們上午誰還敢難爲你一星半點?那不是上趕着找死麼!每個人都在暗暗回憶着當年罵過她多少句廢物,不知道現在去她跟前兒跪下,能不能留下一條小命呢……
而他們的叔伯以喬伯嵐爲首盡都腦中一嗡險些暈了過去,誰能想的到,那一直被放養在喬府那破落院子裡的廢物,竟會是一個絕頂天才?瞎了他們的眼!
場內的人心思各異,驚詫譁然有之,喃喃自語有之,幸災樂禍有之,憤恨欲絕有之,悲催悔悟有之。
還有四個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高臺上,腳下彷彿生了根。他們雙拳緊握,露出鐵面的眼眶漸漸溼潤了,毫不掩飾的激動與狂熱緊盯着那道紅色的身影。這纔是他們驚才絕豔的主子,這纔是他們本應俯視衆生受萬人膜拜的公子!
噗——
一聲細微的聲音,在如風暴席捲的廣場內卻是那麼的清晰,讓人倏然回過了神。
場中一瞬間靜了下來,喬延榮的臉色在這劇烈衝擊下煞白煞白,原本在地上調戲着剛剛平穩下來的傷勢再次加重,玄氣在體內亂竄,他大口大口的吐着血:“好啊,好啊,老夫有眼無珠……噗……”又是一口濃血。
喬青抱着手臂,俯視着他狼狽的樣子,喬家的老家主從來一手遮天可曾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她眼裡的譏嘲映入他目,如同最大的諷刺讓喬延榮羞憤難當:“老夫當年就不該放了你!”
喬青仰首大笑:“是,你可有想到有今日這一天?如螻蟻趴伏在地任人宰割?”
“老夫悔啊,只悔我沒能殺了你!我早該……早該殺了你!”
喬青收起了大笑,垂着眼簾輕輕嗤笑了一聲,這一聲真的是極輕極輕,在風中悄悄飄散。宮無絕卻倏然凝起了眸,爲這笑中的森涼心驚,他仔細觀察着喬青,見她依舊如常看不出有任何不同,隨即便聽喬延榮噴着血咬牙切齒:“老夫一世英名,竟留下了你這等滔天大患!怪只怪我一時慈悲……”
“放你媽的屁!”
原本正津津有味看着的人,齊刷刷爲這暴走的粗口給怔住,隨即臉上五彩繽紛煞是好看,果然是修羅鬼醫,從來行事由心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一時慈悲……嘖嘖嘖,到了這個時候還要做出這等道貌岸然的姿態,真他媽讓老子噁心!”她一步一步走向喬延榮,漆黑的瞳眸中一點金芒幽幽,犀利詭譎。每走一步,那金芒就盛上一分,如同暗夜中的鬼火讓人不寒而慄:“很好,一時慈悲!你親口命令喬家所有人不得出房門半步,你口口聲聲最爲看重的兒子在外被玄雲宗圍攻剿殺之際,你在房內是什麼感覺?你有聽見他死前的慘叫麼?你有聽見他悲哀的呼號麼?你一時慈悲!當年喬伯封欲剷除我父陷害二伯和我娘通姦,堂堂喬家家主豈會不知?你爲了趕走我娘硬是讓二伯揹負上這讓人一生唾罵的通姦罪責,毫不留情以玄氣毀了他一條腿!你一時慈悲,二伯爲我一命跪在冰天雪地裡整整三天三夜,本還有救的腿如今再無可醫!他的一生再也沒有擡頭的希望,被人嘲笑被人謾罵,他揹着跛子的名號整整十年!你連自己的親生子都能一殺一毀——好一個一時慈悲!”
喬青冷笑錚錚,一番話電閃雷鳴一字不頓,高臺上的喬延榮看她一步步走來只覺如驚雷陣陣洶涌逼面!她走到了高臺之前,那雙黑眸已經被金芒所布,詭異又駭然,似是從地獄走出的魔鬼!
臺上的喬家子弟齊刷刷跳開,一個擠着一個只想離着這魔鬼遠上一分,再遠一分。
這樣的喬青,誰人不懼?
哪怕是喬延榮這一生輝煌手掌乾坤的喬家家主,也不由從心底升起一陣怵意。死死調動周身的玄氣,奈何一掌受得太突然剛纔又被她刺激到傷勢加重,只能趴在地上睜着血紅的眼睛盯着她。
見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來,掌心一團玄氣緩緩聚集,眼中殺機澎湃。
沒有人想的到,她竟真的想要殺了喬延榮!即便喬延榮於她有血海深仇,可另一方面說他也是她的親爺爺,今天她一旦這一手下去,從此以後會在全大陸的人心裡留下一個什麼樣的印象:欺師滅祖,數典忘宗!可是瞧她絲毫猶豫都沒有,明顯根本全然不在乎那些,彷彿這些在所有人心裡大於天的名聲,在她眼裡不過是狗屁。
那一掌緩緩揚起,在喬延榮駭然的目光中,即將落下之時……
一道急切的嗓音由外傳來:“小九,不要!”
喬青動作一頓,眼中金芒瞬間消散。一轉頭,便看到一瘸一拐衝過來的喬伯庸,臉上的焦急毫不掩飾。他跛着一條腿,走起來每一下都笨重的很,雙目緊緊盯着她其內一片執着。
喬青看懂了。
這一聲不要,也許有因爲喬延榮的成分,畢竟二伯從來溫善良厚。然而更多的,還是爲了她!他不願她在天下間被人唾棄,不願她從此擡不起頭來做人,不願她揹負着本不應該屬於她的拙劣名聲。
喬青微微揚了揚脣,這是自進入廣場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方纔那陣陣的森冷在這執着的一心爲她的目光之下漸漸融化,成爲一道冬日暖陽射入心田。喬伯庸終於走上前來,看着地面上狼狽不堪倒在血泊中的喬延榮,深深的無力嘆息。喬延榮緩緩擡起頭,喬伯庸卻不再看他,一句話又讓他噴血一升:“饒他一命吧,莫要髒了你的手。”
“好大的口氣!”
一聲含怒大喝來自於首席上的宮玉。
他終於從喬青就是修羅鬼醫的衝擊中回過了神來,此時惡狠狠地瞪着喬青,除了那畸形的**之外還有恨不得食其肉飲起血的怨氣:“喬青!你竟敢騙朕!”
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其內的怨氣讓人不由得暗自猜測,這可怕的喬家小九和玉王爺之間有什麼千絲萬縷的關係?
喬青可笑的搖搖頭,一腳踢出,喬延榮頓時飛了出去,和可憐的倒在柱子底下的戚長老作伴去了。後方再次被放下一把椅子,難爲非杏四人剛纔跳開還沒忘了把椅子也給解救出來。她悠悠然坐了下去,抱起雙臂:“爺騙你什麼了?”
宮玉攥着拳,雙目血紅,一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屈辱感啃噬着他的心。然而在這一問之下,反倒先懵了。她騙了什麼呢?她可曾在大庭廣衆之下高聲吶喊“我是廢物”?沒有。她可曾告訴過任何人“我不是修羅鬼醫”?沒有。她被擄走之後和他的談話中可曾說過一句“我是站在你這邊幫你篡位的,喬延榮根本就是叛臣”?也沒有。從頭到尾,她的所有話都模棱兩可,她引導着他往她希望的那個方向走,而他在這誤導之下便越陷越深……
該死的喬青!
宮玉的怒氣騰騰:“你根本是在耍朕!”
喬青眉梢一挑,更奇怪了:“你一個註定失敗的階下囚,直到現在還傻不拉幾的以‘朕’自居,蠢成這樣有什麼地方值得老子去耍?”說完回頭看向非杏四人:“老子看起來很閒麼?”
這一副真心實意的好奇神色,讓四人死死憋着笑。
宮玉一把捏緊了身前的桌角。
韓太后拍案大怒:“好一張利嘴!好一個狂妄的修羅鬼醫!”
“老刁婦,老子還沒收拾你你倒是先跳出來了。”喬青倚着靠背,無紫非杏站在後方乖巧的給她捏着肩,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懶洋洋道:“不用急,你們一個也跑不了,當年欠了喬伯淵夫妻倆的,今天總會一個一個的……還回來!”
韓太后氣怒交加,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當衆頂撞皇上簡直大逆不道!來人!把這畜生給哀家壓下去,擇日凌遲處死!”
喬青笑眯眯:“不如株連九族吧?”
高臺上的喬家人齊刷刷一抖。
看着她這有恃無恐的模樣,韓太后捂着胸口連連喘氣,簡直是可笑!無知又可笑!今日這一切已經十拿九穩,皇宮被他們完全的控制住,城郊軍營已經團團包圍,整個喬府也在她的掌握之中。更不用說,還有在座諸多官員的家屬捏在手裡——玉兒登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這修羅鬼醫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她就不相信皇家暗衛和數不盡的侍衛齊齊圍攻下她還笑的出來:“還不來人!拿下這個罪大惡極的小子!”
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韓太后冷冷一笑,場中衆人不由爲喬青捏了把汗,不愧是邪佞狂妄的修羅鬼醫啊,這等情況之下還敢如此囂張,真當自己天下無敵麼……
簡直不知死字怎麼寫。
不過,衆人又狐疑的皺了皺眉,只看她依然舒服的窩在椅子裡,不但沒有絲毫的擔憂,反而興致勃勃望着廣場大門。不只是她,就連首席之上的玄王爺亦是如此,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眸掃過門口,含着幾分看好戲的悠然。
緊跟着,腳步聲趨近,一個人影霍然衝了進來。
廣場大門口,那人身着侍衛服,一手趴着門邊連連喘氣:“王爺,太后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放肆!”韓太后怒叱一聲:“皇上面前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那人卻連請罪都來不及,趔趔趄趄的跑進來,直到近了纔看清楚,他竟是一頭一臉的鮮血。一路跑來那血滴了滿地,淅淅瀝瀝一個一個的血腳印子,讓人心頭一跳。自然,這一跳的是韓太后和宮玉:“發生了什麼事!”
“王爺,太后娘娘,皇宮失守啦!”
“混賬!橫衝亂撞,胡言亂語,擾亂軍心……”
惱羞成怒的罪責還沒羅列完,那侍衛終於衝上了前來,一頭磕在地上,嗓音嘶啞嚎啕哭着:“太后娘娘,是真的,真的!劉將軍已經死了!黃將軍也快挺不住了,將軍命小人給太后娘娘報信!皇宮已經失守了,城門也……”
韓太后還想說不可能,宮玉已經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這個侍衛他有點印象,的確是黃將軍身邊的親信:“怎麼會這樣。承乾殿不是已經控制住了,四個城門有三個在朕的手裡,不是說城郊大營被包圍裡面還毫無所覺,怎麼會……”
“奴才不知!本來皇宮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忽然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了一隊大軍,數量衆多,我等措手不及完全被打亂了陣腳!那帶軍之人是蘭老將軍,蘭老將軍威望太重,幾句話咱們這邊的人已經投降了一半。後來劉將軍被蘭老將軍斬殺,咱們更是方寸大亂,而宮門外也是如此,那城郊大營根本早有準備,故意等咱們鬆懈下來一擊突襲,王爺啊,黃將軍也快要撐……”
話未說完,劍影一閃!
那侍衛的頭瞬間飛了出去,身體還留在原地緩緩的倒下。“砰”的一聲,那頭顱砸落在遠遠的地面上,眼睛大睜着死不瞑目。場內一陣驚呼聲中,宮玉手中的劍血珠滾滾落下……
他緩緩轉頭猛然瞪向宮琳琅:“是你!”
宮琳琅笑眯眯的站起來,在喬青要帶走姑蘇讓的時候,那一掃,已經給三人全都解了毒:“從頭到尾我完全啥也沒幹。有的時候,有個好兄弟真是省時省力省心啊……”
宮無絕和喬青雙雙翻個大白眼。
宮玉怒道:“是你們!”
兩人離着老遠,喬青在高臺上窩着,宮無絕在首席前站着,卻不約而同的連個眼角都沒分給他。宮無絕緩緩走到他的位子上,大刀闊斧的坐了下去,宮琳琅立馬狗腿的給他倒了杯茶:“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嗯,老子現在是擁有了神一樣的隊友,和豬一樣的對手。”
宮無絕勾了勾嘴角,也不推辭,啜了一口放下茶盞閉目養神。
另一邊,喬青則伸了伸手臂:“剛纔跟那老東西對掌,胳膊有點兒疼。”
洛四嘴角一抽,項七立馬小媳婦一樣的跑過來,給她在胳膊上捏着:“公子辛苦了。”
兩人這副狂妄的樣子,讓宮玉滿身的怒火沒處撒,打吧?他打不過。罵吧,誰能罵得過喬青那張惡毒的嘴。就在這打也不是罵也不敵的情境之下,宮玉咬碎了一口鋼牙,差點沒把自己給憋死。
非杏四人暗笑,誰跟她家公子作對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這會兒宮玉肯定還一頭霧水呢,明明已經勝券在握的皇宮,怎麼可能突然變到了對方的手裡?早在韓太后會姦夫的那晚,戚長老離開後她又偷偷摸摸的扮成宮女出來,公子和玄王爺便跟着她尋到了一條地道。那條地道之深之長恐怕已經準備了不下兩年,直通城郊一座兵器作坊。而公子和玄王爺卻沒對那兵器作坊做手腳,反而想到了利用那地道讓京郊大營中的人無聲無息潛入皇宮。而蘭老將軍在醫術大考上一直都低調的很,便是爲了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帶着大軍直入皇宮,給宮玉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至於那所謂的“城郊大營毫無所覺”,一來是裡面已經分出了一部分兵力,二來便是給宮玉下的套了。
自然,這些宮玉都是不知道的。
直到現在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更加想不到根本就是他親生母親露出了馬腳。宮玉喘着粗氣那桌角已經快要被捏碎:“你們不過是奪回了皇宮,那又如何?這喬家完全被朕所掌控,喬文武已經帶着喬家的一干侍衛將這裡全全包圍,你們根本就走不出這裡!”
這話剛落,他便看見喬青的嘴角斜斜一勾。
心裡一陣心驚肉跳的感覺還沒完全升起,外面便再次響起了腳步聲,只是這次不是一人,而是數個人的凌亂腳步。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他口中的喬文武。宮玉大急:“文武,你怎麼來了,還不快出去看着!”
話音剛落,他後方又出現了兩人,兩人一推他,喬文武頓時趔趄了一下。直到近了纔看清楚,後方是宮無絕身邊的陸峰陸言,而喬文武的手臂根本便被兩人給鉗制了住。
宮玉心下一沉:“怎……怎麼回事。”
陸峰陸言已經回答了他。
兩人上前兩步,在宮無絕身前一跪:“主子,喬府侍衛已經全部拿下!”
全場寂靜。
宮玉的臉慘白慘白,韓太后也再說不出話,手一抖,長長的指套嘎嘣一下折斷:“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一把執起個酒杯猛然丟向喬文武:“該死的東西,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酒杯砸到額頭,落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喬文武只不動受着,整個人雲裡霧裡。第二考結束後,他渾渾噩噩的出了喬家,原本應該去外面帶着所有準備好的人守住喬府,然而那一刻,想起喬青的話,想起爺爺這些年的所爲,想起還躺在病榻上的胞妹,他竟……他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竟沒去!
因爲他的猶豫,讓守衛喬府之責方寸大亂,給了陸峰陸言一舉拿下喬府的時機。
喬文武受了這一下,轉頭看向了高臺上椅子裡的喬青,目光復雜。如果不是她……雙手緩緩捏緊,他不知道這是對是錯,但是並不後悔,唯餘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悲哀。
喬青明顯感覺到左肩頭捏着的手一頓,復又繼續接上。
她懶洋洋掀了掀眼皮:“玉王爺,你是不是還想說,手中有人質呢?”
宮玉還真的想這麼說,此時的他已經鬱悶的想死了,這是他唯一的一個後盾。整個盛京所有的貴族都在這裡,如果宮琳琅爲了皇位而不管這些人的家屬死活,以後難免在他們心裡留下芥蒂。可是看見喬青緩緩勾起的紅脣,宮玉忍不住猛然打個冷戰,心裡瞬間升起一股驚恐的情緒。難道……
喬青笑的是如此明媚,然而等了半天,沒等到意料之中的人出現。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瞪向宮無絕:“人呢?”
宮無絕看向陸峰陸言:“人呢?”
陸峰陸言看門口:“人呢!”
在場的人全跟着這目光往門口瞧,心裡的激動不是假的。尤其是兵部侍郎劉大人,抻着受了傷的脖子一個勁兒往外瞧。然而那裡始終是一片空空如也。喬青怒了,這掉鏈子的小子!紅衣翻飛猛然躍出……
只見廣場外那扇大門後,喬青拽着個什麼剛要進來,又被人拽了回去,她手臂一揚,一道藍衣人影便嗷嗷叫着被凌空丟了進來,正正落到了宮玉的眼前。那人摔得七葷八素金星漫天,一爬起來就想往外跑,喬青倚着門口的門框大喝一聲:“再敢動一下老子把全場的人都給殺了!”
在場的人齊齊一抖。
這修羅鬼醫簡直莫名其妙,用咱們的命去威脅另一個人,那人又不是他們親爹親媽,哪裡會管他們的死活。衆人淚流滿面,這就是傳說中的——躺着也中槍吧……
誰知,那人竟瞬間立正站好,咬着脣弱弱擡頭:“上天有好生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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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齊齊絕倒。
這簡直就是個奇葩!
喬青一撫額:“給老子原地站好了!”
藍衣人自然就是蘭蕭,他白着臉弱弱的抖,還在小聲念着:“上上上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站好了你莫要再再再殺人。”
就算是在篡位現場,衆人也不由得樂了。瞧瞧修羅鬼醫一聲吼,這藍衣少年抖一抖的模樣,這世上若論奇葩怎麼可能有人勝過她?一衆人朝喬青投去個抱歉的眼神,像是在說,放心吧,你的奇葩指數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能在喬家潛伏十年不被喬延榮給知曉更讓全天下的人都跟傻子一樣被忽悠了到現在,世上絕無僅有!這麼想着,又不由看向廊柱之下的喬延榮,此時他蒼白着臉剛剛能爬起來,嘴角的鮮血還在不要錢似的吐個沒完。衆人憐憫嘆息,招惹上那麼一個變態,算他倒黴。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年輕人年紀不大,可恐怖程度根本難以衡量。只看看那宮玉現在的模樣吧,面如死灰,絕望欲死。自己一手準備自以爲萬無一失的篡位計劃,竟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這少年和玄王爺聯手搞殘。
甚至連殘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殘的!
殘的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還有比這更悲哀的麼?
宮玉閉上眼睛,雙手不住的顫抖着:“你們贏了。”
“不!”
韓太后一聲大吼,讓他霍然擡頭,像是本已經絕望之際抓住的最後的稻草,求生和求勝的意念帶着幾分神經質的瘋狂:“母后?母后,還有什麼辦法?朕不想死啊!”
韓太后的手也在抖,在滿場嘲諷鄙夷的目光中,在喬青打起的哈欠中,在宮無絕又喝下了一口的茶水中,她從案下緩緩擡出了一把古琴。
戚長老迷濛的眼睛瞬間厲起:“你瘋了!”
韓太后不看他,只鄭重的盯着這把琴,她自然知道戚爲平的意思,事已至此那把椅子已經完全無望。而她和玉兒死,總好過玄雲宗的人也來陪葬。只要不動這東西,宮琳琅說不得會爲了玄雲宗的實力而不追究他們的罪責。不過他想的是美,她卻絕不會如他的願!玄雲宗希望能摘出去,也要看她同不同意!她轉向宮琳琅:“只要你肯放我們母子離去,併發誓今日之事再不追究,哀家今天就放在座的人一條生路!沒了他們,大燕也不過是空殼一個。你總不至於願意當個光桿司令吧?”
宮琳琅笑了:“朕還就願意當這個光桿司令了。”
韓太后扶着琴案:“你……你莫要逼我!大不了一拍兩散魚死網破!這大燕哀家和玉兒得不到,你宮琳琅也別想得到!”
宮琳琅搖搖頭,嘲諷的看着她,老子有神一樣的隊友,還怕你個老刁婦?身居聖位多年的氣勢壓的韓太后喘不過氣:“我宮琳琅坐不坐得穩這位子,可不是你說的算的!”
“好!”
韓太后一壓琴案,猛然站了起來,精緻的臉上是破釜沉舟的陰狠。
戚長老簡直要瘋了:“韓玉蓮,你個刁婦,你要讓玄雲宗跟你同歸於盡麼?你別忘了你也是玄雲宗的人,你這是欺師滅祖!”
韓太后冷冷一笑,已經帶上了幾分病態的瘋狂,和一邊癡癡望着她的宮玉神色無二:“跟哀家日夜纏綿的時候,你怎麼不喚哀家刁婦?”
噗——
喬青正接過來非杏送上的一杯茶,一口茶全噴在了項七的鐵面具上。
悲催的項七丟下手裡的胳膊,瞬間撲到洛四肩頭尋安慰去了,洛四手一擡,一巴掌把他拍開,拍的是直接痛快乾脆利落毫無兄弟愛。喬青安慰性的拍拍他肩頭,笑的前俯後仰:“這會兒散場老子還趕得上吃宵夜。這老刁婦到底彈是不彈,再不彈老子可要彈了。”
無紫立即乖巧的送上一副琴。
喬青隨手撥弄着:“彈不彈啊?要不咱倆合奏一個?”
韓太后冷着一張嬌媚的臉,雙手顫抖着覆上琴絃:“你們以爲哀家不敢麼!既然你們要逼死哀家,哀家就和你們拼了!”
在場的人皆都莫名其妙,這韓太后不會是傻了吧,口口聲聲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結果竟是要彈起曲子來?更傻的是那戚長老,把這當成了多麼了不得的事,瞧瞧他急的,幾次三番想爬起來最終都失敗。眼見着韓太后猛然閉上眼,長長的指套一撥琴絃,再看那喬青也跟着撥了一下,衆人險些滑下椅子底去。
那韓太后瘋了,修羅鬼醫你也瘋麼?
明明是刀鋒相對劍拔弩張的篡位現場,能不表現的這麼一團和氣麼?
錚——
一聲琴音流瀉而出,不,應該說是兩聲琴音。
兩聲完全不同的調子,卻那麼巧的合在了一起。韓太后瞬間睜開眼,狐疑的看着這古里古怪的修羅鬼醫,她彈琴是爲了召喚那玄雲宗的死士,這修羅鬼醫跟着湊什麼熱鬧!這會兒你湊熱鬧,一會兒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方方一想完,場內便風雲涌動,一陣說不清的壓迫感驟然降臨。
緊跟着,衣袂摩擦的聲響悄悄傳來,在這暗夜裡顯得極是詭異。夜風一起,樹蔭沙沙作響,只一眨眼的功夫,數十條黑影倏然降臨,不動不言站在了場內的一塊兒空地上。
韓太后心頭大喜,衆人卻是滿面詫異,這是……
有見識多的高呼一聲:“這是藥人!”
宮玉霍然起身,藥人!他緊緊盯着那幾十條黑影,那些人擡着頭卻沒有表情,一張臉如同殭屍一般發着青烏的顏色,眼珠內空洞無神一片空白。然而這一羣人匯聚在一起,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壓迫,讓人不由得心驚肉跳!
宮玉掩飾不住的激動:“母后?”
韓太后得意一昂頭:“宮琳琅,如何,到現在你還是執迷不悟麼?玄雲宗研製出的藥人,可不是好相與的!這些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只能通過哀家的琴音操縱,他們不會中毒,也沒有痛覺,只要身體還留下任何一部分,都能無所畏懼的執行哀家的命令!如何,你或者尚能自保,可是他們呢?你不管朝中的大臣了麼?”
宮琳琅在看見他們的一瞬,面上的神色便極是凝重。
沒有痛覺,便能一刻不停的砍殺,哪怕是斷了胳膊掉了腿,也不能讓他們眨一眨眼頓上一下。不會中毒,則就算喬青出手也奈何不了他們。而端看這羣藥人的等級,竟然都在藍玄左右,這是多麼的恐怖!一個喬青也不過在藍玄的巔峰,一個宮無絕只比他們高出一級,這是個什麼概念?哪怕那戚長老都未必能敵得過其中一人!
玄雲宗研製出這麼一批藥人,是要做什麼?
在場的人盡皆察覺到了嚴重性,呼吸紛紛急促了起來,面對着這些堪稱行屍走肉的東西,沒有人能不驚懼。
就在這時,場中又是一聲琴音。
在場衆人齊刷刷一抖,大難臨頭般閉上了眼睛,面上盡是等死的絕望。然而時間緩緩的過去,這琴音之後再無其他,唯有一聲衣袂摩擦聲,緊跟着,便是靜,極度的安靜。
衆人悄悄睜開眼,這一看,頓時目瞪口呆驚掉了下巴。
只見那羣藥人整整齊齊蹲在了地上,高矮一樣,蹲姿平整,和方纔站立着的時候一般,不動不言。衆人揉揉眼睛,莫名其妙的看向韓太后。韓太后更是莫名其妙,緊緊盯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場中蹲着的藥人,她沒彈!宮玉急眼了:“母……母后,怎麼回事?”
韓太后也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錚——
又是一下。
數十個修爲高深的藥人齊刷刷起立,再來,蹲下,再來,起立……一個琴音一個動作,那聽話程度就跟一羣哈巴狗似的。滿場的人都把嘴巴張大成一個o形,宮琳琅哈哈大笑着摔了個大馬趴,姑蘇讓一張溫潤俊臉囧成了包子,宮無絕嘴角連連抽動哭笑不得。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也只有那小子乾的出來!
就這麼反反覆覆來來回回,衆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終於循着琴音望過去。
見到的,便是高臺正中撥弄着琴絃的紅衣少年!
她鬆開手,摸着下巴滿意點點頭:“原來真的這麼聽話啊。”
砰!
衆人齊齊絕倒。
搞了半天你是在試驗他們聽不聽話啊?這什麼招人恨的德行。不過,這喬青是如何懂得控制藥人?方纔韓太后還自信滿滿,口口聲聲只有她才懂得操控,這會兒這修羅鬼醫就直接以實際行動扇了她一大耳刮子。
不得不說,看着韓太后那茫然又慌亂的樣子,再看看宮玉那生不如死的表情……
真是爽啊!
宮琳琅簡直要笑抽了,剛一爬起來聽見這句,又摔到了桌子底下,捶着桌子腿兒眼淚直流。要是玄雲宗宗主知道自己費時費力不知多少年多少的銀子多少的精力才研製出來的藥人,被這小子當狗一樣折騰,非得把鼻子氣歪了不可,說不得那玄雲宗的祖先都得從墳墓裡氣的爬出來。
玄雲宗的祖先會不會爬起來,宮琳琅不知道,戚長老是真的爬起來了。
他臉色漲紅着像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瘋了一樣跌跌撞撞衝到韓太后的身邊,韓太后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一巴掌甩在了臉上:“沒用的賤人!”
啪!
這一聲脆響,韓太后完全被打懵了。
臉上一片清晰的紅痕,韓太后怔怔站着,她直到現在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戚長老坐在琴案前,連連喘着大氣,臉上已經泛起了紫色。玄雲宗的秘製藥人如果被控制在了別人的手上,那簡直不堪設想。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宗主對這些藥人的重視,這麼大的事情落在了他的頭上,哪怕他今天能留下一條命回去玄雲宗,也吃不了兜着走!
該死的韓太后,竟然連一方曲譜都保護不好!
該死的修羅鬼醫,該死的喬家小九!
戚長老想到這裡,不敢怠慢,迅速撥弄起了琴絃。流暢的琴音從他指下瀉出,只從第一個音衆人便明白,這纔是真正控制藥人的琴曲!那些藥人在這音響起之後,齊齊站了起來,身上的氣息轟然暴漲,漲到了一個讓人汗毛倒豎滿面駭然的程度。
“我的天!”
“好可怕的藥人,數十個藍玄巔峰!”
不錯,數十個藍玄巔峰,相當於數十個喬青,數十個不怕痛不怕死不怕毒的喬青!
然後,這些人在琴曲的控制之下,朝着喬青轟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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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娘,生日快樂~
25歲的姑娘裡,除了我之外,你最青春了~\(^o^)/